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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等機構已經在收拾行裝了。
臨走之前,各類賬冊、典籍、公函、文書抄錄一份存放於長安,原件則帶回洛陽。
官員們也抓緊休沐的時間,在家整理各種資料。
大夏四京,除南京外,其餘三京聖人都長久逗留過。
很多官員為了方便遷徙,想辦法在各個京城置辦宅院,並安排信得過的僕人甚至是兒子留守。
當然,白居易曾說“長安居,大不易”。
京城的房子,官員們都不一定買得起,能置辦多少,全看各自的實力了。
反正高階官員有朝廷提供住房,卸任後才收回,中低階官員就只能各顯神通,想辦法租房、借房了。
有的時候,就不得不感慨人的命運在時代面前的無力了。
前唐之時,有些飯都不一定吃得飽的人在長安有房子,但做到五品官的朝廷大員卻買不起。
到了大夏,情況仍然差不多。
昔年張全義修復了洛陽東南一角,安置百姓。那些百姓的房子,價值十倍、幾十倍地往上漲,甚至漲了一百倍的也不是沒有——當時花了十幾緡錢,現在價值千餘緡。
這是時代的紅利,無解。
趙光逢、蕭蘧二人抓緊最後的時間,在中書省碰了下頭,將最後一份官員任免名單確定了下來,然後發往門下省。
“此例一開,有些事就註定了。”趙光逢看著密密麻麻的名單,有些感慨。
總計140位預備官員,差不多已經定了110人。
剩下30人尚需等待實缺,但他們的優先順序比較高,一般而言,一年內都會陸續安排出去。
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這30人中,居然有25人是進士,只有五個人是農科出身——水平相對較差,佔了固定名額的便宜。
至於其他雜科,其實倒沒那麼難,因為他們的去處基本固定,錄幾個人事先就差不多定好了。
比如三史科錄取了七人,實缺有三個。按照以往的原則,這一屆就只會錄三人,然後送他們前往史館等衙門,接替空缺,屬於“專業對口”。
這次加了四個人,純粹是編纂《同光全書》需要一些承擔繁重的校對、抄錄、編纂工作的史科低階官員,於是他們享受了一把紅利,進入了官員編制之內,且立刻就有實缺。
三史科出身的官員不會有什麼前途,最高做到六七品,位置還很少,不會引得大人物的關注。但農科就不一樣了……
蕭蘧接過名單,仔細看了看,覺得沒什麼問題,就在上面署名了。
其實,國朝官員的整體年齡還是不小的。
這是歷史遺留問題。之前有大量立功受賞的武夫進入官場,佔了文職,若無大錯,一般不能罷黜,得等他們致仕或者老死。
這個時間快了,畢竟今上都62歲了……
三年後的科舉,將錄取進士、農學、明算、明法四科總計190人,外加零零散散的雜科,大概二百人出頭的樣子。
單靠這些人,肯定是不夠填滿全部官位的。
但大夏與前唐一樣,有多種渠道選官。
戰場上舍命搏殺,立下大功的人,要不要給蔭庇子孫為官的名額?當然要。
去年阿賴山谷之戰,波斯諸貴族集結數千私兵古拉姆斷後,敵甲胃精良,陣列整肅,又有教士鼓舞士氣,看起來頗為耐戰。關鍵時刻,李嗣源率五百人直衝敵陣,身先士卒,舞錘奮擊,連殺波斯軍校數人,最終動搖敵士氣,幾乎全殲了這股精兵。
阿賴山腳下,敵軍再度聚集起了一支斷後部隊,意圖掩護主力撤退。李嗣源單騎衝陣,生擒一百夫長而回,大夏禁軍在他勇勐的鼓舞下,全員都“燃”了起來,鼓譟而進,殺得波斯人潰不成軍,墜落山谷者不計其數,輜重、羊馬、財寶、車輛遺棄了一路。
憑藉這兩戰,李嗣源得了一個蔭庇名額,他給了兒子李從榮,這次也在放官名單內,直授滑州白馬縣令,比進士的初授官位還高。
你若堵塞了這條門路,人家還願意拼命嗎?別說給錢,錢的激勵還不夠大。
人家戰場上豁出命去,斬將奪旗、力挽狂瀾,給朝廷做出的貢獻,可不一定比你小啊!
這樣的人物,只給錢合適嗎?
