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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道者八十六人。

換言之,就是八十六位尊者。

即便他們的境界並不全然真實,但也足可顛覆大齊!

這般興師動眾,卻只是為一個未曾成道的真意修士。

也算是足夠有牌面了。

青銅面具下的那張臉孔爬滿了崎區的皺紋,儼如山路縈迴,莫名猙獰。

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以衛道者的黑話,道長相稱。

但倘若知曉,定會大為震悚。

因為那是曾經元樞府的府尹,柳道生。

柳道生人如其名,先天道體,生而妖孽,年輕時便在這元樞府中闖下了赫赫威名。

元樞府有著公用的試煉絕地,其中柳道生留下的記錄,至今未有人破除。

足可見其天賦之驚豔。

所以,他成了元樞府學的道子,也成了......衛道者狩獵的物件。

再到如今,他最終成為了衛道者的一員,成了天域道統的鷹犬。

柳道生目光低垂,心道:“寧國公,域外邪魔......未成道子,就能引得圍獵,當真是好大的威風!此子,斷不能留!”

柳道生不知道寧洛會不會也成為衛道者的一員,也不知道上面的真正意圖。

他得到的命令是,如若能夠活捉,那就將之生擒。

如若沒有可能,那便就地格殺,不留痕跡。

柳道生選擇後者。

因為他知道,天道的饋賞,長生的名額......是有限的。

“道長,飛雲城這邊近日傳出訊息,言稱書院遺蹟旁,有人明目張膽公開寧洛的道法,想要合力解讀功訣!”

衛道者躬身彙報。

一切如寧洛所料,元樞府任何異樣的行動,都會招致衛道者的矚目。

這裡畢竟不是深海,衛道者的視線幾乎可以遍及元樞府的每一寸土地,每一處角落!

柳道生微眯著眼,低語道:“遣人暗中盯梢,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灰袍衛道者當即應道:“是!屬下這便......”

然,話音未落。

柳道生忽而打斷:“等等,不必了,你們去盯梢別處,集會那邊,本尊親自前去。”

衛道者們童孔微縮。

他們雖不知柳道生的身份,卻也知道,他是真正的道尊,是即便不借由道統的秘力,也能夠成道的絕代強者!

如若那揚言集會之人真是寧洛,那他斷然插翅難飛!

衛道者們沒有任何遲疑,立刻點頭領命,分散各處寶地絕地,將訊息帶給其他的衛道者。

而柳道生則是換了一身行頭,粗麻布袍,青銅面具,儼如不願透露身份的山林散人。

他甚至還刻意用上了東荒千年冰蠶絲編織祭煉而成的儲物腰帶,如此便顯得,他更像是個隱藏身份的富家子弟。

矛盾的身份。

看似拙劣,實則高明。

就像魔術師欺騙觀眾的手法,誘導著觀眾的注意力,從而使得無人察覺到他真正的手段與意圖。

次日,天明。

神蘊道體早早便收歸己身。

倒不是因為白天喚不出幻形,而是因為在日光之下,幻形身上的光紋就太容易被旁人察覺。

神蘊道體雖然能夠將所獲道意感悟回饋己身,但終歸是空幻的泡沫,雖能施展道法,可自身卻是一觸即潰。

倘若白日現身,那這幻形的秘密,怕是難免曝光。

寧洛緩緩睜眼,感悟著寰宇內湧動的真意,以及充盈脾腑倉廩的道蘊。

“呼......”

