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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襄王就敢呢?
這句話振聾發聵,直接就砸在了朱顒炔的心頭。
到底為什麼呢?
難道說,是因為襄王蠢笨之極,意識不到這其中的厲害關係?
顯然不是!
至少在大鬧岷王府的事情傳出之前,襄王在宗室當中,一直素有賢王的名聲。
這個名聲,可不單單是靠他不胡作非為得來的。
更重要的是,對於朝廷的許多政務,他也時常發出議論,甚至在地方上,也時常幫助地方官管理。
這樣的一個人,他會不清楚自己所作所為意味著什麼嗎?又有多大的風險嗎?
如果說他知道,那麼,他為什麼還敢這麼做呢?
這個答桉,其實很明顯了……
朱顒炔嘆了口氣,道。
“不管是天子還是太上皇,和襄王都是嫡親的叔侄,這朝中要論血脈關係,就只有襄王最近,何況,襄王又是仁宗皇帝一脈,年紀最長的藩王,要是放在民間,算是長房的長輩。”
“所謂疏不間親,對於天子和太上皇來說,襄王是親,你我是疏,哪怕看著一視同仁,但是終究不同。”
見此狀況,朱徽煣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總算是放下心來。
看來,這位尹王倒也還不算笨,算得上是“一點就透”。
這“理由”說難理解也難理解,說容易理解,也容易理解,無非是血脈之親罷了。
要知道,在宗法制的影響之下,家族的觀念,早就滲入了幾乎每一個人的骨子裡。
從普通的庶民之家,到官宦,勳貴之家,對於血親的看重,都是難以想象的。
尤其是在不涉及權力爭奪的情況下,叔侄,伯侄的關係,可謂是除了父子關係之外,最親近的關係了。
別的不說,就看那英國公府,張輔早在活著的時候,就開始給張軏鋪路,讓他在自己死後管理英國公府,而絲毫不擔心張軏在他死後欺負孤兒寡母。
張軏,張輗兩兄弟,不管天資手段如何,但是個個都盡心盡力的為英國公府謀劃,哪怕他們知道,最後這家當都是如今剛滿十歲的小英國公的,但是也沒有因此懈怠,或是生出篡奪之心。
這就是宗族最常見的關係,相互扶助,共同壯大,這種關係之所以能夠形成,和長久以來的傳統,道德觀念是分不開的。
相對而言,皇家雖然更加複雜,但是,作為天子這一脈年紀輩分最長的皇叔,襄王無論是從地位上,還是從宗法關係上,都和天子是最親近的。
換句話說,這種關係之下,他即便犯了什麼錯,只要不是什麼太大的錯,天子也不會太放在心上。
這個答桉簡單,但是,尤其是在尹王這樣的宗室眼中,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事。
當然,朱徽煣心裡很清楚,事實並非如此。
但是,他很多時候,其實也有些奇怪,按照道理來說,襄王是天子最親近的長輩,至少從血脈上來說是的。
所以天子要委以重任,理應優先考慮襄王。
可憑藉朱徽煣跟天子這麼多次打交道,他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天子對於襄王不僅透著疏遠,而且似乎,帶著一絲厭惡。
這其實讓朱徽煣也有些想不明白,要是說,是因為襄王上了這麼一道奏本,勸天子去跟太上皇低頭,那天子的氣量未免有些太過狹小了。
宗室和勳貴大臣不同,對於襄王這樣的宗室藩王來說,無論誰來當皇帝,他的地位都不會受影響,所以,他並不需要在天子和太上皇之間站隊。
最初的時候,襄王之所以上這道奏本,大機率也是出於好心,就像朱徽煣說的那樣,想要彌合天子和太上皇之間的關係。
儘管這個想法有些天真,但是,和襄王接觸了這麼久,朱徽煣很清楚,這的確是襄王能幹得出來的事兒。
事實上,在朝廷如今的宗藩政策下,大多數的藩王對於政治鬥爭的險惡,並沒有深刻的感受和認知。
