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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現在徐有貞,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和朱鑑這隻老狐狸的差距,但是,他也不會妄自菲薄。

徐學士自己,行走在刀尖上,在陰謀詭計上,自然也是有一套的。

事實上,從進入朱府以來,他心中就存著兩個疑問,一個是朱儀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一點,剛剛朱鑑已經說的非常清楚了。

但是,除此之外,徐有貞的另一點疑惑就是,這等隱秘的心思和謀劃,朱鑑出於無奈,不避著朱儀也就算了,為什麼,要選一個他也在的場合,來詳細解釋這些。

如果說僅僅是為了,讓他最終去說服陳循,其實大可沒有必要。

以徐有貞如今的立場,他想要在太上皇一黨當中立足,就必須要依靠朱鑑,所以,只要朱鑑給了他這個任務,他無論想不想,都得去做。

別看平時朱鑑和徐有貞二人,好像是關係頗佳,朱鑑對待徐有貞,就像一個仁慈的長輩,徐有貞對待朱鑑,就像一個恭謹虛心的學生。

但是實際上,徐有貞心裡門清的很,他跟這位朱閣老,還遠沒有到能夠交心的程度。

他們之所以關係好,哪怕只是看起來,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在太上皇一黨當中,有份量又參與頗深的文臣實在太少。

朱閣老在面對這幫勳戚的時候,需要有一個衝鋒陷陣,搖旗吶喊的,而徐有貞,剛好需要有人替他撐腰,所以二人才形成了這種關係。

這本質上是一種合作和交換,真的要講感情,怕是半分也沒有,真的以為朱閣老對他賞識有加,所以想要多加培養,那徐有貞也就不必在朝堂上混了。

這種關係下,朱閣老會任由他聽到這般緊要隱秘的謀劃?而且,剛剛還真的一本正經的,跟他吐露心聲,表達對勳貴的擔憂?

可去他的吧!

要知道,即便是以陳循和杜寧這樣親厚的關係,很多朝堂上的用意,陳循也不會跟杜寧解釋。

這不是信任的問題,而是沒有必要,這些事情,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

明明不需要解釋,就可以辦到的事,何需解釋?

所以,無論剛剛朱鑑展露出來的謀算有多麼令人歎為觀止,徐有貞的心中,都保持著警惕。

這是他作為一個隱秘戰線人員,必備的素質之一。

因此,當朱鑑最後提出要求,讓他去說服陳循的時候,徐有貞立刻就意識到,這背後一定隱藏著更深的用意。

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引起了朱鑑的懷疑。

但是,很快他就否認了這個想法。

這個可能性很小!

雖然說,他暗中和舒良有聯絡,但是,這位舒公公卻並沒有讓他做過什麼事。

只不過偶爾傳遞個訊息而已,而且,都是透過東廠的人來傳遞,安全性很高。

除此之外,他並沒有做過什麼危害朱鑑,乃至是南宮利益的事。

相反的,他還幫南宮做過一些事,就拿上次梃擊香亭來說,那個兇手自殺用的毒囊,還是他悄悄帶進宮裡去的。

所以,朱鑑沒有理由會懷疑他。

如果說不是懷疑的話,那麼,就只能是單純的試探了。

不客氣的說,現如今太上皇一黨有份量的大臣裡頭,基本上個個都是為太上皇曾經‘出生入死’過的。

英國公府,雖然因為會昌伯一事再怎麼不受待見,但是,為了迎回太上皇,張軏實實在在的丟了性命。

成國公府,唯一一個在朝堂上擺明車馬,明著支援太上皇的勳貴,在太子出閣,春獵儀典,乃至後來舒良逼宮的事情當中屢次挺身而出。

寧陽侯陳懋,曾為了迎回太上皇策劃鎮南王一桉,被奪爵下獄,險死還生,寧遠侯任禮,呃,這個就不提了。

就連最不起眼的焦敬,人家好歹也是之前就深受太上皇倚重的外戚,而且在太上皇北狩時,暗中聯絡楊善,徐彬等人迎回太上皇。

朱鑑自己,當然也不例外,為了迎回太上皇,他放棄了成為陝西巡撫,七卿預備役的機會,選擇調回京師,兩度孤身出使瓦剌,成功迎回太上皇。

這些事情,都是實實在在的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和忠心的,也正是因為這些,才讓他們這些人雖然理念,想法都不相同,但是卻聚在了一起。

可是,徐有貞呢?

