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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溫、張顥密議妥當後,立刻分頭行動。

他們一邊搜刮財寶、美人獻給楊握,表現得十分忠心,以麻痺楊握,拖延時間,一邊揀選了兩名可靠的心腹,攜帶書信,悄悄出了廣陵城,扮作商徒,前往夏國地界。

過程自然是比較驚險的,行程也極其緩慢。但要做大事,不冒點險能行?

徐、張的使者還在艱難趕路,邵樹德則優哉遊哉地躺在上陽宮內,調戲調戲婦人,處理處理公務,偶爾再與銀鞍直武士去神都苑打獵,日子過得倒也蠻瀟灑。

三月初十,新一屆夏王賞頒發。

自前唐乾寧三年(896)給《血脈論》頒獎以來,“夏王賞”已經發到第十屆了。

建極五年(905)第七屆得獎的是改進的羊毛提花機。

建極六年是鐵力馬。

建極七年輪空。

建極八年則由頒發給了洛陽的五名工匠,他們改進了制磚工藝,提高了效率,並提出了幾種新材料磚頭,將煤灰、煤渣、爐渣之類的也利用上了。

建極九年再度輪空。

建極十年的剛剛頒發完畢,給了豐州的一名工匠,他改進了榨糖機器,提高了生產效率。

從第一屆開始,不經意間“夏王賞”已走過十五年了。除了乾寧六年、建極二年、建極三年、建極七年、建極九年獎項空懸外,一共發出去十次。

示範效應是驚人的。

金錢厚賞、賜予官身、蔭及子孫、廣為宣傳,讓人名利雙收,社會地位暴增。即便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農婦,也因此跨越了階層,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物件。

頒發的獎賞越多,累積效應就越明顯。

去年的新式榨糖機器,就是一個老工匠不忿“蠢笨農婦”也能得獎,於是花數年時間琢磨,最終改進了原有的榨糖機器,使其更適應海甜菜的需求。

邵樹德不清楚在他故去後,這個獎項會不會被人玩壞,但至少在目前,含金量十足,且每樣都是對社會生產有極大貢獻的,比如《血脈論》、《幾何》、羊毛紡織機、羊毛提花機、新式海船、新畜種等等。

這些東西出現了,基本很難消失,會一直為社會做貢獻。

更可喜的是,這些都不是他發明的。而是在他的引導下,運用社會的資源——腦力資源、技術資源也是資源——發明出來的,這比他親自充當發明家有意義多了。

他只有一個人,不是神,無法辦成所有事。

參與的人越多,效果越好,社會進步越快。

“這個紅糖發糕,用的是柔州糖麼?”邵樹德拈起一塊蒸得極為鬆軟的糕點,嚐了兩口後,問道。

“回陛下,正是柔、參二州獻上來的糖。聽聞今年雲、蔚、朔、媯四州也開始種海甜菜了,以後這些糖會越來越多的。”尚宮蘇氏回道。

“站得離朕那麼遠幹什麼?這裡又沒有外人。”邵樹德招了招手,高氏左右看了看,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

邵樹德一把將她摟入懷裡,道:“昨晚還要死要活呢,現在怎麼這般生分了?”

高氏聽得驚慌失措,彷彿什麼大秘密洩漏了一樣,下意識掙扎起來。

“好了,好了。”邵樹德像擼小貓一樣輕撫著她的背,扭頭對蘇氏說道:“宮中可有安南進獻的糖?”

“陛下,昨日吃的甜湯就是用安南糖熬製的。”蘇氏答道。

“原來如此,好像也沒甚區別嘛。”邵樹德點了點頭,隨即嘆道:“一南一北兩處邊疆,真是讓朕操碎了心。而今南方將平,五管可多種甘蔗,船運回北方。”

為他的海運夢想繫結越來越多的錨定物,其實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錨定物越多,海運就越不可能廢除,那麼航海技術就能得到持續的投資,不斷迭代。

海運天然就比運河運輸風險大,而官僚是非常厭惡風險的。

如果錨定物少了,海運被廢除時,顧慮就越少。只有當利益大到實在無法割捨,廢除海運會招來巨大的反對聲浪時,一切才會延續下去。

那麼,為海運尋找更多的錨定物就成了必然。

遼東便宜的肉食已經讓北平、洛陽二京的百姓讚不絕口,胡椒則已走入北方鄉村的千家萬戶,這兩樣商品的依賴性在慢慢增強,下面需要做的是小心呵護,不斷強化,確保這兩株幼苗慢慢長成參天大樹。

第三件錨定物,可以選蔗糖。

與棉花不一樣,蔗糖他是決定在廣管、邕管、交管三地大力推廣的經濟作物。

糖是大眾消費物,只要價格足夠便宜,理論需求無限大,不會與北方的甜菜糖爭奪市場,因為你很可能滿足不了市場的巨大胃口。

棉花他其實有點猶豫。因為北方的毛布市場愈發興旺發達,產銷兩旺,甚至遠銷到了長江流域,為北方的農民賺取了大量金錢。如果南方大面積種植棉花,會不會反過來擠佔北方市場?不利於平衡南北方經濟啊。

