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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樹德已經把政務完全委託給了幾位宰相,自己坐鎮鎮州城外大營,處理軍務。
他也不需要具體負責一線指揮。
盧懷忠打了二三十年仗了,算是他那幫老夥計中比較出眾的一個,能力是沒問題的,無需你來過多幹涉。
他就是看,就是等,順便撫慰軍心。有些部隊,很久沒接觸到了,這不利於強化他的威望。
“武威軍可真是豪奢,拿朔方生燒處理傷口。”邵樹德從傷兵營地內轉了一圈,出來直接對副使李一仙笑道:“不過這是值得的。”
用烈酒給傷口消毒,效果其實並不好。醫用酒精一般都有75%的含量,但蒸餾酒才多少?
朔方生燒,邵樹德也是喝過的,超過30度了嗎?他覺得沒有。
這種度數的酒,殺菌效果不行。但用和不用,當然還是有差別的,就是看你舍不捨得了。
古代生產力低下的社會,酒並不便宜。軍中大酺,一般都是賞賜酒肉,酒不是日常消費品,屬於提升生活品質的高階消費品。普通百姓,也只有社日之類的節日才敞開喝,平時的話,嘴饞了沽一點回來,還得被婆娘罵。
不過成本再高,也是有意義的,沙場老兵更值錢。
進一步蒸餾、提純朔方生燒之類的葡萄酒,最好能達到70度以上,是今後需要努力的方向。
關西地區,因為經濟形式的不同,每家每戶擁有果園的數量要遠超過桑林。關北道諸州更是如此,葡萄園遍地都是,釀葡萄酒是剛需,因為酒糟可以用來給奶牛催奶,使得產量大增,葡萄酒還要賣給草原部落,近十年更是大舉湧入河南。
河南人本來飲用的多是度數較低的米酒、黃酒,現在被關西版“白蘭地”一衝擊,米酒、黃酒市場大幅度縮減,烈酒市場突飛勐進,佔比不斷提高。
朝廷對此也樂見其成,並且明裡暗裡推動著。
古來各個王朝,釋出禁酒令的次數數不勝數,核心原因就是釀酒太廢糧食。但飲料市場的需求始終存在著,除了茶就是酒了,這兩樣又是政府財政的重要補充,因此總是禁不了多久又放開,反反覆覆,糾結無比。
關西葡萄酒沒有太多這個煩惱,朝廷沒有禁酒的理由。
“戰場之上,盧帥軍紀嚴苛,說一不二,敢違命者立斬無赦。戰場之外,對將士們又極好,千方百計弄來酒肉犒勞大夥。便是那賞賜,也會跟樞密院的使相們拍桌子,葛從周就是學的他。”李一仙對盧懷忠不吝讚美之辭,可見老盧在武威軍還是很得人心的。
“如此治軍,將士們方能用命。”邵樹德說道。
老盧確實是這樣一個人。
各支禁軍之中,攻城戰屬他最不惜傷亡,把敵我雙方都壓到極限,然後投入養精蓄銳的預備隊。
但他確實也很愛護士卒,願意為他們爭取利益,看起來是一個很矛盾的人,但那只是你不理解他。
時近傍晚,邵樹德又在營內與軍士們席地而坐,吃了頓晚飯。
比起二十年前,如今的軍營之內,食物有了很大的變化,最突出的便是奶製品的比重與日俱增。你改變了農業生產模式,穀物總產量比起以前是有些許下降的,如果不吃肉奶還能吃什麼?
再者,乾酪、奶粉這種物事,既能長期儲存,能量還不錯,更便於運輸,其實是一種非常好的野戰食品。
邵樹德其實不是特別喜歡吃乾酪,但他為了做出表率,幾乎將其當成了家常食物,以帶動風氣。
肉這種東西,說實話還沒到敞開吃的地步,但比起二十年前,量還是多了不少的。
沒辦法,三茬輪作制從空氣中抓來了太多氮元素,如果還不能反應到農業產量上,那和古代的休耕輪耕有什麼區別呢?
