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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萬勝鎮後,座船抵達河陰倉附近的碼頭,邵勉仁不打算換船了,直接在河陰縣借了十餘輛馬車,一家人沿著驛道西行,經汜水、鞏縣、偃師,抵達洛陽,其時已經是四月初。
聽聞他回來後,剛剛從西京過來的九弟邵行本、十一弟邵知古聯袂來訪。
這兩人都是儲貴妃所生,一個二十一歲、一個二十歲,都已經就藩。
前者是忠聖郡王,封地在忠聖州(今庫倫旗),後者是彌峨郡王,封地在彌峨州(今阿拉善)。
老實說,都不是啥好地方。
所以,如果有機會回中原,他們不介意多逗留幾個月,比如這次聖人找他們回來述職——其實是儲貴妃想兒子了——只要聖人不催他們回去,就儘量多住幾天,多玩幾天。
在草原上窩了幾年,人都給風沙吹傻了!
“三哥。”兩人一起行禮。
“坐。”邵勉仁伸了伸手,說道。
其妻張氏(張歸霸之女)也出來見禮,並給三人準備了茶水、點心。
“你們兩個啊……”邵勉仁笑了笑,道:“沒事趁早回去吧,在阿爺發作之前。”
九郎、十一郎也笑了。
他倆熘出長安後,就是一副公子哥的打扮,四處遊玩,彷彿要把這幾年失去的東西都補回來似的。
“三哥你不知道,草原太難熬了。”十一郎邵知古說道:“彌峨川真的苦不堪言。草原諸部,河西党項是最窮、最兇悍的,而我這彌峨州的封地原本就是河西党項的牧地。唉,一年到頭,除了風沙還是風沙。”
“牧民經常來報,說自家羊馬被盜、被搶,我就得帶兵出城,頂著風沙去給他們找回來。找不回來羊馬,也得找回場子,跟人幹一架。”
“商隊半年才來一次。還沒什麼好貨,價錢奇貴無比。不瞞三哥,我已經幾年沒喝過蒙頂、陽羨、紫筍這類好茶了。”
“城裡面一股子羊屎味。牧民們屢教不改,蠢笨如豬,我都懶得責打他們,因為打了也沒用。”
邵知古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大多數是在訴苦,可見日子是真難熬。
邵勉仁含笑聽著,從十一弟的話中,他找到了不少積極的因素。
十一弟訴苦歸訴苦,但還是幹正事的。
牧民們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來找他,他心理雖然不爽,但沒有推辭,而是盡力解決。
草原不比漢地,這些事情看似小,但其實很漲威望。做得多了,威望就一點一滴積攢起來了。如果遇到敵人,再帶領他們打勝仗,那威望就不可動搖了,從今往後,指哪打哪,直到遇到不可挽回的失敗為止。
再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彌峨州那等乾旱貧窮之地,生活極其艱苦,但也出敢打敢拼、好勇鬥狠之輩。好好訓練的話,會是一支素質非常不錯的軍隊。
十一弟及其後人只要不倒行逆施,藉著朝廷的虎皮威壓,是可以坐穩位置的。真到了禁軍武備廢弛的時候,他們這一系如果能拉出幾萬強兵,說不定能發揮大用。
“十一弟長大了,再不是那個小時候纏著我抓知了的小弟了。”邵勉仁仔細看了看弟弟被風沙打磨得非常粗礪的面龐,欣慰地說道:“你現在有自己的部眾,你贏得了他們的愛戴。好好做,別讓他們失望。你不讓他們失望,他們就不會讓你失望。邵氏在草原上的威望,是父親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別輕易敗壞了。”
“三哥,你……”十一郎有些驚訝。
“喝茶吧。”邵勉仁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好。”十一郎端起茶碗,慢慢品著。
“九弟,你那邊如何?”邵勉仁看向九郎邵行本,問道。
“比十一弟的彌峨州好。七聖州那一片,其實都差不太多。忠聖州原本是契丹衙帳,也還行。有河流、有樹林、有沼澤、有牧場,還開闢了一點農田,種點粟米、糜子、大豆。”九郎說道:“七聖州已經就藩三個郡王,十五弟明年也會之藩,那就四個了。這七塊地方,我們會為阿爺看好的。”
七聖州之中,護聖郡王、八皇子邵端奉早就之藩,護聖州在後世翁牛特旗一帶——八郎今年二十三歲,妻宋氏,生母為明獻皇后趙氏。
忠聖郡王就是九皇子邵行本,封地在後世庫倫旗,其妻韋氏。
迎聖郡王邵莊敬已經就藩,封地迎聖州位於後世雙遼東北,今年十九歲,生母為唐淑獻皇后何氏,妻子則是來自河東龍門縣的王氏。
明年,奉聖郡王邵知終將娶妻錢氏(錢鏐之女),然後前往奉聖州(今巴林左旗西南)就藩——十五皇子邵知終的生母為阿史德氏。
七聖州之外,朝廷又在大鮮卑山以西置二州,即拱辰州、捧日州。
前者位於後世錫林浩特市附近,後者位於呼倫貝爾一帶。
這兩個州都是打跑了阿保機後獲得的土地,已穩固控制在手三年以上,有數萬帳契丹、烏古、霫人在當地放牧,目前由理藩院、北衙代管,將來要麼封給皇子,要麼冊封一個草原酋長,實行羈縻統治。
拱辰州和捧日州位於大鮮卑山以西,就農業條件來說,肯定不如東面的七聖州,能養活的人口也不如他們,因此地方劃得比較大。
就邵勉仁的私心來說,他有點希望這兩處地方也封給弟弟們。但思來想去,又於心不忍。
這兩個地方,可比七聖州還窮啊,這不是坑人麼?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再差能有彌峨州差嗎?當初十一弟不願之藩,差點被父親綁去。在那邊待了幾年後,十一弟不也慢慢適應了麼?