“四份真意,收成不錯。”

“不過這神蘊道體的行動能力取決於我的神念覆蓋範圍,這麼看來,之後還得出去走走才是。”

“但眼下,還是先把重振道山之事搞定再說。”

數日後。

飛雲城周遭的觀想之地,已然被寧洛遍覽一通。

神之試煉的地獄難度並不妨礙寧洛的感悟效率。

畢竟他的修道感悟,依靠的既非先天屬性,也並非天命技能,而是自身純粹的道途理解。

與此同時,來自元樞府各地的求道者,也逐漸齊聚於此。

道山旁的坊市之中。

百十修士潛入無主的空蕩民居。

似乎都沒有現身的打算,而是想要先觀望一通。

但寧洛卻尤為果決。

寧洛從容地在道山坊市旁的空地上擺上了幾條石桌石凳。

那裡原是夜間的擺攤廣場,如今卻儼然成了處論道之地。

一枚傳功玉符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放置在廣場正中的石桌之上。

覬覦之人諸多,然卻無人膽敢動手。

這等關頭,誰要是動手,便會立刻淪為眾失之的,怕是性命難保。

寧洛端坐在石桌旁,揚聲道:“諸位既然已經到了,那便出來見見吧!”

坊市之中並無動靜。

過了良久,才總算有人陸續出面。

不過多是與柳道生一樣,要麼戴著面具面罩,要麼就是輕紗斗笠,總之都不願意露出真容。

畢竟到訪之人,其中或許有人本就擁有寧洛留下的傳功玉符。

只是因為難以解讀,所以才選擇了赴會探討。

倘若被旁人察覺,那多半會被旁人追殺謀財。

所以前來研討道法之人,大都小心掩飾身份。

寧洛環顧四周,一時間也並不能窺見什麼端倪,至少就表面上看來,他看不出誰是潛伏的衛道者。

當然,柳道生也認不得他。

因為寧洛易容了。

或者準確來說,是整形。

寧洛在塵淵界當過殺手,也自然學過易容,但是那等粗劣的易容之法,顯然不可能對道尊強者見效。

除此之外,寧洛並不會其他遮掩面容的法子。

而他之所以能夠瞞天過海,所依賴的,無非是不朽道體。

有體魄作為支撐,寧洛便可以強忍著錐心刺骨的疼痛,硬生生調整自己面部的骨骼結構,從而達到整形的目的。

方法樸實無華。

但也簡單高效。

因為即便衛道者以秘法探查骨質結構,卻也沒法發現寧洛的真容。

“山林閒人,青林,敢問道友尊名?”

“楚風。”

青林顯然並非本命。

但寧洛卻毫不猶豫,報上了楚風的名字。

那修士眉頭微皺,似是在思索著什麼。

楚風......

沒聽過。

有點可疑!

柳道生更是心中挑了挑眉毛:“這後生,果然有問題。”

柳道生自認監察元樞府這麼多年,對元樞府的後起之秀也算是頗為了解,畢竟那些都是他們衛道者盯梢的物件。

但他從未聽過楚風之名。

不論這自稱是真是假,至少柳道生已然對寧洛有九成懷疑。

他沒有保持沉默,而是緊接著開口,語氣帶著幾分殷切:“既然道友言稱要公佈寧教諭的道法,而我輩也都是為求道而來,那便沒必要再拖沓下去了吧?”

“莫急。”

寧洛微微一笑,掌心虛握,繼而隨手打了個響指。

啪!

傳功玉符孤懸於空,緊接著便投影出玉符之中的內容,顯照於天地之間。

傳功玉符之中的內容並不複雜,無非就是一個盤膝打坐的人形,以及寧洛曾經留下的三十二字真言。

「水火相濟,金木交併」

「鉛汞相投,風雷知命」

「內竅化釜,血軀作爐」

「陰陽合道,寰宇黍珠」

真言的最後,還有一串小字,即“寰宇禁法,異端之道”。

簡單,卻又誘人。

所謂異端,不過是不遵循天行綱常而已。

可是藥方三十六副,丹法七十二品,又何嘗不是在找天綱的漏洞?

既然寧國公能夠修行,那他們又何嘗不可?

大多修士都是純粹的。

他們不在意什麼所謂政見,所謂道統,所謂整合龍脈,所謂妖人衝突......

一切都無所謂。

他們想的只是儘可能提升自己的修為,延長自己的壽命。

從而能夠活得更久,也更加放縱。

畢竟,這是個強者主導絕對話語權的世界。

空曠的街巷之中,越來越多赴會的修士站了出來。

他們遠觀著半空中的字跡,心頭萬般震撼!

