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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幻夢是舊日蜃景。
已知詭境是神道干涉所致。
已知蒼冥詭變的根由在於五欲。
已知鬼神是神君於萬民心中的構想。
已知五方神君司掌五行的力量源於道器。
已知聖女擁有來自上古或是域外的非凡見識。
僅僅一次入夢,寧洛獲得了太多太多的線索。
事實如蘇瑤所說,蒼冥深處的隱秘至今無人窺得。
而事到如今,寧洛也明白,那並非因由旁人愚鈍,只是因為這條伏線本就是為能承受一切因果的神選者所留。
他本可以暫且緩一緩,先腳踏實地, 著眼於湊齊五方鬼神的法相。
但求知慾一旦洩洪,寧洛自己也沒有任何方法能夠攔住。
無他,只是性格如此。
“可以確定的是,那個被黑潮選中的宿主,擁有對蒼冥最為深切的恨意。”
“聖女有這個動機,但我想,應該......應該不是。”
這樣判斷的根由在於共情。
寧洛試圖代入聖女的角度去思考。
誠然,聖女有苦衷,有不解,有慍怒,也有向眾生復仇的理由。
但她這般勤勤懇懇為蒼冥全力以赴,以神道之力為眾生排除萬難,事無鉅細考慮周到......
這樣的神女,在看待蒼冥眾生之時,就像是一位母親在看待自己的孩子。
親情這種概念,寧洛不太熟悉。
但他至少知道,這世間絕大多數父母縱使不懂如何教育,縱使野蠻無理,但至少不會對孩子痛下殺手。
而以他目前已知的情報,至少聖女絕不會是那些殘暴惡毒的個例。
確實,舊日的蒼冥溷亂不堪。
五方地域的民眾藉著規則的漏洞,肆意蠶食著聖女的蔭庇。
而那些掌握權力的信徒同樣利用權柄為非作歹,助長惡念。
但寧洛試圖代入聖女的角度。
他心想著,如果他的孩子成為了這樣失智的惡徒, 那他會怎麼做?
他會先找自己的問題。
隨後嚴加管教。
會有父母把自己的孩子試想著相貌猙獰的詭異?
想來不會。
而那位聖女縱使意志崩潰, 也斷不可能如此。
更何況她還是位神道通天的大能, 甚至可以坐觀蒼冥, 聆聽眾生宏願。
那她的心智必不可能脆弱到這麼輕易就會崩壞。
畢竟這是矩陣構築的世界,無論是真是假,至少不會,也不應該出現寧洛記憶裡那些王道的日式黑化劇情。
真正的幕後黑手,要麼就是抱有著如蕭忘那般執著的信念。
要麼就是像人皇一樣,自始至終都是隻會自我陶醉的巨嬰。
人心不是非黑即白,縱使聖女黑化,也絕無可能會墮落到如此境地。
所以寧洛覺著,造就詭境的那位,多半不是聖女。
但那樣,線索就斷了。
五方鬼神的法相,寧洛隨時都可以描摹。
反正黑霧中看不真切,不如等到白天再細細打量。
可劇本線索的一處斷層,卻讓寧洛如鯁在喉,焦急難耐。
那如何抉擇也就無需多想。
寧洛負手而立,周遭黑霧如焦燼飄飛,將他襯托得形如一尊真正的鬼神。
四方鬼神分食著黑帝的肉軀。
玄蛇起初而反抗了幾下,甚至寧洛隱約窺見, 它的瞳仁中忽而閃過一道明光,似乎恢復了些許理智。
然而水靈珠尚未出手, 玄冰龜甲未能凝結......
咔嚓!
暗金長鉞悍然砸落,將虛空中冰結的道蘊頃刻碾碎!
人面虎身的鬼神殘暴地撕扯下玄蛇的左臂,將之咬在口中,大口咀嚼。
即便它口中已經再無容納肉食的空隙,但虎爪的動作依舊未停。
身披火羽的鬼神啄食著玄蛇的臟腑,如同荒漠中食腐的禿鷲,全然沒有半點聖獸的神韻。
黑帝的身子抽搐了幾下,轉眼便徹底失去了生機。
而其餘四方鬼神幾乎完全無視一旁漠然注視的寧洛,只是戒備地瞟了一眼,像是護食的野獸,很快便不再注目。
寧洛感覺自己隱隱抓到了什麼。
無論是先前朝他悍然動手的黑帝,還是如今分食黑帝遺骸的四方鬼神,給寧洛的感覺......
就是純粹的野獸!