他最初進入到這個小團體當中,靠的是禮部侍郎李賢的薦舉信。

如果說李賢自己還算有點分量,既是太上皇北征前重用的官員之一,又是為太子出閣爭取,所以被貶地方的話。

那麼,徐有貞自己,可算是真正沒做過什麼事情證明自己了。

所以在很多時候,他在這幫人商議事情的時候,都只能旁聽,甚至要是沒有朱鑑的提攜,他可能連進都進不去。

其原因,無非就是缺了一張強有力的投名狀。

這一次,朱鑑對他說了這麼多,其實裡面的內容,有很多已經涉及到了不能為外人所知的東西。

所以,這既是一次機會,也是一次試探。

朱鑑這麼做,是在告訴徐有貞,只要他肯盡心竭力,忠心耿耿的為太上皇和太子效力,那麼,他能夠接觸到的機密會越來越多,能夠從太上皇一黨當中得到的助力,也會越來越強。

但是,如果他還有保留,那麼……沒有那麼,朱鑑既然已經毫不避諱的吐露了這麼多,其實徐有貞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個時候,他如果有絲毫的推拒或者不情願,他絕對相信,眼前的朱鑑會毫不猶豫的翻臉。

所以,擺在他眼前的其實就只有一條路……

“明公放心,太子殿下為國之大本,吾輩清流,向來是東宮屬官首選,自當竭力輔弼東宮。”

徐有貞稍一思索,便張口答道。

言辭懇切,頓時讓朱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兩句話說的簡單,但是,中間有兩個關鍵,其一是徐有貞重新撿起了清流的身份,以清流自居,這其實暗含的意思便是,他會重新撿起自己之前作為清流時的人脈。

其二,說清流是東宮屬官首選,也就意味著,他會竭盡全力,拉攏清流進入詹事府當中。

這便是朱鑑的目的。

他想要的,並不單單是徐有貞去說服陳循,塞幾個人進到東宮當中這麼簡單。

事實上,這麼長時間以來,朱鑑之所以看重徐有貞,並不單單是因為,他身在詹事府,能夠接觸到太子而已。

更重要的是,徐有貞清流的身份,對於朱鑑來說大有用處。

尤其是,大多數的清流都自重身份,說好聽了要注重士林清譽,說不好聽了就是沽名釣譽。

像是徐有貞這樣,一心一意鑽營向上,可以利用的,才是少見。

所以,朱鑑真正看重徐有貞的,也恰恰是他的後兩個特質。

有這兩點在,他可以做到朱鑑做不到的事情。

因此,實際上對於徐有貞來說,他需要遞出來的投名狀,是透過他的人脈,配合太上皇一黨的幫助,將東宮打造成清流的大本營,以此來幫助太子和太上皇重新掌握政治資源。

只有做到這一點,徐有貞才能真正的,和朱儀等人平起平坐,擁有同樣的話語權。

花廳中的氛圍變得寬鬆起來,徐有貞明顯能夠感覺到,朱鑑眼中剛剛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審視緩緩消散,重新恢復成一個仁慈長者的形象,道。

“元玉,你的心思,老夫是清楚的,如今社稷雖安,但是天家動盪,稍有不慎,便是大禍,但這也是機會。”

“只要太子殿下能夠順利長成,未來承繼大統,你便是從龍之臣,何愁宦途不暢?”

“至於朝堂上的事,你不必擔心,老夫和國公爺等人,都會想辦法應付,你要做的,就是看顧好太子殿下,這才是根本之事,明白嗎?”

“明公放心,學生一定盡力!”

徐有貞低頭拱手,和朱鑑二人看似相得,但是實際上,二人心中,卻都各懷著屬於自己的心思……

乾清宮。

今日並非早朝之期,朱祁玉處理了大半個時辰奏疏,便得了訊息,說是舒良求見。

召了進來之後,舒公公便將自己剛剛得到的訊息,盡數稟告了上去。

“……皇爺,直到奴婢進宮之前,陳尚書已經在俞次輔處呆了小半個時辰了,約莫著,談的就是這樁事。”