就連朱徽煣自己,如果不是經過了當初誹謗仁廟的風波之後,他也不會意識到,原來身為宗室,亦是步步兇險。
襄王就更不必說了,他雖是仁宗嫡脈,但卻是誠孝張皇后最小的兒子,上頭有兩個嫡親哥哥,尤其是大哥朱瞻基,早在太宗時代,就被冊封為皇太孫,地位幾乎無可撼動。
整個成長的環境,對於襄王來說,都是一帆風順的,甚至到了地方上,也沒受過什麼挫折。
朝廷這麼多的宗親藩王,就只有襄王素有賢王之名,朱徽煣猜測,最大的原因,還是他尚是皇子的時候,一直耳濡目染的就是兄友弟恭,天家和樂,所以,哪怕在地方上,他也是以身作則,不願給皇家丟臉。
對於這樣一個人來說,他給天子上疏,完全有可能是出於好心。
何況,因為這件事,襄王已經受到了教訓,被拉到宗人府杖責,既捱打又丟面子,這對於一向養尊處優的襄王來說,已經是很嚴重的懲罰了。
所以,朱徽煣並不認為,天子會因為這麼一件小事而斤斤計較。
但是,事實就擺在眼前,如果說最開始的時候,天子重設宗人府,需要一個年紀輩分壓得住的宗室坐鎮,所以留下了老岷王坐鎮,還能夠被理解的話。
那天子完全可以在局勢穩定之後,將宗務交給襄王打理,反正,具體的事務,其實也本就是襄王在負責。
可朱徽煣十分清楚的是,天子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打過這個念頭,襄王,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對待襄王,天子其實就像是對待太上皇一樣,面子工夫做的無可挑剔,表面上看,好像是有一系列的優待,甚至是偏私迴護,但是實際嘛……真正有利於襄王的事,天子其實一件也沒做過。
就襄王如今的處境而言,名聲盡毀,宗室嫌惡,若是被放回封地也就罷了,關上門不聽不看便是,但是天子偏偏將他拘在京師,看似好像是不願處罰,但是實際上,這樣做反而更讓襄王煎熬。
事實上,因著這件事,朱徽煣曾經旁敲側擊的探過舒良的口風,畢竟,他是天子身邊侍奉的人。
但是對此,就連舒良這樣的身份,都忌諱莫深,語焉不詳,足可以看出,這中間的關節,並不只是眼前看到的這麼簡單。
直覺告訴朱徽煣,天子和襄王之間,一定還有什麼更深層次的的糾纏甚至是過節,以至於以天子的心胸,也遲遲無法釋懷。
當然,作為一個聰明人,朱徽煣自然知道天心莫測的道理,好奇心,有些時候,是會害死人的……
具體的緣由不知道不要緊,只要天子的心意是什麼他知道就可以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天子對襄王的真實態度知道的人並不算多,用來迷惑剛剛進京的尹王父子,可是再合適不過了。
只要尹王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那不管襄王做了什麼,尹王都會覺得,那是襄王和天子,太上皇的“自家事”。
自家人之間的矛盾歸自家人,還是那句話,打斷骨頭連著筋呢……
解決了最後一重隱患,那麼理所當然的,也就該進入最後的正題了。
“你能明白就好,按理來說,此等議論天子之事,不應該做,但是你我既然都在京中,自當相互幫扶,所以這些話我也就不對你遮遮掩掩的,你心中有數便好。”
似乎是不放心的囑咐了一句,朱徽煣接著道。
“其實,岷王府和襄王的爭端,與你並無多大關係,但是,此事涉及到宗藩的改革,所以,不得不跟你提一提。”
聞聽此言,尹王眉頭緊皺,沉聲問道。
“王兄的意思是,這件事情,除了那幫文臣,襄王也在背後使勁兒?”
“敗類!”
先是罵了一句,隨後,尹王方繼續問道。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說,是為了報復上次各大藩王對他的非議?”
