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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明光。
金色的插銷。
方鴴舉起左手,對向窗外陽光,眯著眼睛,用右手輕輕一推,一聲輕響。再轉過手背,冷鐵外殼上一絲寒光,他放下手,再仔細打量了片刻,與右手的手甲對比了一下,才滿意地點點頭。
然後轉身取下架子上的魔導爐,窸窸窣窣地穿戴上,卡好卡扣,左右檢查一番。這時門外傳來咄咄的敲門聲,箱子在外面問:“準備好了嗎?”
“就好。”
方鴴答道。
他回身,再從桌上拿起一串發條妖精,一側掛在束帶上,然後是另一串,也掛在同樣一側相鄰的位置。做完這一切,他停下來仔細想想有沒拿丟的東西,然後才推門而出。
門外是聖佩魯谷地的明媚風光。
或者說,聖佩魯谷地群——
易風化的砂石地貌形成了此地獨特的景觀,褐紅的巖柱裸露地表,與山脊線下墨綠的森林交相輝映,陽光穿過雲層的間隙,萬丈霞光便在大峽谷之中形成一道瑰麗的奇景。
猶如顏料盤上交融的色彩,山壁也透出淺紫的顏色。
方鴴也不由眯起眼睛,深吸一口山林的空氣。
而一旁箱子仍舊是一身那樣的行頭,提醒他道:“泰納瑞克王子一早就來了,它和‘血牙’在下面等了好久了。”
方鴴聞言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今天是試煉開始的日子,他不管聽雨者與血之盟誓是否已經達成了協定,但他們這一行人必須得上路,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連夜完善了一下自己的裝備。
主要是把左手的‘火箭飛拳’也做了出來,這樣他無論是進攻性還是自保能力都能上一個臺階,而且雙手的構裝齊備之後,以前一些不能實現的‘騷操作’現在他也可以嘗試一下了。
然後是一把轉膛式手銃,補足一下中近距離的攻擊方式,雖然不是最好選擇,但也聊勝於無。再說這可是美麗的艦務官小姐送他的,意義上也不大一樣,他插在魔導爐下面備用。
關於這把手銃方鴴主要是製作了一些備膛,用銅帶連起來掛在另一側束帶上,與發條妖精們相對——順便說一句,這把古老的手銃就和所有的老式轉膛武器一樣,換彈即換膛。
換上了一身新的裝備之後,方鴴的造型也不比箱子稍差,全身上下幾乎武裝到牙齒,風衣上是一件紮緊的皮馬甲,主要用來固定步行者的收納裝置,那枚水晶被鎖死在左胸前的固定器上,看起來像是一具機械風格的護心鏡。
然後是一身的銅環軌與金屬齒輪發條,用來傳輸魔力與熱量的管子。如果再戴上一頂帶風鏡的禮帽,活脫脫一個來自於考林—伊休裡安工匠總會的專業鍊金術士。
不過方鴴沒有禮帽,只有一頂風帽,他特意將它拉起來,用來遮住有些顯眼的秘銀面具。
箱子看著他這個動作,說道:“你要是覺得這個面具太礙眼我們可以換換,隊長。”
“你想得美。”
方鴴哪裡會不知道對方私底下對自己那個呆頭呆腦的面具羨慕不已,不過這面具呆是呆了點,可是值好多錢的。
少年聞言只不以為意地歪了一下頭。
兩人下了平臺,其他人則早就在下面等著他們。
隊伍之中只有他和帕克接下來要參加試煉,或許再加上一個臨時隊員箱子。至於泰納瑞克雖然暫時加入這個隊伍,但其本質與冒險團不過是合作關係,試煉之後便會選擇離開。
即便如此,艾緹拉、瑞德還有其他人還是執意早起前來為他們踐行,離別總是令人不快,尤其是姬塔與天藍,兩個小姑娘閉著嘴巴一言不發,只看著他。
方鴴看到天藍紅紅的眼圈,還楞了一下。他們前後離開不過幾天,心想好像還不至於如此吧,小姑娘也未免太多愁善感了一些。
但等他看到同樣有些沉默的洛羽,將裝了食物與水的行囊給他們送過來,然後同樣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心中才忽然有些明白過來。
這短暫的離別之中,可能蘊含著更多的東西。
他們三人是訓練生——
終究不可能長久地留在這個團隊的。終有一日,此時的情形會再度上演,或許就在不久之後他們會和所有人告別,回到那個應該屬於他們的地方。
而那一別之後,大家是否還有機會再並肩戰鬥,可能希望已經再渺茫不過。
想及此,方鴴也沉默下來。
說起來他認識大夥兒也才前後不過一個月,但短短的時日以來卻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細細回首,彷彿比一年的時光還要漫長。
從旅者之憩的相識,到艾爾帕欣與貴族小姐的巧遇,冒險團成立,再到艱辛的逃離與遇險,至多里芬一行的歷練之後,大家日益成熟起來。
然後穿越了雲海與群山之後,他們才一步步走到這裡。
但時間終歸要重回原點嗎?