人的適應能力,有時候超出你的想象,就看願不願意吃苦了——好吧,其實真正還是看父親狠不狠得下心來。
“九弟你只說對了一半。”邵勉仁說道:“不光是為父親看好,也是為二哥看好。”
九郎聽了略略有些驚訝,問道:“三哥,你和二哥……”
“九弟!”邵勉仁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和二哥怎樣,都不重要。為兄在牂州數年,改土歸流、撫安百姓、征討不從,一樁樁下來,只感心力交瘁。勸課農桑、發展商業,這兩點三哥不謙虛,手到擒來,駕輕就熟。但更復雜一些的環境,就有點力不從心了。每次率軍出征,都害怕露怯。但武藝軍略又非我所長,時間久了,瞞也瞞不住,將士們都看得出來。他們無非就是看在父親的面上,再加上朝廷威嚴,願意聽我驅使罷了。遇到桀驁不馴的刺頭,我想處置,也得小心翼翼,真的太累了。”
“我就和你們談一件事。”邵勉仁繼續說道:“在徐州的時候,你們二哥點檢州兵。他披甲步射,十箭中八,武夫們都很服氣。隨後考校軍士,武藝出眾者,發給賞賜,武藝荒疏者,直接鞭撻。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別人也沒法怨恨,因為二哥的技藝擺在那裡。”
“我這輩子是達不到二哥的程度了。況且,比起武藝,我更愛讀書、寫詩、聽曲,也學不來二哥那套。所能做的,就是盡我所長,為二哥操持好地方事務,將這份家業打理得更好。”
“你們也要努力啊。若非扯著朝廷這張虎皮,若非有父親的威名壓著,你們們心自問,能那麼容易統治各自的封地嗎?”
“這……”二人對視一眼,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不過很快在三哥目光的逼視下,齊聲道:“三哥教訓得是,我一定打理好封地內務,訓練兵卒,為朝廷藩屏。”
邵勉仁哈哈一笑,道:“這才對嘛。有十萬草原雄兵在手,邵氏天下才能更加穩固。”
二人更加無奈。
如果有得選,誰願意去草原啊?在長安、洛陽這幾個月,不知道多開心。
“父親幾時東行?”邵勉仁問道。
“差不多下個月就動身了。”九郎說道:“考完試,放完榜,父親可能還要給高中計程車子賜宴。得等這些事都忙完,才會回東都。”
“五月還不一定能走呢。”十一郎突然說道:“安西道不是傳來了訊息麼?波斯傳訊,說今年又要來一個使團。”
“來使團怎麼了?”九郎好笑地看了弟弟一眼,道:“父親就會在長安等他們麼?波斯人哪來那麼大的臉?”
“也是。”十一郎尷尬地一笑,道:“上一個波斯使團去年十一月才走,就算動作快,也得四個月以上才能返回布哈拉。這麼快就要派第二個使團,顯然是有點吃不消了。唉,你別說,波斯是真的富。去年彌峨州派了四百兵西行,前幾天我收到訊息,帶回來了不少戰利品和奴隸。依我看,不要和波斯談了,狠狠打就是。”
“我也想搶個波斯女奴。可惜七聖州太遠了,派不了兵。”九郎有些遺憾地說道。
“九哥想要,我把搶回來的送你好了。”十一郎滿不在乎地說道。
“好兄弟!”九郎大喜道:“我拿一萬隻羊和你換兩個波斯胡姬。”
“好了,好了!”邵勉仁有些好笑地看著二人,說道:“無論父親何時動身,你倆不能再這麼浪蕩下去了。再拖延時日,會有什麼後果,誰都不敢保證。”
九郎、十一郎齊齊嘆了口氣,道:“確實該回去了。正好採買些東西,一併帶回草原。”
“三哥照顧好自己。”九郎從兜裡摸出一個古印,放在桌上,道:“知道三哥好收藏古物件,這是前唐賜給契丹酋豪的官印,做工還算精美,送你了。”
十一郎亦道:“三哥稍待幾日,我會遣人送一個佛像過來,保證你沒見過。建極十五年,我的兒郎在怛羅斯附近繳獲,三哥一定喜歡。”
邵勉仁摟住兩兄弟的肩膀,道:“有心了。以後有機會,三哥一定去忠聖州、彌峨州走走。”
兩人覺得有點詫異,但沒說什麼。
邵勉仁也沒多說。
與二哥私下裡密談之時,他有意讓自己日後出任宗正卿——此職直到現在,仍然空缺著。
邵勉仁非常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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