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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得了天子的允准,盧忠這才徹底沒了顧及。
轉過身,從案上再度抽出了一份文書,對著杜寧開口道。
“先回答寺卿大人的第一個問題,使團是否是主動洩露,根據錦衣衛審訊的結果,使團並非被人套話,也不是無意說漏了嘴,而是在談判當中,主動透露了沙窩的佈防狀況。”
事實上,廷鞠雖然是審理刑案,但是和普通的審案卻不太一樣。
一般的審案,是將犯人帶上來,然後出示人證物證,取得案犯的口供,釐清真相,然後進行判罰。
但是問題是,這個過程往往不是一兩天就能走完的,案情簡單或者事情不大也就算了。
可若是大案要案或者案情複雜,那麼這個過程可能會很久。
朝廷的文武百官都忙得很,顯然沒有這個工夫,陪著法司玩抽絲剝繭的審案遊戲。
所以廷鞠的意義,實際上在於,在案子進入膠著狀態,或者是已經審結但被提出質疑的情況下。
將案子拿到廷議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共同質詢。
這種情況下,一件案子的邏輯鏈是否完整,證據是否翔實可信,就顯得尤為重要。
但是相對的,審訊的過程也往往會被省略,除非是涉及到關鍵,核心的案情的時候,才會將犯人帶上殿,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進行審訊。
因此,盧忠的話音落下,還未及出示證據,便有御史出列,質疑道。
“敢問指揮使大人,錦衣衛得出結論的依據是什麼,若是使團中人的口供,如何證明不是屈打成招?”
這話問的可謂無禮,但是問完之後,朝堂上的大多數大臣,紛紛點了點頭,等待著盧忠的回答。
事實上,這就是廷臣心目當中,對於錦衣衛的印象。
因為錦衣衛直屬天子,朝廷各個衙門,實際上對於錦衣衛都沒有監察和鉗制的權力。
所以在廷臣心目當中,錦衣衛審案,多是刑訊逼供,屈打成招,更有甚者,羅織罪名,無中生有,也是拿手好戲。
當然,這也不能完全怪朝臣們,因為錦衣衛以前,的確這麼幹過,而且乾的還不少。
之前幾個出名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蔣瓛,紀綱,還有被廷臣在左順門活活打死的馬順。
他們幾個執掌錦衣衛的時候,但凡有大臣進了詔獄,就沒幾個能囫圇個出來的,也怪不得錦衣衛是這樣的名聲。
所以,盧忠也沒有生氣,只是心平氣和的道。
“錦衣衛審案,有時或許會用刑,但是卻也講究證據,本指揮使說使團故意洩露軍情,的確是憑的口供。”
“但是當著眾臣和陛下的面,本指揮使必須說一句,使團一案當中,錦衣衛未曾對使團中任何人用過刑。”
說著,盧忠展開了自己手裡的文書,繼續道。
“另外,這份口供也不是使團的,而是來自於一同被使團抓捕的投敵奸宦,喜寧!”
這個名字被說出來,朝堂上頓時又是一陣騷動。
喜寧這個人,在大明的聲名,可絲毫都不比王振好多少。
王振固然是弄權跋扈,志大才疏,蠱惑太上皇,擅權指揮,他的罪狀要數,老大人們能罵上三天三夜。
但是唯獨有一條,大家還是認的,王振這個人,對於太上皇,還是忠心耿耿的。
尤其是身居高位的老大人們,心裡基本上都有底,王振幹出來的很多荒唐事,不乏有替太上皇背黑鍋的。
可喜寧就不一樣了。
同樣作為太上皇寵愛的內宦之一,喜寧最囂張的時候,連英國公府的田宅都敢侵佔。
要知道,那可是英國公張輔還在的時候,到了最後,太上皇都沒有把喜寧怎麼樣,只是將動手的下人都發配了出去。
就是這樣一個權宦,在土木之役時,眼見大勢已去,竟然絲毫不顧念太上皇對他的好,頭也不回的投了敵。
不僅成了帶路黨,將知道的地形情況全部都告訴了也先,帶著也先大軍一路長驅直入,還屢屢獻出奸計,幫助也先。
從國家的角度出發,朝臣們最恨的肯定是王振,但是要是從個人情感出發,喜寧恐怕才是當之無愧的奸宦扛把子。
近些日子,使團被抓的事情,在朝廷上鬧得沸沸揚揚,但是卻沒幾個人真正看過陶瑾的奏疏,只是跟著議論。
再加上使團一案始終沒有公佈出來,所以連帶著喜寧的訊息,也沒有宣揚出去。
因此,大多數的朝臣,的確是頭一次聽聞,喜寧也被抓了回來。
當下,群臣頓時騷動起來。
“什麼,喜寧也被抓了?”
