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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退到奉天殿內殿。

朱見深懵懵的看著皇祖母,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可憐他週歲不到四歲的年紀,能夠把這麼一場儀典的各個環節記下來,整場都沒有出錯,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

可現在,先是自家父皇,然後又是皇祖母,一個個的開始自由發揮,這讓之前排練了數十遍,老老實實的按照儀程來做的皇太子殿下,完全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不過,從一開始,主角也就並不是他……

如今的場景,孫太后明顯不是臨時起意,她的話音剛剛落下,一旁的朱祁鎮便附和道。

“母后說的是,太子之事,歷經多番波折,如今能夠順利出閣,有賴皇帝時時敦促,亦是朝中肱骨大臣同請共願所致,如今大本既正,倫序已明,想必朝廷當中,那些意欲阻撓東宮的奸臣賊子,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這番話說的頗為感嘆,但是,卻聽得孫太后眉頭皺了起來,道。

“太上皇此言,可是朝中出了什麼阻撓出閣之人?”

於是,朱祁鎮一副驚訝的模樣,道。

“母后難道不知?”

“就在前日,宮中有內宦執紅棍入奉天門前,梃擊出閣所用香亭,謂‘先打東方甲乙木’,後被禁軍所執,生死不知。”

“什麼?”

這件事情鬧得雖然不小,但是,很快就被壓了下來,因此,孫太后的確不知此事。

驟然聞聽,只覺得心中一陣氣急,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當即昏了過去……

文華殿中,聽到天子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一眾大臣不由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要說宮中聖母之前不知道此事,也還勉強說的過去,以她老人家對太子的疼愛,驟聞此事,急怒攻心,也屬正常。

但是,咱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按照儀典的規程,本來是沒有嘮嗑環節的?

太子朝謝的時間本來就緊張的很,這聖母還和太上皇你一句我一句的閒聊,聊也就罷了,偏偏還提起了前兩日的梃擊香亭一事。

這……

冷場總是不大好的,躊躇片刻,還是胡老大人率先開口,問道。

“聖母鳳體有恙,的確不是小事,不知聖母如今狀況如何?”

朱祁鈺搖了搖頭,道。

“太醫診治過了,只說是一時急怒,氣血上湧,方致昏倒,並無大礙,只不過……”

話未說完,外頭便有兩個內侍急匆匆走了進來,旋即,懷恩下去問了問,便回來稟道。

“皇爺,慈寧宮總管太監王瑾公公求見,說是奉了聖母口諭,前來傳話。”

得,看來不用說了。

在一眾大臣的注視下,朱祁鈺沉吟片刻,道。

“宣進來吧!”

於是,懷恩匆匆出去領人,不多時,王瑾便帶著幾個內宦走了進來。

這位王公公似乎是沒有想到,文華殿中有這麼多的文武大臣,一時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平靜了下來,行至殿中,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道。

“奴婢王瑾,叩見陛下!”

朱祁鈺擺了擺手,問道。

“平身吧,聖母如何?”

於是,王瑾站了起來,躬著身子,恭敬道。

“勞陛下掛心,聖母已然醒了,除了因太子之事有些生氣外,並無大礙。”

必要的關心之後,朱祁鈺理所當然的便問起了正事。

“如此便好,朕這裡還有些高麗進貢來的丹參,最是能補元氣,晚些時候,遣人給聖母送過去。”

“剛剛底下人稟報,說你是替聖母前來傳話,她老人家說了什麼?”

隨著天子的這句話問出,殿內一眾大臣的目光,也都望向了王瑾。

今天的事情著實是有些奇怪,但是,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怕接下來就要揭曉答案了。

於是,王瑾又欠了欠身,道。

“回陛下的話,聖母醒來之後,對前日梃擊香亭一事十分生氣,有幾句話讓奴婢傳給陛下,她老人家說……”

“梃擊香亭一事,必是朝中奸人蓄意害我長哥兒,以亂我天家和睦,起皇子倫序之爭,此用心險惡之極也,皇帝務需嚴查嚴審,不可令底下大臣輕忽懈怠。”

“長哥兒方今出閣讀書,羽翼未豐,哀家護佑不及,外朝有奸人窺伺,雖有皇帝看顧,卻終難面面俱到,為國本計,東宮屬臣備設,不可繼續遷延,翼護之臣需選忠心得力之人。”