作為東廠提督,天子手下的第一走狗,舒公公對自己的定位一直非常清晰。

該是自己做的,樣樣周全,但是,不該自己問的,半句不多。

如今東廠和錦衣衛相互分割,東廠主內,負責偵緝刺探京城內外訊息,錦衣衛主外,負責儀駕護衛,執行天子吩咐的秘密任務。

兩者雖然算不上涇渭分明,但也算是達到了新的平衡,早不是當初那種相互爭權的明爭暗鬥狀態了。

到現在為止,舒公公可以自信的說,京城內外的風吹草動,他這個東廠提督,得到訊息一定比錦衣衛要早,要全面的多。

但是與此相對的,他也知道,錦衣衛承擔著很多重要的任務,這些任務,就連他也只大約知道一點東西。

譬如說,邊境如今埋伏下了大量的錦衣衛人手,活躍在互市當中的官家商人,甚至是走私商人,都隱約有錦衣衛的影子。

除此之外,前番任家的那個少年,雖然去的地方和邊境南轅北轍,但是,離開京師之前,舒良交出去的那份密信,當中也肯定有如何藉助當地錦衣衛的法子。

由此可見,這段時間,這位盧指揮使也沒閒著,暗地裡做的事情,怕是超乎他的想象。

當然,這些舒公公最多隻是好奇,偶爾得知一點內情最好,但是他也絕不會刻意去打探。

這是本分,他一向拿捏的很好!

至於另一點本分,那自然就是絕不幹政。

天子吩咐什麼他做什麼,讓查什麼他查什麼,但是,錯非天子主動開口發問,舒公公從不發表任何看法,也不提任何建議。

因此,他在說完自己得到的訊息之後,就默默的侍奉在旁,半句話不多說,等著天子的吩咐。

朱祁玉對於舒良的這份周全,早已經習慣,擱下手裡的奏疏,他捏了捏眉心,很快便也有了決斷,吩咐道。

“徐有貞那邊,讓他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至於結果如何,不需要他操心,朕自有安排。”

“至於朱儀那邊,既然有人反對,那勳衛的事,就緩一緩再說,先辦別的事。”

拉攏清流入閣,是朱鑑給徐有貞立功的機會,但是,同時也是考驗。

以徐有貞現在的‘立場’來說,這件事情對他有利無弊,如果他不做,或者不盡力去做的話,反倒會惹人懷疑。

相對而言,朱儀可活動的範圍就大得多。

應該說,徐有貞現在,還處於比較稚嫩的階段,無論是手段,謀略,都比不上先一步活躍在隱秘戰線上,積累了豐富經驗的成國公。

對於徐有貞來說,他要拒絕朱鑑,只有一個擔心被針對打壓,這明顯不能說服人的理由。

但是,朱儀卻已經熟練掌握了兩頭討好的專業技能。

勳衛這件事情,其實背後推動的人,是各家勳貴,朱儀活躍在中間,無論做與不做,他都有法子安撫各方情緒。

這一點,朱祁玉還是很信任他的。

一念至此,他腦子裡忽然閃過某個日常打瞌睡的老傢伙的身影,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家學淵源?

禮部大堂,胡大宗伯捏著自己的紫砂壺,正在頭疼該怎麼跟沉翼那個難纏鬼打交道的時候,不知為何,忽然打了個噴嚏。

揉了揉鼻子,胡濙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儘管如此,他還是擱下手裡的茶壺,舒展了一下身子,重新投入到自己面前的文書當中……

吩咐了了這兩樁事,朱祁玉忽然又想到了某個年輕的身影,目光遙遙望向遠處,問道。

“提起勳衛,朕前些日子派楊傑和孫勇到宣府等處遴選府軍前衛,如今程序如何了?”

這話不是問的舒良,而是問的一旁的懷恩。

作為乾清宮的大管家,這種涉及政務的事情,他知道的要更多。

但是,不出所料的是,懷恩搖了搖頭,道。

“回皇爺,兵部和錦衣衛,都尚無新的訊息傳來。”

兵部是明面上的渠道,錦衣衛是暗地裡的渠道。

兩者都沒有訊息傳來,說明這件事情,仍然處在停滯的階段。

遴選府軍前衛,就是為了組建幼軍,應該說,這件事情並不困難,瓦剌之戰剛結束沒兩年,邊軍當中,多得是要功勞有功勞,有資歷有資歷的兵士。

即便是再精挑細選,好幾個月過去了,也該有結果了。

但是,這個進度卻遲遲推不動。

至於原因,朱祁玉心知肚明。

沉吟片刻,他吩咐道。

“命兵部下文書催促一下,年底之前,務必完成遴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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