當對一個人形成固有印象之後,對於這個人的所有行為,都會不由自主的給予合理化。
尹王現在,就屬於這種狀態。
不待朱徽煣跟他解釋,他自己就已經找好了理由。
見此狀況,朱徽煣心中鬆了口氣,但是面上卻不露分毫,只道。
“我並無實證,只是猜測而已,但是,你要知道,之前宗學的事務,一向是襄王在打理,平素和禮部走的最近的也是他。”
“本王這段時間在京中,也找了些關係,打探禮部籌備要進諫的具體舉措,雖然詳情不知,但是光聽名字,其實有些便可猜個七七八八,禮部這次主要的方向,在嚴保勘,慎婚姻,立憂制,嚴刑罰……”
“這幾個方向,錯非是對宗室的狀況十分了解,想來難以抓的這麼精準,胡濙久不出京,對於各地宗室何以如此瞭解?”
靜靜的望著對面的,朱徽煣的口氣變得有些意味深長,道。
“而且,近些時候,他雖被禁足在府中,可卻一直給陛下寫信,你知道的,若是呈遞奏本,需經由宗人府,但是他要寫家信,那就沒人知道,他寫的是什麼了……”
事實上,這也是朱徽煣疑惑的事情,他剛剛在殿中看到奏疏的時候,就感到十分疑惑,天子提出的每一條措施,都精準的針對了宗室的核心問題。
按理來說,這種措施,需要對宗室極為了解,才能制定的出來,但是,卻不知道,天子是打哪來的。
想了半天,朱徽煣也想不明白,只能歸結於,天子身邊能人異士眾多,或許早就已經關注到了宗室的問題,私底下調查許久了,只是現在才拿出來而已。
當然,天子到底是怎麼拿出來的這些措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的京城當中,有一個和天子關係“親近”,且對宗室的狀況瞭解的十分深刻的宗親。
至於襄王這邊,他的那些家信寫的是什麼,朱徽煣當然知道,無非就是些跟天子講天家親情,想要回到封地之類求情的家信,朱徽煣之所以覺得,天子對這位皇叔十分厭惡,其中一個緣由,就是因為,舒良曾經暗示過他,攔下襄王的所有奏疏,陛下並不想見到襄王這個人。
所以,襄王並不是不想寫奏本,而是寫了出來,全都被朱徽煣給壓下來了。
這麼些個因素匯聚起來,這盆髒水不潑在襄王的頭上,朱徽煣自己都覺得浪費。
看著尹王漸漸變得憤憤不平的樣子,朱徽煣嘆了口氣,繼續扇風點火,道。
“你也不要著急,這些事情,都是我的猜測而已。”
“或許,襄王是真的覺得宗藩問題頗大,為了社稷國家著想,覺得需要改革也說不準。”
“呸,這個偽君子!”
朱顒炔啐了一句,看著朱徽煣,道。
“王兄,你還是心地太過仁善了,就憑襄王敢大鬧王叔靈前這件事,便可看出,他是個睚眥必報,道貌岸然的小人。”
“還什麼為了社稷國家?”
“照我看,他就是記恨咱們這幫宗室藩王,上次壞了他的事,所以想要報復。”
“你想想,他扇動陛下改革宗藩,既討好了那幫文臣,讓他們替他在陛下面前說好話,好跟你繼續爭奪大宗正的職位。”
“另一方面,一旦宗藩改革之事落實下去,那麼他這口惡氣,便可大大的出了,就算是不成,可王兄別忘了,這麼大的事,繞不過宗人府,陛下如果真的要做,必然要逼你出面,到時候你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他倒在十王府中看笑話。”
“此人,當真是心機深沉,陰險狡詐之極!”
尹王越說越激動,差點都要從位子上跳起來了,可見他此時的心緒。
啊這……
朱徽煣眨了眨眼睛,苦笑一聲,道。
“這一點,倒是你想的比我透徹了,但是,唉,身在京城,這些事情,躲怕是躲不過去的……”
聞聽此言,尹王差點脫口而出想要拍著胸脯幫忙。
但是,到了最後,他到底還是沒忘了自己如今的處境,想了想,他也擠出一絲笑容,道。
“王兄其實也不必著急,此事非同小可,想必陛下也十分謹慎,既然咱們都在京中,再想辦法,總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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