“此前長哥兒冊封,出閣,備府等事時,有功之臣,不可慢待,當視情狀加封賞賜,以彰我天家之心,安社稷之固,震懾宵小,令東宮奠安。”

這番話,王瑾說的不急不緩,未增一字,未減一字。

不過,他的話音落下之後,在場的諸臣,神色便都有些古怪,有些大臣,已經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

相對而言,朱祁鈺倒是平靜,點了點頭,道。

“朕知道了,你且回宮稟報聖母,就說這些事情,朕會好生處置,讓聖母安心養病,不必憂心東宮。”

“奴婢領旨,告退。”

王瑾也知道,這種場合不是他能多留的,所以,得了天子的回話之後,也沒有遷延,拱手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隨著王瑾離開,文華殿中也漸漸安靜下來。

接著,朱祁鈺便道。

“剛剛的話,諸卿也聽到了,梃擊一事,朕已命東廠並錦衣衛仔細查探,若需大理寺協助,杜卿配合便是。”

“但惟涉及東宮之事,不可輕忽,屬官備設及賞賜諸臣,該是如何個章程,諸卿便議一議吧。”

應該說,這一次孫太后和朱祁鎮二人,配合的還算默契,更重要的是,相較之前,學聰明瞭不少。

如果單純從利弊的角度來講,剛剛孫太后傳過來的那番話,意思已經十分明顯,就是在為太子爭取利益。

至於所謂梃擊香亭一案,只是引子而已。

事實上,無論是朱祁鈺,還是在場的諸大臣,對於此案大致心中都已經有了底兒。

那名宦官當場自殺,便是斷了線索,想要查出‘幕後真兇’,幾乎是不可能的。

對於孫太后等人來說,也並不想知道這個幕後真兇是誰,他們只想讓朝廷上知道,有這個幕後真兇,就可以了。

因為這樣一來,便可以藉此發難了。

所以,孫太后真正的用意,是落在後面的話,即選得力之臣,備設東宮屬官,並賞賜有功之臣。

朱祁鈺之所以說他們學聰明瞭,是因為,這一回孫太后等人,並沒有試圖掩蓋這個目的,但是,表面上卻又做的很乾淨。

朝臣們心知肚明,她是在替太子爭取利益,但是,卻挑不出毛病來。

太后不是無緣無故的發難,而且,也沒有過分強硬的干預朝政。

這一點,從剛剛王瑾的措辭就可以看得出來,他說的是替聖母傳話,並非傳旨,而且,話也不是對群臣說的,而是對天子說的。

說白了,這是孫太后作為嫡母,在教導皇帝這個‘兒子’,並非是皇太后在向皇帝下旨。

而且,她也並沒有說要讓誰進東宮,或者是要皇帝具體賜封誰,只是說了個大方向,所以並不能算作是干預朝政。

既不是無理取鬧,又沒有干預朝政,自然大面上也就無可指摘。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地方可以挑毛病的話,可能就是在太子朝謝的時候,沒有嚴格按照儀程打發太子出閣受賀,而是多嘮了會嗑。

但是這……

拿這種事情彈劾一個皇太后,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何況,她老人家都被氣得臥病在床了,這個時候再揪著這麼一點小事不放,未免有些過分冒犯。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種在儀典上任性的事情,最喜歡乾的可不是孫太后,而是御座上的這位陛下。

所以,這種事就沒法說,只能認下來。

因此,在場一眾大臣,頗有些躊躇。

剛剛太后的話,他們聽的分明,對如今的狀況,也基本都有了把握。

甚至於,在將此事的來龍去脈理了個差不多之後,眾臣心中不約而同的升起了一個共識。

日後的朝堂上,恐怕不會平靜了!

