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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極十四年八月二十四,晴。
一大早,臧都保來到了寢殿,向聖人陛辭。
他將率馬步軍士兩萬餘人、蕃兵三萬西行,前往焉耆。
高昌的信使已經西去了,但不一定能成功勸服當地的官員,因此還得作兩手準備。
廉氏身披薄紗,在鏡前梳妝。
蒙氏看了看廉氏胸前,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然後又有點同情。
她倆年歲相彷,都是四十。
身份相彷,都是一國太后。
境遇還是一樣,都被擄來,讓人發洩慾望。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蒙氏的肚子已經挺得老大,再有數月就要生產了。
孩子都做國君的人了,居然老蚌生珠,真是沒臉見人了。而造孽的人更是變態中的變態,明明有青春漂亮的女人等著他來臨幸,但他看都不看一眼,偏要壞了她們這些苦命人的貞潔,直讓人無語問蒼天。
“臧卿先去焉耆,朕在高昌料理首尾。”隔壁的響起了“造孽主”洪亮的聲音:“打贏敵人容易,長久統治才最考驗功力。”
“高昌這地方又與中原不一樣。官田、寺田、民田皆依賴灌既,而官府手裡的田籍錯漏百出,得好好清查一番。”
“此番西征以來,殺了得有四五萬人了,還擄掠了幾萬。雲南那邊還在往通海都督府移民,眼見著西域這邊也要,事體繁多。”
“臧卿對統治西域可有良策?說來聽聽。”
“陛下。”另一個聲音響起:“其實,把高昌那些教門叢林、世家大族清理一番,或可得不少良田、果園,周邊不便澆灌的地方,還有草場。臣看過,確實乾旱,但也不是不長草,有人在那邊放牧的。如果痛下殺手,空出來的地方足以安置數千府兵,如此,西州大安也。”
正在梳妝的廉氏忍不住顫了下。
蒙氏看了她一眼,紫葡萄上下晃動個不停。葡萄後面的宛丘上還有血色印痕,好似葡萄枝葉一般。
陽光透過窗靈灑了進來,廉氏雪白的身軀上有層澹澹的絨毛,金閃閃的,讓蒙氏忍不住想摸一摸。
“不妥。”邵樹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高昌上下已降,朕若大肆殺戮,豈非言而無信?這幾日會給一批官員、大族定罪,然後流放遼東予府兵為部曲,家產沒官。弄完這一批,也就不弄了,鎮之以靜,徐徐消化。焉耆那邊,你好好打。”
“陛下想要打到什麼程度?”
“抗拒王師者,不要手軟。若願歸降,則不要驚擾,令其將官、酋豪、族長徑來高昌見朕即可。接下來一段時日,朕可能都要待在這個冬都,處理政務。”
“末將明白了。”
“防著點安西回鶻。朕聽僕固大悲奴提到,曾有疏勒行商來高昌,言奧古爾恰克之侄薩圖克建有一支兩千人的衛軍,軍號‘古拉姆’,皆揀選突厥各部驍勇善戰之子弟,歷經多年整訓而成。步騎皆有,其騎兵很可能是具裝甲騎,不可掉以輕心。”
“具裝甲騎?”臧都保真的有些驚訝。
“只是傳聞,未必是真,但需要防著點。”邵樹德說道:“吐蕃、南詔都可以有具裝甲騎,突厥、回鶻鼎盛時代亦有,有什麼好奇怪的?山那邊,並不是什麼愚昧之地啊,粟特人經營多年的城市多著呢。”
“陛下,既這支古……古拉姆軍為可汗之侄所領,或可離間他們叔侄啊。”臧都保說道。
“哈哈,沒想到你個濃眉大眼的殺伐武夫也會玩這招。”邵樹德笑道:“其實,繼承權一直是草原的死穴。奧古爾恰克當年在怛羅斯稱汗,結果城池被攻破,妻子被波斯人擄走。後來跑到疏勒,苟延殘喘,再不敢西進。他能當上大汗,完全是因為兄長巴茲爾死了,他把大嫂娶回家,登上了汗位。侄子,怕是沒那麼容易動,但矛盾多半是有的,這是機會。廉右昨日也向朕提了此策,朕很高興,異日若能成功,廉家當居首功。”
廉氏輕輕將薄紗緊了緊,繼續梳妝。
蒙氏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廉氏身旁,幫她編頭髮。
到底是四十歲的婦人,比小娘子看得開一些。蒙氏自問不如人家,當初被聖人按跪在榻上的時候,一度想死,但懷上孩兒後,有些事情就看澹了。
廉氏,似乎比她冷靜多了。
“陛下若沒其他吩咐,臣便告退了。”臧都保在那邊說道。
“罷了,朕把王崇部兩千六百騎也交給你。”邵樹德說道:“你打仗持重,這很好,繼續保持,萬勿大意。能吃下高昌回鶻舊地,就已經完成了最低目標,朕不貪心的,一步步來。”
“遵命。”臧都保應道。
腳步聲響起,臧都保帶兵出征了。
******
高昌城外,一片人喊馬嘶。
大軍出征,自然需要提供補給。
阿啜已經完全進入了梅錄(分管財稅)的角色,堂而皇之地管起了西州的錢糧。但他在本地毫無根基,於是還需要偰元助、廉右二人的配合。
“軍需為第一要務,不容討價還價。”城西的官田旁,阿啜一邊檢視著灌既水井、水渠,一邊說道。
偰元助、廉右二人連連點頭,你說得都對,然後相視一笑。
小人得志,不外如此。
阿啜是什麼人?原本不過是夏都主管財稅的林牙,還只能管管部落,山麓的那些綠洲農田與他沒關係。
以前入冬都述職,都要給他們送禮,現在居然人模狗樣起來了,你可真行啊!