“天佑大明,終於讓此賊子被捕,陛下,此等奸宦,當夷滅九族。”
“不錯,陛下,臣請將此賊子凌遲處死,以洩軍民百姓之恨。”
一時之間,朝議洶湧。
眼瞧著就這麼歪了樓,朱祁鈺抬手往下壓了壓,待眾人的情緒平復了幾分之後,道。
“諸卿莫急,喜寧之罪朝廷早有定論,早晚必誅殺之,然喜寧卻是此案的重要人證,所以處置一事,需待此案完結之後。”
說著,朱祁鈺轉向盧忠,道:“盧忠,你繼續說,喜寧供認了些什麼?”
於是,盧忠才在眾人注視的目光當中,繼續開口道。
“喜寧的供詞當中,描述了使團和也先進行的一系列談判細節。”
“據喜寧供認,在使團到達之初,他曾建議也先冷落使團,察其迎回上皇的誠意,伺情況提出條件,故此,使團的談判一直都不順利。”
“直到大約半個月之後,使團提出可以割讓部分邊城,並許以金銀財帛作為交換,迎回太上皇,但是因為事關重大,他們無法完全做主,所以需要也先派出大明熟悉且也先信任之人,一同隨使團回京和談。”
盧忠一遍將手中的供詞遞給出列的陳鎰,金濂,杜寧三人,一邊將供詞的主要內容敘述了出來。
三個拿到證詞的老大人,傳閱過後,臉色不約而同的變得鐵青。
至於其他的大臣,更是驚怒交加。
不過這一次,他們卻不是對著喜寧,而是對著使團。
“什麼?割城?”
“誰給他們的膽子,答應此等條件?”
“簡直是朝廷敗類。”
應該說,大明傳承數朝,曾經放棄過一些疆域,但是那都是朝廷出於戰略考慮,主動放棄的。
被迫割讓土地這種事情,最是能夠挑動文臣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經。
要知道,土木之役之後,朝廷曾一度試圖和也先和談,送過去不少的金銀財帛,甚至對於也先屢屢失信,也一再容忍。
最終之所以讓朝廷忍無可忍,決定哪怕被打到京城下,也要開戰的最大原因,就是也先提出了一個朝廷絕對不可能接受的條件。
他要大同城!
應該說,也先還是太不瞭解大明的文臣了,割城這種事情,在他們看來,是會遺臭萬年,讓後人唾罵的事情。
別說是大同這樣的重鎮,哪怕是一寸土地,也不能被迫割讓出去。
正是因為這個條件,徹底絕了雙方和談的空間,才有了後來的紫荊關之戰。
不過也有少數冷靜的,質疑道。
“指揮使大人,喜寧之言,恐不可信,許大人,蕭大人都是朝廷重臣,豈會胡亂答應此事?何況他們即便是答應了,我大明君臣也決不可能答應,這麼做又有何意義呢?”
面對這些質疑,盧忠繼續道。
“諸位莫急,且聽我說完,當時使團提出可以割城的時候,也先也心有疑慮,所以,為了取得也先的信任,使團便答應,可先將部分可以割讓的軍鎮的佈防狀況告訴也先,以表誠意。”
“正因於此,本指揮使才說,使團是故意洩露軍情,並非被人套話,至於更具體的細節,在供詞當中都有記錄,總憲大人,金尚書,杜寺卿,本指揮使所說,可和供詞當中有所出入?”
眾臣的目光齊刷刷的聚集三位法司重臣的身上,眾目睽睽之下,他們三人面色沉重,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
此刻那份證詞捏在刑部尚書金濂的手中,他的神色無比複雜,嘆了口氣,道。
“盧指揮使方才所說,皆與供詞所寫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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