震撼的原因在於......

他們看不懂。

也包括柳道生。

柳道生童孔顫慄不止,他死死盯著那三十二字真言,意識彷佛被重錘敲打,嗡然作響。

這一刻,他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這是什麼......”

“莫非,這就是天外的道法......”

“唔......”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柳道生露出了與旁人一般無二的困惑表情,費解地盯著半空中的字樣,儼然融入其中。

他沒法理解。

即便以道尊境界的修為,卻也看不懂這區區三十二字。

水火相濟,金木交併,這是在說某種相剋的道蘊,以此交替煉體?

不對啊......

雖說五行之中金克木,但這兩者根本配合不起來吧?

至於後面什麼所謂的鉛汞相投,風雷知命......

柳道生就只能啞口無言,滿心呃呃。

看不懂。

一點都看不懂。

柳道生沒忍住問詢道:“這真是寧教諭留下的道法?就只有這隻言片語?”

寧洛兩手一攤,滿臉寫著認真:“我也不知,但至少,我手中的這枚傳功玉符,就只寫了這麼一部分。”

柳道生聞言環顧周遭,揚聲道:“誰還有傳功玉符的,拿出來瞧瞧,眼下就這寥寥數字,大夥兒也解讀不了吧?”

眾人聞言詫異地瞟了眼柳道生。

你特麼誰啊?

啊?

張口就要玉符,還真把自己當成個東西了!

只能說,演得太像了。

就連寧洛都沒能察覺到柳道生的身份。

甚至他的破妄之童也沒能給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警覺。

因為,柳道生的困惑,是真的。

場面一時間尷尬了起來。

不過很快便有人解圍道:“這是論道集會,諸位道友無論境界如何,都不該有高低貴賤之分,所以這位道友還是收斂些銳氣為好。至於傳功玉符中的內容,在下曾經便獲得過一枚,只是早就被旁人給奪去。我能證明,我的傳功玉符中的內容,與楚風道友的玉符一般無二。”

解圍之人,自然便是寧洛此前在坊市中遇到的那位避難之人。

甚至很快便有人為他作證。

“此人所言非虛。”

“當初便是我追殺了他半月有餘,但最終一無所獲。”

眾人:“?”

好傢伙,一追一逃,直接追到了集會現場了是吧?

眾人大概是理解了。

至少能夠證明,那些遺落在外的玉符,理應大都是相近的內容。

就算還有其他內容,但玉符的種類多半也是屈指可數。

所以,哪怕寧洛空開的這枚玉符並非道法的全部,卻也足以涵蓋大部分的內容。

眾人神色一喜。

看來,沒有白來!

但唯獨柳道生,卻是眉頭緊鎖,臉色更加難堪了幾分。

什麼意思?

這就是全部了?

那......

那本尊為什麼會看不懂?

柳道生微張著嘴,目光儼如原野上捕獵的虎豹,死死盯著半空中的真言。

“水火,金木,鉛汞,風雷......”

“字我都認識,道蘊我也大都會,但連在一起,怎麼就不對了?”

“內竅化釜,血軀作爐,這是在模擬煉丹,想要不斷錘鍊玄丹,從而突破玄丹期的極境?”

“可這說到底不就和尋常煉化天地靈物沒什麼區別?而且情報中未曾說域外邪魔會煉丹。”

“這究竟是......”

柳道生心態崩潰,他長久以來建立的自信受到了難以言喻的打擊。

堂堂道尊,卻沒法辨識丹法?

真的很丟人。

更何況,他還是自行成道的道尊,原本在一眾屬下面前就自覺高人一等,但現在卻感受到了難言的挫敗。

甚至周遭其餘來赴會的修士,眼見柳道生這麼一副痴呆的模樣,都不免心中嗤笑。

剛才裝得跟個大爺似的。

現在怎麼傻了?

呵!

就會裝模作樣,原來也沒多少斤兩嘛!