“近日處置了一些賊官賊將,空出了不少官田、葡萄園,好生打理,產出仔細入庫,徵發人丁送往前線。”阿啜繼續說道:“官田中若人手不足,還按老規矩來。大汗方得大勝,我看有哪個不知死活的敢跳出來?”
高昌回鶻有個神奇的傳統。
田地大致可分為官田、寺田、民田三類。官府手中掌握的土地其實不少,這些土地的耕作,除自身的少量佃戶外(不夠),剩下的勞動力來自各個大族、伯克的農莊。
大族、伯克們有農奴,忙完主人的田地,就要去官田幫忙。
這個傳統在漢地不多見,尤其南北朝那會,世家大族把自家的農奴把得緊緊的,很少願意由官府來支配。
“還有,你們算一下,西州五縣日常開銷需要多少錢糧維持,剩下的全部充作軍需。”阿啜又道。
阿啜老是高舉“軍需”大旗,搞得偰元助有些惱了,不禁道:“聖人剛剛下旨,尹州、西州、庭州十二縣廣開經學,訓以華風,這可是要不少錢的。”
阿啜一愣,氣焰有所削減,問道:“聖人真這麼說了?”
“你不管民事,自然不知道。”偰元助雲澹風輕地說道:“過幾日我會去一趟庭州,遍行諸縣,督建校舍,招募生員。最遲明年初,就會有大批教諭、博士從中原過來講學。”
“那……那就扣除此部分開銷。”阿啜說道。
“其實還有一部分開銷拖不得。”偰元助說完,廉右咳嗽了下,道:“聖人昨日撫慰諸軍,問落雁、奉國二軍將士,此地如何?來自遼東苦寒之地的靺鞨、女真、契丹、奚人皆言此為好地方,比草原強,故有一部分人願落籍高昌。”
又是聖人!阿啜的氣焰已經完全消失了,只見他站直身子,仔細問道:“此軍籍耶?民籍耶?”
“自然是軍籍。”廉右說道:“聖人慾組建安西鎮軍,員額初定為六千。”
話說大夏有禁軍,有州軍,在某些重要的邊塞之地,還有鎮軍。
鎮軍待遇不如禁軍,但比州軍強,現下總共有五鎮。
陰山一帶,一鎮駐豐、勝,步騎萬人;一鎮駐柔州,八千人。以新泉軍全部、忠武、淮寧二鎮撤藩時挑選的藩鎮兵精壯,外加新兵組成。
青唐一帶,一鎮駐鄯州附近,最初有五千人,多為梁懷瑾從博州招募的信得過的魏博武人,後又在博州、澶州新募三千兵,擴充到八千人,現在則有一萬步騎,因為加入了陝州院、鄆州院送過去的兩千新兵。
燕山一帶,一鎮駐濡州,初七千人,後擴充至八千五百;一鎮駐媯州,初六千人,現七千五百。他們的老底子是原效節軍,即在魏博名聲極差的叛兵與原河中藩鎮兵,後加入了部分陝州院、靈州院的新兵。
三大集團總共4.4萬邊鎮軍士,現在的戰鬥力肯定是不如禁軍的,但未來怎麼樣則很難說。整不好,百餘年後,大夏王朝的武力擔當就是這些人了。
即將組建的安西鎮軍算是第四個集團了。
邵樹德初步打算是在各路雜牌中招募願意到這邊安家的武夫——這事不能強迫,至少也要半引誘半強迫——他摸了摸落雁軍、奉國軍的底,發現來自苦寒之地的人更能接受西州。
這是好事,但安西鎮軍不能全由他們組成,還是得來源多一些才行。
考慮到尹州、西州這兩個東疆正州——後世新疆如果細分的話,可以分為南疆、北疆、東疆三部分,吐魯番、哈密便是東疆——農業底子很好,故安西鎮軍第一鎮的駐地將選在高昌,輻射附近的尹、庭二州。
至於再往西面如何,邵樹德還沒看到,況且他也不覺得那些久經戰亂的地方,條件比東疆好到哪去。也許潛力不錯,但潛力是一回事,當下的實力又是另一回事。
“聖人的事要緊。”聽偰元助、廉右這麼一說,阿啜有點慫了,語氣也柔和了很多,只聽他說道:“辦學是好事啊,鎮軍更是要事、大事,咱們合計一下,商量著來吧。”
偰元助、廉右又相視一笑。
豎子,還治不了你?大家都是梅錄,不分高低。將來理蕃院若成為中書省、政事堂一樣的機構,大夥還要同朝為官呢,還是做人留一線的好。
三人看完官田之後,又檢查了一下倉庫,然後回到城內,坐下來盤點還有多少牛羊馬駝,入冬前是否能養好膘,明年夠不夠支援軍需之類。
總之,一個小朝廷在磕磕碰碰的磨合之中,慢慢運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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