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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年。
中州轉瞬淪陷。
鯨穢著陸,浮嶼行進。
黑浪排空,大潮漲落。
東海防線脆弱如紙,就連拖延時間都難以做到。
黑潮遠觀仿若一群爬行的蟾蜍,那掀天的惡浪便是蟾蜍的肉蹼,緩慢,黏膩,令人作嘔。
書院師生望著那絕望一幕,不僅失去了負隅頑抗的信心,更是連逃脫的念想都蕩然無存。
沒人能跑得掉。
廟裡的僧人方才結束坐禪。
他們不知東海的變故,也並未在意街上的動靜。
僧人只是一如既往地抱起木棍,敲響了寺院的撞鐘。
噹——
鐘響歲除,永珍更新。
然而僧人並未等來鑼鼓與爆竹的和鳴。
當他推門而出,極目遠眺,望見那湧向問道城的黑潮時。
他終於明白,撞鐘迎來的並非抽青的草木,而是萬物的凋零。
那是喪鐘,是為整個塵淵悲鳴的,最後的遺音。
直到黑潮湧起千丈之高,取代穹頂,遮蔽天光,不留絲毫餘隙,彷彿巨手自天幕之外覆壓而下......
譁——
黑潮傾落。
只有潮湧的聲響,而無隕落的轟鳴。
問道城悄然落幕,聲息消卻,再無動靜。
區區塵淵,本就沒有阻擋黑潮的餘力。
蕭忘早可以覆世,但他並不著急。
因為他想成為黑潮的主人,他不想被黑潮奴役。
所以在他侵吞天道,穩固魂體之前,他不敢像赤蠻那樣過分動用黑潮之力,這也是他將赤蠻培養成打手的原因。
但現在,赤蠻身死,他已經沒有了溫吞下去的餘裕。
蜀山劍仙?
旁人相信蜀山有後手,但蕭忘不信。
數百載歲月,蕭忘一世為人,一世為穢,自上古溯游至今。
蜀山幾斤幾兩,他再瞭解不過。
上一任掌門徐松元還是他看著長大的,彼時徐松元的師父要他先練心性,練心之後才准許練劍。
蕭忘不以為然,他洞悉修行真意,覺著練心毫無意義,純粹是浪費時間。
所以他教了徐松元第一招劍術,也算是徐松元的一劍之師。
蜀山騰空得益於蕭忘研究出的元磁陣法。
蜀山劍陣也是蕭忘用元磁鑄劍的一次嘗試。
那高懸雲端的蜀山仙峰,其實一切都是因由蓬萊所賜。
蕭忘對蜀山瞭如指掌,也就自然能夠肯定,蜀山早就不復存在。
他知道那不是什麼隱世劍仙,而是一位天眷之人,是天道應劫的後手!
這個人,不能留。
世界線的變動太過突然。
寧洛對此也是後知後覺。
他再如何也不可能想到,赤蠻的身死竟會迫使蕭忘歇斯底里殺向蜀山。
不過在蓬萊臨近之前,陳戈倒是先行了一步。
書院被黑潮吞沒,皇城一片肅殺,邊陲小鎮血流成河,中州腹地鑼鼓喧天......
而陳戈,來到了蜀山腳下。
各人的悲歡並不相通,然陳戈不在乎這些,他只想要贏下比賽。
陳戈腳步輕點,踏空而起,落在了蜀山輔峰山巔。
他躬身拱手,朗聲道:“問道書院,陳箋,特來......”
然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倏忽間出現在他身前。
那是莫遠。
莫遠:“行了,師尊說他已知曉,你隨我來。”
陳戈話語一滯,瞳孔驟縮!
此前在皇城他沒敢窺視,因此以為蜀山是靠人多勢眾取勝。
但現在他知道,自己想錯了。
天命帶給他極其敏銳的靈覺,因此他瞬間便察知到,眼前這人是九境!
而且不是塵淵界的土雞瓦狗,是大一統的九境!
塵淵界沒有十境,所以沒法類比。
硬要形容的話,陳戈只能大致臆測,想來七境的莫遠,就擁有橫擊塵淵九境的可能。
這不合理!
“塵淵界竟然還有大一統功法?”
“不可能啊......蜀山不是什麼上古勢力,如果真要有大一統功法,那蜀山前輩必然能存活至今,也不可能縱容黑潮發生。”
陳戈心有疑慮。
他的心眼比旁人更多些,因而察覺到了異樣。
大一統功法不僅在實力上遠勝塵淵,更是能讓修行者提升更多的壽元。
如果蜀山真的擁有大一統功法,那它的歷史不可能這麼短暫,底蘊也不會這麼淺薄。
所以......
“難道說是上古大能沉眠至今,應劫蘇生的戲碼?”