三茬輪作制是北方農業的根基,羊毛是其重要副產品,如果銷量減少,是會影響北方農民收入的。

其實北方農民不靠羊毛吃飯,他們的日子還能過得下去,真正受影響的可能是草原諸部,因為他們現在也在笨拙地學習毛紡,賺取收入,這也是邵樹德一直鼓勵的。

有活幹,有錢賺,商業流通起來,能活下去了,草原上也沒那麼多人非要造反不可。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有些東西是禁不住的。棉花已經在敦煌一帶有相當規模的種植,遲早會流入南方。邵樹德思來想去,決定暫時不主動推廣,他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給諸位宰相知會一聲,明日至觀風殿問對,朕要與他們商談渤海商社之事。內務部、戶部也要派員參加。”邵樹德抱著高氏柔軟的嬌軀,閉目思考良久,就在蘇氏懷疑他已經睡著之時,突然睜開眼睛,說道。

“遵旨。”

******

觀風殿內,參加問對的官員陸陸續續到齊,分次序落座。

“諸卿既已知股份商社是何物,那就好辦了,先看看章程吧。”邵樹德拍了拍手,中官王彥範立刻拿來了許多謄抄好的文字,遞到眾人手裡。

一時間,殿內滿是嘩啦啦的翻頁聲。

宰相們大部分時候默默看著,時不時也會低聲交流幾句。

邵樹德不著急。他老神在在地坐在御桉後,時不時瞟一眼已經擔任宮官的高氏。

每次眼神對視,高氏都像受驚的小白兔一樣,慌忙低下頭。

邵樹德心中暗笑,要的就是這個味。

“咳……”陳誠清了清嗓子。

邵樹德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陛下,臣已看完渤海商社章程。”陳誠說道:“按此函所言,總計1000股,內務府200股、戶部200股、滿朝勳貴300股、遼東道巡撫衙門50股、都指揮使衙門50股、渤海世家50股、靺鞨女真首領50股,另有百股於三京坊市公開拍賣。臣為宰相,倒沒什麼意見。只是,內務府打下的基礎,卻只佔這麼點份子,是不是太吃虧了?”

“昔日內務府一窮二白,全靠戶部撥款接濟,甚至至今還在撥款。吃虧不吃虧的,真談不上。”邵樹德說道:“另者,朕的心思,可遠不止這點錢能打住的。”

陳誠若有所悟。

聖人最近喜歡把“金甌無缺”掛在嘴上,應該是這個原因了。如此看來,聖人更看重的是遼東這塊地,而非他的私囊裡有多少錢。

“陛下。”戶部尚書裴樞也說話了,只聽他說道:“臣翻閱賬冊,建極九年內務府賺了二萬二千餘緡錢,去年掙了四萬九千餘緡,是不是少了點?”

裴樞的話說得比較委婉了。

幾萬緡錢的事,至於這般大張旗鼓,把重臣們都喊過來嗎?按一千股來算,一股分紅也就49緡錢,這……

要知道,一個武夫一年的收入都上20緡了,你這個分紅才這麼點,勳貴們看得上眼嗎?

邵樹德略微有些尷尬。

內務府那幫蠢貨,讓他們把去年的賬做得漂亮些,結果就這個鳥樣。

“萬不可小看渤海商社的前景。”沒辦法了,邵樹德只能親自上陣,開始畫大餅:“這兩年賺得少,不代表往後也賺得少。該砸的錢已經砸下去了,造船、僱人、建倉庫屋宇、給野人頭領送禮拉關係等等,花了很多錢。從明年開始,利錢會上漲很多,十萬緡以上都不是問題。”

裴樞還有些遲疑,十萬緡也不至於這般興師動眾啊。

“十萬緡也不是終點,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起點。”邵樹德彷彿化身股市黑嘴,開始狂吹基本面:“諸卿想一想,現在遼東才幾個人?開闢了幾畝地?五年後又是多少人?十年、二十年後呢?人越多,產出的財富越多。”

“朕遣人圈了很多牧場養鹿,現在還在繁衍期,看不出什麼名堂。五年、十年後呢?”

“遼東的人參現在賣不上價,百姓不太認可。但澤潞才多大點地方?黨參產量漸少是事實。現在大夥不認可遼東參,五年後、十年後呢?”

說到這裡,邵樹德拍了拍手,道:“給朕來碗遼東參茶,諸卿亦有,都喝上。”

眾人啼笑皆非。

“還有海獸捕獵之事。”邵樹德繼續說道:“鯨、海豹、海獅、海狗、海獺、海狸、海象……十年後呢?”

“女真人嗜酒……十年後呢?”

“……十年後呢?”

邵樹德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基本都是假設十年後怎麼怎麼樣,前景說得很美好,似乎也像那麼回事,表面上看不出什麼毛病。

到最後,他一拍御桉,道:“朕覺得,渤海商社將來的目標是年賺一百萬緡錢!”

“陛下高見。”眾臣紛紛應道。

你若問他們相不相信?其實不太信。

但聖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能讓他下不來臺啊。

這渤海商社看樣子多少能賺點,那就由得聖人折騰了。反正看章程,經營權在內務府,其他人花點小錢買了股份後,便可坐等分紅,一點不操心,那就無所謂了。

即便將來失敗了,也無傷大雅,就當給聖人個面子,哄他高興得了。聖人這麼康慨,動輒賞賜財貨、美姬,這都不是事。

“諸卿既無異議,此事就這麼決定了。”看大夥都興致缺缺的樣子,邵樹德心中鬱悶,揮了揮手,說道。

一會得找高氏好好傾訴傾訴,平復心情。

高氏是個好人。私下裡沒有外人的時候,你訴,她偶爾會說幾句安慰的話,你傾,她也嗚咽著接受,每次都讓人神清氣爽,煩惱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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