這前前後後的旅行,同伴之間的日夜相守,終究只會剩下一個淡淡的回憶。
方鴴站在三人面前,不出一語。而三人也看著他,也相顧無言,他們心中或許隱隱有一些希翼,可更多的是現實巨大的桎梏。
方鴴不知自己該作何表態——
一如在精靈遺蹟之中的徘徊不定,彷彿又重回那一天的夜裡,森林寒冷刺骨,令他記憶猶新。但冰冷的記憶之中,總有一絲溫馨的光芒,致使他慢慢平靜下來,重新握了一下拳。
他才抬起頭來看著三人,彷彿下定決心一般:“天藍,姬塔,洛羽,如果你們希望的話——”
姬塔一下抬起小小的腦瓜,定定地看著他。
“我們希望的話?”天藍問道。
“我不想說謊,天藍,姬塔還有洛羽——我的這個小小的冒險團,它其實不過是我的一己私願而已,雖然有一天,我想要它成為艾塔黎亞歷史上那些傳說之中的存在,但對於我來說,那也只是一個努力的目標而已。”
“它或許會實現,但更大可能會失敗,因此你們留在這裡不但沒什麼前途,甚至還會牽扯到很多麻煩。”
他不由看了希爾薇德一眼。
貴族少女微微偏了一下頭,對他輕輕一笑。
“可是,”方鴴再回過頭,看著三人,停了一下:“如果你們真的作此決定,我只會盡一切可能,不會你們失望。”
“我這個隊長很窮,”他說道:“能給予你們的東西不多,也無心去描繪那些美好的未來,因為現實可能更加慘淡,而我唯一能拿得出的,也只有承諾而已。”
“可艾德哥哥真的能做到嗎?姬塔還有那個木頭騎士,訓練生身份的事情?”
天藍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道。
方鴴沒有回答。
他自從聽說了孤白之野與r、箱子之間的事情之後,在私底下就詢問過格蘭特這件事,才明白各大公會私下其實都會有一些多餘的選召者名額流通。
當然這些名額並不是真正的‘多餘’,它們只是往往被用來還公會之間的人情,或者作為利益交換的一部分。
就像孤白之野自己是聽雨者的旅團團長,再加上他承諾過箱子會優先考慮加入聽雨者,憑藉這樣的條件,才拿到了公會內部的一個名額。
不過即便如此,對方還是付出了相當的代價,方鴴也是後來才知道,箱子說他是個窮光蛋隊長,真不是開玩笑。而是因為對方所有的積蓄,幾乎都投入到了這裡面。
方鴴也不知道應當怎麼評價這樣的行為,或許對方只是出於一種彌補過去遺憾的心理。
但無論從哪一方面,他都能感到蘊含其中的、無言的責任感。
那是一個先行者對於後繼者的責任;自然也是一個隊長對於其隊員的責任。
讓他不由想到了自己,r對於他傳授,又是出於何樣的目的?而那個人,知道他終於已經來到這個夢想之中的世界了嗎?
而正是這樣的想法,讓他站在這裡,說出那番話來。
因為他註定無法對天藍三人對自己信任,做到視而不見。
他只點了點頭之後。
天藍竟然發現自己接下來不知該如何再開口。
她發現自己熟悉的那個‘艾德哥哥’好像變了,但並不是變得陌生,而是一種莫名的感應,讓她本來有心想要開一句玩笑——可竟也說不出口。
她不由回過頭去看了看姬塔與洛羽,想看看兩人會作何回答。
但她其實再清楚不過那個答案,三人私下裡日日夜夜不知討論過多少次這個問題,只是每一次提到各自背後的俱樂部時。
這個問題總會以無聲來結束。
但無聲,其實就已經是回答。
姬塔也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同伴,小小的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洛羽則顯得比她要猶豫得多,他考慮再三,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天藍嘆了口氣,回過頭罕有地有些認真:“姬塔和洛羽與俱樂部的關係,艾德哥哥打算怎麼解決呢?”
“你們只是訓練生而已,”方鴴答道,他顯然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你們的合約是非強制的,當然訓練的費用與違約金是肯定要賠償的,但這都不是大問題。”
他停了一下。“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可以和他們簽訂協議,作為塔波利斯的合作冒險團。這樣一來其實姬塔與洛羽是不是塔波利斯的訓練生,都無所謂了。”
三個人都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連不遠處的艾緹拉眸子裡都閃過一絲驚訝的光芒,他們是最明白不過,方鴴是最不願意和大公會扯上任何關係的。姬塔和洛羽都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
“那芙麗姐姐呢?”姬塔小聲問道:“十二色鳶尾花和我們可不一樣,他們肯定是不需要中國賽區的合作冒險團的。而且歐洲賽區與中國賽區是有競爭關係的。”
方鴴訝異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有點臉紅地低下頭,她不再說自己的問題,其實潛臺詞就是答應了方鴴的安排。洛羽也沒開口,顯然也預設了這個決定。
倒是天藍忍不住撲哧一笑。
“你們怎麼想到我身上了,”她勉強笑了一下:“那都是沒邊的事情,先就這樣吧。艾德哥哥先把姬塔和那個木頭騎士的問題解決一下,我……我這邊又不著急。”
三個人不由都看著她。
天藍有些窘迫道:“你們看我幹什麼啊,我是說真的。我要真把那些傢伙看在眼裡,就不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不是嗎?”