陳戈微微垂首,神色困惑之中還夾雜著一絲戒備。
這位大能僅用了數年時間,就傳授出一位九境的弟子,甚至有可能不止一個!
而陳戈自己,明明身為穿越者,卻只有半步九境的修為。
蜀山弟子又沒有天命詞條,修行速度竟是比他還快?
短短片刻,陳戈心念急轉,頓時後悔不迭。
因為聽剛才莫遠的口氣,那位大能竟是已然知曉了他的身份,這讓陳戈心緒難以平靜。
能讓九境弟子這般恭敬,這說明那人是他絕不能招惹的存在。
既然對方准許入山,他現在就算臨陣脫逃,都是對前輩的冒犯。
這種命運被人攥死的感覺,屬實不太好受。
陳戈強壓下心中驚慌,緊隨在莫遠身後。
他沒有坐以待斃,而是旁敲側擊,打聽起情報:“這位師兄,莫非劍仙前輩是提前算到了我會來?”
莫遠沒有正面回應,因為迎接陳戈的事,是寧洛片刻之前才臨時通知他的。
但晾著陳戈也不太合適。
於是莫遠稍加思索,回道:“師尊確實是早有預料,不過喊師兄就免了。依師父所言,嚴格來說,倒是我該喊你陳師兄才是。”
“不不不,不行!”陳戈趕忙回絕,“修煉一道,達者為先,怎能讓前輩喊我師兄呢!”
回話之餘,陳戈思緒翻飛,忽然有所猜想。
“他要喊我師兄......莫非,這位劍仙前輩也是書院之人?”
“書院的前身是大周學士府,但大周史書上也並未記載過這般奇人。”
“不對,不對勁。”
陳戈百思不得其解,錯雜的思緒幾乎盤成了死結。
然而當他經過那片白霧繚繞的靈湖,瞥見了在靈湖旁修行的一種弟子,震撼溢於言表!
不止八境!
皇城時他們根本沒有用出全力!
這氣息,這實力,每一個都是媲美九境的存在!
這何止是二十個徐松元,這分明是二十個老劍仙!
陳戈胸口起伏,似是被濃郁的靈氣壓得喘不過氣,甚至大腦都有些缺氧。
他知道,自己這次的決斷有些草率了。
雖說這裡的確是塵淵界最安全的地方,但同時,也多半是最危險的地方。
因為以他的實力,在如今的蜀山根本不具備任何的話語權。
他除了聽命行事,別無他選。
眼下陳戈心中所想,除卻偷學功法,再趁機逃脫以外,再無雜念。
直到山門映入眼簾,陳戈默然跟著莫遠,始終沒有出聲,也並未抬頭。
他只感覺道身前的莫遠腳步一滯。
“師尊,人帶來了。”莫遠拱手道。
陳戈瞳孔驟縮,仍是不敢抬眼。
因為直到莫遠出聲,他才意識到,劍仙就站在他的身前!
那是「絕塵」的效用。
絕塵可以做到風過無痕,既不會留下生體氣息,也不會在地脈中留下痕跡,說是針對靈覺的對策性效果也毫不為過。
但陳戈哪懂這些?
他只知道,以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以及近百天命,卻是連這位蜀山劍仙的氣息都未能察知。
就算把天命效能降到不足一成,這種事,在塵淵界也理應不可能發生!
所以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這位蜀山劍仙,他是實打實的十境!
這是連穿越者都做不到的境界,是滿天命效能的無限制街鬥,也從未有過傳聞的偉績!
換言之,那是一位在劇本中無敵的角色。
也就是所謂的“塵淵界戰力天花板”!
陳戈心中悚然。
他搓著手心,眼角灼燙,後背浸滿了冷汗。
面對這種強者,初見的印象很重要!
無論能否逃脫,也不管這位是不是劇情的關鍵人物,總之陳戈必須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才行。
但誠懇的態度是裝不出來的,因為堂堂十境不可能沒注意到他現在的窘態。
所以陳戈前思後想,只能儘可能給這位前輩留下一個“天資聰穎”的印象。
他根據此前對劍仙身份的推斷,急中生智,立刻拱手道:“晚輩陳箋,見過太師祖!”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句輕佻的笑語。
“噗......喊聲師父得了。”
“怎麼著還給我超級加輩了?”
熟悉的聲音,違和的臺詞,處處透著一股與塵淵土著的割裂感。
不是因為這位劍仙有多麼超塵脫俗,而是因為這種臺詞,只有穿越者能說得出口。
陳戈面容僵滯,機械般抬起頭。
然而映入眼簾的並非是他腦補的書院前輩,十境仙師,而是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那是寧洛。
寧洛嘴角微微上揚,強忍著笑意,挑眉道:“喲,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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