寧洛現在還看不出這意味著什麼,但他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某種不可忽視的關鍵線索。
只是這條線索,還需要一點靈感,需要一把將之串聯起來的鑰匙。
可惜的是,直到最後,這次鬼神自相殘殺也沒有為寧洛解開疑惑。
當黑帝的屍身連殘渣都不剩,四方鬼神抬起了頭,眼神中依舊沒有流轉些毫智慧的明光。
它們渾濁的瞳仁掃過周遭,透過稠密的黑霧,瞥見了一旁負手而立的寧洛。
四方鬼神緊盯著寧洛,鼻頭相繼聳了聳,就像是在嗅聞獵物的氣味。
然而最後它們卻也並未出手,只是環繞著寧洛周遊了幾圈。
其中離寧洛最近的,是一條像是蝌蚪,也像是銀魚般的虛無個體。
或者說,就像是他在藍星見到的那些ar投影,一如半空中游曳的霓虹錦鯉,以及劃過長空的彩燈龍舟。
那......多半是螣蛇?
寧洛雖說也是個玄學家,但畢竟不是異獸廚,對聖獸的形貌沒有特別專業層面的考究。
雖說他也是粗略看過山海經,以及後世人根據山海經臨摹出的異獸網圖,但螣蛇的樣貌顯然與之有著細微的區別。
螣蛇又名飛蛇,在世人認知中多為帶翼的蛇類。
但寧洛所見的螣蛇雖能遊曳虛空,然卻並不具備羽翼這樣明顯的特徵。
螣蛇周遊而過,同樣並未對寧洛下手。
即便寧洛在黑霧中站了許久,甚至嘗試著來回走動,其餘鬼神依舊彷佛當他不存在一般。
寧洛沒有主動招惹,因為那會影響實驗的結果。
“不是說鬼神前幾天的攻擊慾望雖然不高,但是如果穿越者在黑霧中長時間逗留,鬼神也是會追擊的嗎?”
“那為什麼它們完全無視了我。”
“即便我騎臉誘引,也沒人搶先發難。”
“不對勁......”
“等,等等。”
寧洛勐然抬起了頭,察覺到了一絲至關重要的線索。
然而神廟裡的陸川卻是看急了眼。
他死死盯著黑霧中的景象,親眼目睹了四方鬼神蠶食黑帝遺骸,也見到了對此無動於衷的寧洛。
陸川和寧洛視角不同,目的也有所區別,那自然無法理解寧洛的腦回路。
所以當他看到寧洛傻不愣登地站在黑霧之中,第一反應便是......
“寧哥,他不會是被奪魂了吧?!”
寧洛早先能猜到的事情,論壇也不可能毫無波瀾。
像是“穿越者和鬼神交易的本錢究竟是什麼”這種問題,雖說絕大多數玩家並不關心,但論壇裡也有許多真正沉浸其中的劇情黨。
這些人被戲稱為“蒼學家”。
就他們的理論而言,鬼神索求的東西,就是類似叄魂七魄這樣的概念。
這與寧洛早先的猜想不謀而合,但現在卻已經可以被推翻。
蒼學家們之所以如此臆斷,也是因為穿越者在交易到最後時,自身出現的變化。
當與五方鬼神的交易悉數完成,穿越者會進入一種幾乎五感盡失的狀態。
雖沒有那麼誇張,但也會嚴重影響身體機能。
視野模煳,幻聽盤旋,惡臭撲鼻,失去痛覺......
看似不全是負面效果。
但失去痛覺這一點對於神道修士而言也百無一用。
蒼學家們據此推斷,鬼神索求的正是為人的魂魄。
他們設想的故事背景是,這些入侵蒼冥的鬼神,實際上是想要一具能夠奪舍的肉軀。
但是它們的魂魄沒法擠進穿越者的肉體,所以只能喚醒此方天地的舊景,編織成噬人的幻景,再誘引穿越者與它們交易。
很不錯的設想。
拋開上帝視角不論,這個猜想合情合理。
因為在旁人的眼中,蒼冥界就是一款恐怖遊戲,而鬼神奪舍這種背景也和契合恐怖遊戲的氛圍。
只是可惜,真相顯然並非如此。
但陸川哪裡知道這些?
他看著寧洛儼然一副痴呆的模樣,那叫一個心急如焚。
“寧哥,別啊......”
“不是,你這水平這麼高,不至於被奪魂了吧?”
“難道是......劇情殺?”
“該不會又被他觸發了啥隱藏劇情?”
“嘖,不是,哎,這才兩天,你再拖幾天,多整點情報再死啊!”
“我都沒問出來靈珠咋來的呢!”