之前的時候,一眾大臣就一直在擔心,天子和太上皇之間的彆扭關係,會影響到朝政。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在經過了最開始相互試探的階段之後,無論是天子,還是太上皇,都已經逐漸找到了雙方都能接受的方式相互撕扯。

那就是,暗地裡爭鬥如火如荼,但是,明面上的工夫,卻是做的足足的,大家都按照禮法規矩來行事,各憑本事。

這一次的事情就是明證。

回望過去太上皇歸朝之後的諸事,很多時候,像是召見大臣,下旨給天子,太上皇都是遮遮掩掩的,生怕別人看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但是這一次,他老人家已然不打算遮掩了,就明擺著,是要替太子攫取利益。

目的不加掩飾,方式卻改善了許多,不再以用太上皇權威下壓,突破規矩的方式來做,轉而以朝臣們能夠接受的方式來做。

如此一來,即便是大臣們都看出了太上皇想做什麼,但是,只要明面上的那個由頭打不掉,很多事情就得好好辦下來。

這種態度,其實有些類似於天子對太上皇的態度。

仔細想想,一直以來,天子不就是這樣嗎?

在諸多事情上,毫不掩飾對太上皇的不滿,但是,該做的姿態,該有的恩遇,卻絲毫不缺。

除了朝中最頂層的那一小撮人能夠猜到天子真正的想法之外,滿朝上下,四海之內,無不讚稱天家和睦,為萬民垂範。

現如今,太上皇和聖母,也開始有樣學樣了……

這不能說是壞事,但是,可想而知的是,之後的朝堂上不會太平了。

不過,就在一眾大臣對未來的朝堂憂慮的時候,某個禮部尚書,心中卻湧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這次這事,怎麼咋看都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呢……

見底下眾人面面相覷,無人開口,於是,朱祁鈺便索性點了名。

“俞次輔,你是太子府詹事,如今太子出閣,各項事宜都是你在忙裡忙外,對於官屬一事,你作何想法?”

啊這……

怎麼就先問我呢?

俞老大人心下一陣叫苦。

他剛剛把這事情的前因後果給理明白,但是,到底該如何表態,卻還沒想好。

剛剛太后的態度已經表示的很清楚了,可她老人家施壓的是皇帝,而不是諸臣。

所以,實質上來說,他們這些大臣,並不能拿太后的話說事兒,可天子這邊,之前又一直態度曖昧。

這一下子兩方對壘,該如何表態,就是個大問題了。

他本想著,稍晚些開口,怎麼也能先探一探情況,可誰曾想,這一堆七卿大臣都杵著,天子偏先點了他的名。

不過,叫苦歸叫苦,天子垂問,不可不答。

因此,只稍一躊躇,俞士悅便開口道。

“陛下明鑑,關於東宮官屬一事,此前朝堂之上,已經多次商議過,有賴陛下看顧太子之心切切,如今東宮各衙門已然齊備,只是人手還有欠缺,待太子殿下出閣之後,陸續補足。”

“如今,殿下出閣之禮已成,不日即將再開經筵,的確也該增補東宮官員,此前蒙陛下恩准,已命翰林院倪謙調任太子府右庶子,萬安任右諭德,為太子殿下講讀。”

“然少詹事一職,仍有空缺,臣斗膽,舉薦翰林院周洪謨,任翰林院少詹事,輔佐太子殿下。”

太子出閣,雖然說是沒有什麼人手,但是實際上,偌大一個東宮,不可能真的沒有人。

像是諸多負責雜事的通事舍人以及吏員,都早已經撥了過來,不然的話,開府出閣這麼多的雜事,總不可能真的讓堂堂次輔大人親力親為。

不過,真正算作是屬官的,其實沒有幾個,除了熟悉的俞士悅,徐有貞,餘儼之外,還有便是倪謙和萬安。

他二人是早就定下來,為東宮講讀的人選,只不過,他們負責的是授課,所以,雖然被調了過來,但是一直都沒有到任。

當然,這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二人隸屬於右春坊,本是蕭鎡引援進東宮的。

可如今蕭鎡……

不過,就像俞士悅說的,如今出閣之禮已成,馬上就該開始授課了,他們二人自然也該赴任了。

至於少詹事,這個其實俞士悅早就想提了,或者更準確的說,春獵之前,他就跟皇帝提過,當時皇帝答應的倒是爽快,讓一眾大臣舉薦人選。

可真的推舉了上去,卻又沒了下文,再加上春獵和出閣等等諸事繁忙,俞次輔也就沒有再提。

如今既然說起了東宮官屬一事,他也就順理成章的,再將此事丟擲來,試探天子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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