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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豐白楊滿目錯愕,只覺自己是否聽錯了什麼。
那位引領他們前行的寧洛,竟然試圖與黑潮交易?
不像演的。
但應該只是個局。
雖說顏豐白楊相信寧洛為人,但寧洛從方才開始,反應就的確有些不太對勁。
眾人不敢質疑,更沒有斂去童仁中的訝異。
如果這是個局的話,那他們現在表露出的驚容,就是對寧洛最好的配合。
因為寧洛剛才說了,是“我”想和你做筆交易,而非“我們”。
無論真假與否,顏豐後退了半步。
他抬起手臂,擋住羊裝亟待上前的白楊,一邊搖著頭,一邊緩步後撤。
體內靈蘊激盪,道意流淌。
儼然像是全神戒備,提防著那位曾經的戰友。
理解得很快。
顏豐很好地踐行了自己的第一反應,即便他大概已然明白了寧洛的用意。
而白楊師生也是同樣。
學生們依舊有些不知所措,而白楊也與顏豐一道後撤。
冬——
冰核深處傳來某種莫名的顫動。
像是心跳,更像是虛空的脈搏。
這隻黑潮母體絕不簡單,它的干涉力已然超出了絕大多數寧洛此前見過的黑潮,甚至足以單憑自身撼動天地二脈。
當寧洛察知到這股異動,對寒煙過往的真相便更多了幾分理解。
寒煙教主不得已牽動天地二脈,與黑潮同葬......
興許這一抉擇並不單單是寒煙教主實力不濟,而同樣也是因為他感受到了天地二脈正在逐漸脫離他的掌控。
這樣下去他必輸無疑。
所以他別無選擇,只得儘快了斷。
多半,便是天地歸葬的真相。
寧洛神色毫無波瀾,平靜地注視著腳下,童仁間更現出一抹冷意。
寰宇真意化作漫天星輝盤繞身周,像是威脅,更是在昭告著寧洛的實力。
威嚇與否尚且不論,至少不能示弱。
這是針對智慧生靈的應對方式,也許對黑潮沒法見效?
但黑潮母體會透過那些捕食生靈得來的記憶,做出最合適的選擇。
【天命......難逃......】
【汝......掙脫......不了......】
果然,黑潮有所回應。
既然神之試煉是真實的穿越,那且不論這份“真實”是否還有其他貓膩,至少黑潮必定是健全的黑潮。
望星界那道貫穿太宇的目光便足以證明一切。
只不過......
寧洛連矩陣都不信,又怎可能相信黑潮?
黑潮,也是會說謊的。
為了自己的存續,它說謊與否絕非機率問題,而是必然的結果。
但寧洛想要的,不過是有關太宇的情報,僅此而已。
“嘁。”
寧洛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語氣帶著幾分高傲:“即便是寒煙界這種萬道凋落的處境,我依舊能輕易超脫飛昇。去往上界的方法,我同樣已然洞見。”
“神明將登神的方式對我等天命人秘而不宣,可我自行獲悉了答桉,掌握了真相!”
“你覺得,呵,我,掙脫不了?”
嗡!
寰宇湧動!
像是在對黑潮母體炫示武力,更是在傾瀉著寧洛的怒意!
黑潮沉默。
沉重的心跳聲並未復響。
它仍未從久遠的冰封中緩和過來。
如若寧洛想要了結這隻虛弱的黑潮母體,那足可謂輕而易舉。
這也是寧洛刻意留手,試圖問話的根由所在。
寰宇道意引發的虛空顫動,幾乎將黑潮方才復甦的意識震散過去。
至於此舉的目的......
無非,是壓力。
正如那一寸寸鑿入雪蛟血肉的元冰,只有壓力給足,黑潮才會迫不得已吐露出更多的資訊。
真假與否並不重要,寧洛也無需在乎。
他需要的只是對未知的開拓。
或者說......
需要一個引子,一個契機。
顏豐白楊一眾緩步後撤,寧洛忽而回首,童仁間閃過一抹冷意。
太虛幻劍憑空凝現!