眾人壓根沒打算搭理柳道生,繼而紛紛落座,轉眼便佔滿了大半的石凳石桌。

那率先開口的修士自稱青林,以山林散人自居,但談吐間卻頗為自信。

他當即問道:“這寰宇禁法我也只是略懂一二,敢問道友近來可有收穫?”

略懂一二?

寧洛還沒驚訝,倒是柳道生先急了。

本尊還什麼都沒看懂的,您就略懂一二了?!

柳道生心中怒意隱現,當即以道尊境的神念觀察了下青林的氣息。

“哼!”

“區區八境真意,連入道都未曾做到,竟敢如此大言不慚?”

“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可笑!”

雖然心裡嘲諷,但柳道生自不可能說出來。

因為那樣不僅會暴露他的修為,更會引得眾人群嘲。

他堂堂元樞府衛道者統領,能夠司掌一域之力的絕強者,至少最起碼的面子還是要的。

旁人也瞟了眼青林,卻並未譏諷,只是心中暗道,或許青林也是一方強者?

自然不是。

因為寧洛認出了他。

這是最早在江南書院來他洞府門前聽課的七人之一。

所以他說能夠略同一二,其實,是真的。

寧洛羊裝驚喜,當即激動喊道:“道友竟真能看懂這寰宇禁法?”

青林嘴角抽了抽,見寧洛這般激越,只得勉強開口:“只是曾經遇到過江南書院逃難的學子,從而得知了寧教諭的藥方理念而已。寧教諭的藥方似乎對臟腑頗為看重,他在授學之時曾經將心腑視為火腑,將腎腑視為水腑。”

“所以我想......”

“這水火相濟會不會指的就是心腎?”

青林一語既出,周遭眾人無不面露沉思,隱約有所頓悟。

柳道生眉頭微皺,回想著青林的話語,竟是也隱隱感覺到有幾分領會。

“水火代指心腎......”

“不應當,心腑是煉化氣血的場所,與火行靈氣又有何關聯?”

“腎腑是氣海所在,是儲納內靈的容器,更是此後凝合玄丹的秘竅。”

“應當收攏五行乃至風雷才對,又怎可能只佔有區區水行?”

“但,嘶......”

“水火相濟,會不會代指的不僅是心腎,更是氣血與內靈,精血與真氣......”

柳道生自以為悟了!

但與此同時,他卻警惕地打量了一眼青林。

不對勁!

這小子區區八境真意,但竟然比他理解得更快?

太反常了!

會不會有這麼一種可能,寧洛本身並不是這場論道集會的主辦者,而是悄悄參與其中呢?

這下懷疑的物件,又多了一個。

至於寧洛本身,則是心中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悟性上佳,不愧是他最早授學傳道的弟子。

當然,青林能有這般悟性,「道主」也功不可沒。

寧洛羊裝驚愕,扶額深思良久,繼而鼓了鼓掌道:“道友所言甚是!這麼說來,這水火相濟的意思,就是讓心氣與腎氣連在一起,讓二者的靈脈連通,就像開鑿運河那樣!”

這話一出。

無論是青林還是柳道生,乃至周遭的其他修士,一個個都繃不住了。

好傢伙,你真的修過道嗎?

張口就來是吧?

修煉能像運河一樣隨便開鑿?

怕是沒有走火入魔過,想要提前入土是吧!

大夥兒心中腹誹,柳道生更是對寧洛放鬆了幾分警惕。

太傻了。

至少他覺得,自己身為堂堂道尊,是沒臉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般淺薄的見解的。

就算是硬著頭皮強裝,那也有其他更加體面,也更加不容易引人起疑的方法。

以寧洛的匿蹤水準,多半不可能做出這等愚蠢的宣言。

看樣子,這叫楚風的傢伙,言稱自己因為看不懂寰宇禁法,所以才打算分享......倒是真的。

柳道生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麼。

然而就在這時,青林卻勐然站了起來!

他面露震悚,雙手抱頭,滿心激動:“像開鑿運河......道友!我悟了!”

柳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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