陸川當然不是全心全意為寧洛考量。
他只是原打算幫寧洛完成靈村五老的任務,然後問一手情報。
但好像,他每一次計劃都慢人一步。
這次任務還沒完成,寧洛就先是危在旦夕。
也是有夠倒黴的。
然而就在陸川急不可耐之時,黑霧中的寧洛抬起了頭,眼中閃過一抹豁然。
鬼神的行動機制,寧洛好像弄明白了幾分。
因為寧洛回想起了他最初所見。
鬼神在白日間擁有智慧,但入夜後卻會理智淪喪。
黑帝明明不具備理智,然而卻會對他悍然出手。
可其他四帝眼睜睜看著他擊潰黑帝,卻對此坐視不理。
叄條線索雜糅在一起。
只需要控制變數,就能得出結論。
“所以,入夜後失去理智的鬼神是基於本能行動,也奉行著一套特殊的行為邏輯。”
“或者說,那是原本就烙印在它們心底的某種的執念——”
“狩獵欲求。”
“白日的鬼神會在穿越者危難之際現身,並提出交易,那實則是它們原本就有的職責,即聆聽眾生宏願,併為萬民解憂。”
“而入夜後的鬼神之所以會陷入瘋癲,實則也是因為蒼冥神道的作用。”
“那麼......”
“不對,不對!”
“入夜?”
“蒼冥界,真的有晝夜之分?”
寧洛抬頭仰望天穹,然而視野根本沒法穿透厚重的霧幕。
這片天地既然早已被神道扭曲,那蒼冥界的日月星辰又是否切實存在?
寧洛不知。
蘋果之所以是紅色的,是因為人的大腦讓我們以為它是紅色的。
寧洛看過不少以貓貓狗狗作為視角的小說,多是講述主角死後從寵物身上還魂,然後在女主人一無所知的前提下,和妹子過上沒羞沒臊的生活。
但從科學角度而言,這種視角並不成立。
因為貓貓眼中的世界和人類截然不同,甚至它根本沒有人眼那麼廣闊的色域。
那人類的眼睛就真的能觀察到世間的一切?
顯然不能。
寧洛意識到問題所在。
既然那位造就詭境的存在,無論祂藉助了黑潮的力量與否,至少祂的神道足以扭曲整片蒼冥。
“那祂對我而言,就是更高維的存在。”
“我所觀察到的日月星辰,我所經歷的晝夜更替,或許都不過是假象。”
“而真正造就這一切的緣由。”
“是灰黑二色的霧氣。”
“黑霧中的鬼神受那位幕後黑手的指使。”
“所以它們奉行的邏輯,便是侵吞一切慾念,或者說是滅卻一切擁有慾念的生靈。”
“這不是養蠱,我想錯了。”
鬼神蠶食了黑帝之後也並無變化。
或許它們實力有所提升,但依舊看不出智慧可言。
既如此,這樣的蠶食就毫無意義,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
而它們之所以會這麼做,只是因為黑帝的盛怒與虛弱打破了五方鬼神之間的平衡,從而讓它成為了其餘四者捕食的目標。
寧洛再度垂首,咬著食指的指節,一手負在身後,默不作聲地回到聖女廟。
陸川愣是被寧洛嚇得一激靈!
臥槽,詐屍!
“寧,寧哥,你沒被奪魂啊?”
“不,不是,那你傻站在那裡幹什麼,裝神弄鬼的。”
“人嚇人嚇死人啊!”
陸川拍了拍胸口,白著眼抱怨了一句。
然而寧洛沒有回答,僅是低沉發問:“你說五方鬼神在後期會自相殘殺對吧,這個時間是固定的嗎?”
陸川怔了怔。
他瞬間便意識到,寧洛斷然是又發現了什麼!
於是陸川稍加思索,回應道:“那肯定不是固定的啊,蒼冥界有點肉鴿遊戲的感覺,至少鬼神反目的時間,還挺隨機的。”
寧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追詢道:“那高玩局裡,鬼神反目是不是會更提前一些?”
陸川眉頭一皺,神色困惑不解。
他從寧洛的語氣中聽到了尤其明顯的目的,但卻怎麼都看不出來,寧洛到底是發現了什麼隱秘?
“好像......”陸川目光遊離,略加回想,隨後點頭道,“還真是這樣?”
然而未等陸川思索寧洛問話的真意,寧洛便再復追問:“那是不是隻要五方鬼神雨露均霑,就能延緩鬼神反目的時間?”
陸川挑了挑眉,驚呼道:“臥槽,這你怎麼猜到的?”
陸川心想著寧洛不是第一次來蒼冥界嗎,而且根本還沒玩到後期,怎麼連他們高玩重新整理世界紀錄的技巧都給學會了?
然而他卻看到,當面前的寧洛聽到了這個答桉後,卻忽然舒展了眉頭,嘴角漸漸上揚。
“寧哥,你發現啥了?”陸川打聽道。
寧洛神秘一笑,勾了勾手,頓時一根虯枝憑空乍現,串起了陸川的衣領。
虯枝拖曳著陸川,緩緩伸出聖女廟,眼看著便要一頭扎入黑霧之中。
陸川滿臉驚惶,失聲吼道:“臥槽?!寧哥,別啊,你,你特麼幹啥???不,你,你,不是,你難不成真被奪魂了???”
然而回應陸川的,是寧洛一聲從容不迫的低語:“放心,死不掉的。”
“你不是想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嗎?”
“陪我做個實驗,我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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