方鴴也點了點頭。
“如果你想要留下來,那就直接留下來好了,”他想了一下答道:“如果十二色鳶尾花有什麼問題,大可以讓他們找我們。賠錢可以,要人沒門,他敢亂來我們自有辦法,姬塔說得不錯,反正歐洲賽區和我們是競爭關係。”
天藍聽他說得有趣,不由捧腹大笑起來。
小姑娘笑得前仰後合,甚至連眼淚花都出來了。
她好不容易才笑完,擦著淚花說道:“這算是搶人嗎,艾……”她本來想說一句‘艾德哥哥’,但不知為何,話到了嘴邊,變成了:“……隊長?”
姬塔與洛羽都楞了一下,也跟著低聲說了一聲:“隊長。”
方鴴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箱子,那一刻他心中忽然生出些簡單的滿足感。
而不遠處獅人從口中拿下菸斗的嚼子,銀色的眸子淡淡的,猶如看著天邊的雲。它忽然說了一句:“看起來年輕人們已經解決了他們自己的事情,你看,我早說了不用操心的——”
艾緹拉一言不發。
大貓人回過頭,在陽光下變成一個斑點的瞳孔中,正閃過一道回味悠長的光芒:“種時候是不是有一種自己已經老了的感覺,艾緹拉小姐?有些時候你得學會放下,過去的事情已經發生在很久遠之前,學會活在當下,享受生活,和小傢伙們一起冒險,不是很有趣麼?”
精靈小姐這才回過頭,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精靈可是一個壽命很悠長的種族,等你死那天,我都還會很年輕,大貓。”
但說著說著,她語氣也有一些低落。
或許有些時候,悠長的生命並不總是那麼美好。漫長的生命會留下深刻的印記,而正因為如此,長生種們才會隱居於世,避免與凡人的世界接觸。
因為時光與友情,有些時候比最為鋒利的利刃還要傷人。
但瑞德卻十分無所謂的樣子,它摸了摸自己面頰上的傷疤,感慨一聲:“你知道嗎,艾緹拉小姐。在我們獅人的傳統之中,女性負責狩獵與持家,所以有些人類說我們這樣的傢伙都是一些懶漢,哈哈!”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笑著說下去:“其實都是些凡夫俗子的嫉妒罷了,其實我們雄獅,在一生當中也會有唯一的一次狩獵。”
艾緹拉回過神來,忍不住微微一笑:“說吧,哪個姑娘又被你看上了?這一次我們的女主角是有光潔的爪牙,還是漂亮柔順的尾巴?”
獅人哈哈一笑:“這可不是在開玩笑,艾緹拉小姐,就和那位蜥蜴人王子殿下一樣,”他指了指泰納瑞克:“我們獅人成年的那一年,也會獨自一人出門,去尋找一頭比自己強壯得多的野獸,然後僅用爪牙殺死它。”
“那可是一場生死相搏啊,我至今還記得喉嚨裡瀰漫的血腥味,甚至有些甘美,”他的語氣充滿了感嘆的意味:“但我只是一個幸運者,更多的人永遠留在了那裡,只餘一堆白骨,而風沙將帶著他們的名字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如此兇險,可是年復一年,總會有這樣的少年會踏上他人生的旅途——”
艾緹拉回過頭來,用漂亮的翠綠色眸子看著他。
瑞德用爪子填好菸絲,然後才繼續說道:“因為我們必須這麼做,雄獅要負責守護他的家園,如果他太過弱小,他就無法承擔起這個責任。”
他看著艾德淡淡地說道:“而男孩長大成為男人,正是因為如此。”
“所以今天的風是忽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嗎?”艾緹拉眨了眨眼睛。
獅人也微微一笑,但並不作答,只是拿起菸斗,眯起眼睛。
“走吧,我們去送我們的大男孩們一程,”精靈小姐才答道:“預祝他們早日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人。”
在她微微眯著的目光之中。
蜥蜴人王子泰納瑞克正將一把彎刀遞給方鴴,然後向他行了一禮。
“我人類的兄弟,”蜥蜴人戰士噝噝地說道:“古代聖賢們的試煉只有團結一致才能獲勝,而你是隊伍的隊長,對人類世界比我更瞭解,這次試煉我聽你安排——這是我的佩刀,它將象徵著我們的友誼。”
方鴴接過彎刀,對後者點了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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