但道蘊富集的指尖,卻陡然陷入了猶豫。
寧洛像是經過了複雜的思考,隨後才終於做出了決斷。
火銅釘自虛空中奔湧而出,陣列四周,將顏豐白楊一眾盡數籠蓋其內。
不能殺。
只能暫且囚禁。
或者說,就算要殺,也得交由黑潮。
否則勢必會被矩陣透過「因果」察知。
良久。
黑潮母體再復甦醒。
【你的準備】
【很充足】
語調有所變幻,聲音也不再綿長。
那種故作高深的語氣,或許也只是黑潮從生靈那裡獲悉的心理戰術。
但當它發現寧洛稟性何等狂傲之後,便再難如此前那般從容。
為了存續,它需要注意下自己的態度。
但更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只可惜】
【毫無意義】
寧洛神色冷下:“給你機會,不是想聽你廢話。”
黑潮不答。
寧洛攥緊掌心,怒火中燒,身周湧動的星輝也蓄勢待發。
看得出來,他很著急。
但湧動的星輝轉眼安順下來。
寧洛故作強壓急切,平靜低語:“雖然說是合作,但我想你應該明白。選擇的權力,在我手上。能放你一條生路的,唯有我一人。但能夠解決我的困惑的,卻不只是你。”
言簡意賅。
高傲,但又不失理性。
這樣才能夠在焦急的同時不被看輕。
才能讓黑潮既看見逃生的希望,更沒有敷衍的餘裕。
【天命,不過鏡影】
【汝等......】
“說人話。”
寧洛語氣漸冷:“我知道你會人族的日常用語。”
【魂】
【天地有魂,人亦有魂】
【天命喚之為靈態,是為道途與源質幻形】
【然汝等靈態,未曾隨身】
寧洛微眯著眼,神色並無意外。
靈態的概念他早已獲悉,天命的描述中也沒有可以掩蓋,只是始終不曾解明靈態真容。
但寧洛大抵也能猜到。
反正就是某種脫離了“物質”和“能量”二者的概念唄。
修行之路,精氣神三大要義,縱使存在有形無形之別,然終歸沒有超脫“存在”的範疇。
但靈態卻是真正的不可視之物。
既非實物,也非能量。
是虛無縹緲的概念。
更是固定存在的「錨」。
也許靈態並不具備什麼特別的效力,也不能像精氣神那般施展攻伐。
可一旦「錨」損毀,那麼構成生靈存在的一切物質與能量也都會隨之渙散。
一如......
容器破碎後散落的水珠。
甚至無需破碎,哪怕只是磕掉了一個微小的缺口,損傷都難以修補。
正因如此,當天命人被黑潮捕食之後,即便迴歸也難逃永久性的損傷。
而黑潮的回應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果然......”
“天命人的穿越,實則只轉移了一小部分的靈態。”
“靈態的主體依舊遺留在神選之地,而矩陣只需要藉由那些微靈態,便能以此為基礎擬造素體。”
“這......”
這麼說來,矩陣的權能與靈魂層面有關?
既然它能夠將靈態一分為二,甚至擬造素體,那豈不是說,它就連摧毀靈態也不過只是輕而易舉?
寧洛心中沉凝,卻故作強裝鎮定:“我自然知道!既然與你合作,那當然是想要從你們這裡尋到破局之法。”
謊言的氣息,黑潮如此斷定。
也意味著,它入了套。
【魂靈是存在的容器】
【容器破碎,那汝等一切存在都將隨之渙散】
【然而有一物能粘連你的存在,使其永不可能潰散】
【劫灰】
黑潮的語調平和了許多,像是試圖讓寧洛放下戒備。
寧洛自不可能輕易相信黑潮,甚至第一時間便會往反方向去思考。
靈魂是容器?
刻板印象裡,這理當是反過來才對。
是肉軀盛裝著靈魂,而不該是靈魂盛裝肉軀。
但順應這條思路,寧洛卻又尋不到漏洞,似乎這樣的解釋也的確合理,並無任何謬誤。
不過黑潮提出的解決方案,卻讓寧洛格外在意。
劫灰。
那是死寂的黑潮。
那本不該是從黑潮口中得知的詞彙。
焚燬黑潮,將之煉入靈態,從而補足靈態的缺失,使得“存在”本身緊密地黏合在一起,不會因為靈態的潰散而分離......
真假難辨。
但重要的是,結合靈態與肉軀的關係,當寧洛聽見“劫灰”一詞由黑潮陳述......
他忽而察覺到了異樣。
「劫灰是黑潮焚盡的殘渣」
這條原本早已確定的公理,如今卻忽然有了另外一種可能的變化。
有沒有可能......
因果主次,顛倒了呢?
或者說,是先有劫灰再有黑潮,還是先有黑潮再有劫灰......
這個問題,寧洛此前從未思考過。
但現在,僅是黑潮三言兩語,他忽而更加相信前者。
一種冥冥中的直覺。
似乎劫灰才是黑潮的源流?
但沒有理論依據。
那如果真是這樣......
劫灰,又從何而來?
寧洛沉默良久,猶豫再三,才終於開口:“告訴我劫灰的來歷,我可不想淪為你們這樣的異物!”
【劫灰......】
【便是劫灰】
【永不磨滅,亙古長存】
“我不想聽廢話。”
“再問一次,劫灰,從何而來!”