你若苛待他們,早晚會付出代價,京城讓人一鍋燴了也不是不可能。
相反,如果承認軍功的尊貴,那麼就會激勵更多的李嗣源出現,你的部隊就會讓人膽寒。
軍功之外,還有其他幾條渠道。
政治,其實就是分蛋糕的藝術。你選擇了誰,放棄了誰,減少了誰的利益,增加了誰的好處,結果都會顯現出來。
“進士日漸式微……”簽完字後,蕭蘧端起茶碗,覺得有點可惜。
當然,也沒那麼可惜。
他們這些世家大族,做官不一定靠科舉。
與皇室聯姻,就是一條路子。
培養一些文武雙全的人去邊塞立功,也是一條路子。
即便科舉,他們的優勢也很大。
蕭氏這一次就有一個人中進士,一個人中了農科。天地良心,蕭蘧沒打過招呼,也沒法打招呼,人家是靠自己本事考中的。
幾百上千口人的大家族,總會有幾個聰慧的,傾盡全力培養,如果運氣好,就考上了。
“太子到哪裡了?”趙光逢突然問道。
蕭蘧微微一笑,道:“在南京巡視,聽聞去了司農寺的衙署。他們在江中小島上培育瓜果,太子很感興趣。”
趙光逢拱了拱手。
聰明人說話,點到即止。說這麼多,已經夠了。
“放官的農科學子,著考功司員外郎慎重評判。”趙光逢對前來接名單中書省令史說道。
“遵命。”令史稍稍等了一會,見蕭蘧沒有說什麼,便離開了。
考功司是吏部的一個下屬機構。
每年年中,諸州別駕或長史先召集轄區內官員,當眾宣讀每個人前一年的功過,議其優劣,評定等級。
當眾宣讀之時,如果有異議,可當場提出,然後“眾議”。
考評共分九等,評定結束後,刺史稽核無誤,由朝集使帶至京城,遞交給門下省。
以上是外官。
在京朝官的功過評定同理,由各衙署主官負責,提交門下省。
門下省再轉發吏部考功司。
考功司郎中最終確定在京朝官的功過等級,員外郎負責諸道州外官功過的評判。
天子指定“京官位望高者二人”——一般是宰相——檢校、複核這兩位的評判。
又有給事中一人,監督京官的考評、稽核過程;中書舍人一位,監督外官的考評、稽核過程,並記錄在桉。
制度是嚴密的,有人評判,有人稽核,有人監督,還留有文字記錄。但在實際操作中,宰相的意見是最重要的。
趙光逢讓考功司“慎重”,說得比較隱晦,其實就是讓他們別故意使壞。
聖人的態度,無人不知。
進士扎堆的吏部,可別亂來,若事情做得難看了,政事堂的宰相們也要受牽連,故稍稍提醒一下。
蕭蘧見沒什麼事了,打算起身離去。
趙光逢連忙攔住,道:“亞隆河谷之事,蕭侍郎怎麼看?”
“還能怎麼看?”說起這事,蕭蘧有點想笑,但他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因此一臉肅然道:“聖意冊封延孫為忠勇亞隆王,吐蕃那邊亦無反對,願擁延孫為主。對朝廷而言,惠而不費,有何不可?”
當然,單說這事確實沒什麼可笑的。
吐蕃四分五裂,割據戰亂不休。但時至今日,只有極少數由農奴起義領袖轉化而來的新貴族稱王稱霸,絕大多數官員、軍將、貴族仍然以贊普下屬自居,沒有自立。
這在“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中原有點不可思議,但吐蕃自有國情,屬實正常。
從亞隆河谷趕來的使者們已經與延孫見過面了,過程比較順利,最終決定擁延孫為贊普。如今只需派人回去知會一聲,後方的將官們分配好利益,延孫就能回去當贊普了——侷促於亞隆河谷一地的“小贊普”。
聖人在這件事上的決斷沒毛病,諸位宰相、樞密使也沒意見。
一文錢沒花,就出一紙詔書,名義上得了一個藩臣,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蕭蘧想笑的是聖人給鐵哥的次子賜漢名一事。
最初打算賜名“邵知怙”,當時在場的蕭蘧趕忙隱晦地勸阻。
熟悉大夏的都清楚,聖人賜名者,得“知”字輩的,一般都沒那麼簡單。
你給“知”字輩就算了,賜名“知怙”是何意?太明顯了吧?
還好,聖人最終聽勸,賜名“知歸”。
延孫的獨子漢名“邵知非”,當時蕭蘧就有勸聖人更改的衝動。
你“用”了人家妻子,生了孩子,更打算讓這個孩子繼承大位,還取這個名字,有點過了啊。
“蕭侍郎所言極是。”趙光逢點了點頭,道:“那就這麼定下了,在離京之前,加緊辦理了吧。”
忠勇亞隆王冊封完畢,延孫自可回去當他的贊普,但妻兒留在京中為質,這是大夏的規矩。
他走後,就剩象雄那邊了,問題不大。下半年的時候,鐵哥應該也能回去當個“小贊普”。
他們哥倆這一搞,偌大的吐蕃,可能就再也無法統一了。
對大夏來說,這不是壞事。
你們越分裂、越弱小,“漢地獅子贊普”、“經典皇帝”、“孔子小化身贊普”才更容易發揮影響力。
不知不覺間,這個天下竟然這般廣闊了。
單從土地上來說,很多地方沒費多少力就拿下了——至少名義上如此。
遙想開國前後,王師攻伐二朱、王師範、河北諸鎮,打得那叫一個膠著。
打完之後,地盤也沒見擴大太多。
但到了最近十年,大夏開疆拓土簡直可以用“鯨吞”來形容。
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只能用水到渠成來形容。
趙光逢幾乎與蕭蘧同時抬頭,看向掛在正廳中央的輿圖,然後目光碰觸,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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