【......】
【太宇之中,破滅的星界】
【殘念孕育出終末的母神,當意志燃盡,是為劫灰】
“劫灰雜質如何淨除?”
【要義有二】
【一者,母神原體需將劫灰凝練得足夠精純】
【二者,汝之道法需遠在母神道法之上】
【唯有二者兼備,方能淨除雜質】
寧洛沉默。
從哪一句話開始便是謊言......
他不知道。
因為萬花琉璃童洞穿不了黑潮的心念。
黑潮無視法理,所以在寧洛的童術視角中,它每一句話都可以是真話,也都可以是謊言。
但寧洛至少清楚,黑潮此後陳述的內容,大都並不可信。
它給出的要義,無非就是暗示寧洛,想要獲得純淨的劫灰,就需要到高維座標系找尋。
因為一來他的敵人必須足夠強大,二來他的道法更需位居其上。
黑潮畫了個天大的餅。
只可惜,寧洛不信。
甚至就連劫灰有無可能淨除雜質這一點,寧洛都不會相信黑潮的說辭。
至於劫灰的來歷......
說得倒是有模有樣。
天地破滅後的餘盡,便是所謂劫灰?
摻雜著絕望的意志,即可誕生母神?
乍一聽......
還真像是那麼一回事兒。
要是寧洛沒來過這寒煙界,他怕是已經信了大半。
但問題是,他現在便身處絕境中的寒煙。
兩個問題。
首先,寒煙界破滅後的餘盡最後會不會轉化為劫灰,這一點寧洛雖不清楚,但卻知道元冰才是天地二脈的殘跡。
其次,縱使寒煙凋落,殘餘的倖存者盡數淪為塵盡,可當他們的殘念擰合在一起後,當真會淪為黑潮母神的意志?
怎麼想,這二者都聯絡不到一起。
所以,是其中刻意隱瞞了某些外力的干預?
還是說,只是黑潮將劫灰的來歷推卸到了星界凋亡的頭上?
抑或是,這不過是黑潮母體根據生靈的記憶,編造出的最容易被接受的答桉。
而劫灰的真相,可能與之毫不相干?
都有可能。
甚至就連劫灰與黑潮誰先誰後這一點,寧洛都尚不能得出定論。
那又怎可能相信黑潮的說辭。
而且,黑潮顯然不會再吐露更多。
它訴說的一切,無非是想要讓寧洛與劫灰同化,最終淪為黑潮的一員。
說再多都離不開這一主旨。
只要寧洛依舊是生靈之軀,依舊沒能加入黑潮的族群......
那黑潮就絕無可能透露真正的隱秘。
畢竟,它是黑潮。
寧洛不會對此抱有希望。
也很清楚,一次質詢只能針對一個主題。
再精湛的演技都絕無可能瞞過黑潮,就像它捕食學習的特質那樣,同樣的招數,用不了第二次。
那麼......
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寧洛吐出一口濁氣,目光低垂:“我需要一個嚮導,一個幫我指明上界格局的嚮導。”
說著,幻劍灑落,冰核破碎!
黑潮沒有回應。
一團幾近無形的幻霧自冰核的裂隙中游曳而出,悄然飄向遠空。
然而......
簌!
一抹寒光乍現!
瞬息之間,冰劍出鞘!
元冰鑄就的長劍如掠影般暴射而出!
寒煙飄散。
但緊接著,那顆碎裂的冰核猝然散發出紫水晶般的輝光!
暗澹的紫光籠罩在深淵的盡頭,繼而折映出萬千道炫目的異芒!
原本無形的紫光更是剎那間化作實質,一簇簇冰凌朝著白楊顏豐他們襲掠而至!
然而回應它的,卻不過是眾人平靜的面容。
“銅釘封棺,業火祭道!”
卡察!
冰凌碎裂!
業火焚盡!
那陣列四方的火銅釘,從來都不是囚禁顏豐白楊他們的牢籠,而僅僅只是籠蓋淵藪的網幕。
一切的變局,都早在意料之中。
“呼......”
黑潮伏誅。
寧洛長舒了一聲,神態和此前並無變化。
顏豐沉默片刻,低聲問道:“寧兄,你......”
“沒事。”
寧洛搖了搖頭,語氣低沉:“就是......害,就是有些乏味,有些......不知所措。”
“就好像,我已經走到了一段路的盡頭,但下一段路程卻被緊閉的門扉擋住。”
“而鑰匙,不在我們任何人手中。”
“......”
寧洛沉默片刻,隨後微微一笑:“沒事,至少此行收穫不少。總之,先收拾下殘局,準備迴歸,儘快解決十柱神的問題!”
“其他的,往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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