鐵鍋內的肉已經煮好了,噴香撲鼻。
邵樹德親自拿起勺子,給圍在周圍計程車兵每人盛了一碗。
李一仙看得有些恍忽。上一次聖人在天德軍給將士們盛肉,那一火十人已經全部戰死了。上位者的恩惠,唉!
不過當邵樹德給他盛肉時,他依然恭恭敬敬地將碗遞了過去。死就死吧,這條命賣給聖人了。
“你們營有幾口鐵鍋?”邵樹德問道。
“四口。”
邵樹德點了點頭,道:“二十多年前,一個營都未必有一口鐵鍋。朕還記得當年用飯甑煮飯的情景。”
“有幾副甲?幾副鎧?”他又問道。
“所有人都有甲,鎧有二百多副。”
邵樹德又點了點頭,道:“比二十年前有進步。”
乾酪、奶粉、肉脯的供給量增加了,甲胃也多了,一個營還有四口大鐵鍋,其他工具也有所增加。盧懷忠甚至還讓人用烈酒清洗傷口,軍中條件比起以往確實進步很多了。
“跟著陛下廝殺,痛快。”
“日子確實沒的說,越過越好。”
“賊人也越來越弱了。”
“陛下,打完成德,帶咱們去打河東吧。”
“怕不是要打契丹!”
邵樹德默默聽著軍士們發自內心的話語,面露微笑。
前陣子他讓人送了數百匹緤布至營中,給軍士們裹傷用。
細緤(棉布)在唐代也是一種紡織品,因為稀少,一度賣得比大部分絲綢貴。主要來自南方,也被稱為白緤、桂管布。
軍中裹傷,目前主要還是用麻布、雜絹,其實效果不太好。
細緤柔軟、透氣、吸水,做成的繃帶,比其他種類的織物都要好。
如今需要做的是降低緤布的成本,這就需要擴大種植面積了。邵樹德覺得,可以在南方試一試。
棉,大致有五個品種:草本棉、木本棉、陸地棉、印度木本棉(亞洲棉、樹棉)、海島棉。
靈州的司農寺田莊內小範圍種植了部分棉花,其實就是草本棉。應該是北朝那會,由粟特商人帶到敦煌,落地生根。
敦煌那個乾旱的地方,其實不太適宜種植這種極為費水的經濟作物。
棉花需要光照和水源,同時有這兩樣東西的地方不多。邵樹德記得後世中亞烏茲別克種植棉花,搞得河流水位大降,生態壓力極大。
如果可能的話,還是在長江流域開種更好一些。
社會經濟發展,會反哺軍隊——這是已經發生的事。
軍隊實力強了,對外征戰,獲取資源,再反哺經濟——這件事以前一直在發生著,邵樹德就是靠這套起家的,今後他還想繼續維持住。
要做的事很多啊!
“陛下!”夏魯奇在帳外招手。
邵樹德知他性子謹慎,沒有事定然不會如此,因此緩緩起身,平靜地走到外面。
“有聽望司急報。”夏魯奇伸手遞過木盒。
邵樹德接過,檢查了一下密封,然後開啟,仔細閱覽。
良久之後,他嘆了口氣,道:“讓陳侍郎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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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誠也跟著過來了,就住在營中。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小吏給他點上了蠟燭。
“再點兩根。”陳誠眯著雙眼,努力看清奏疏上的蠅頭小楷,看了半天,終於怒了:“好你個賊胚,字寫得那麼小!別讓老夫抓著把柄,不然有你。”
小吏默不作聲地又點了兩根鯨油蠟燭,移近了點,帳內一下子亮堂了許多。
“唉,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今後若沒了鯨油蠟燭,老夫晚上還辦不辦公了?”陳誠擱下毛筆,嘆道。
“師長,少府制了幾萬根蠟燭,可用很久呢。”小吏說道:“若沒了,陛下定然再行賞賜。”
“去歲有不少人眼紅賞賜,出海捕鯨,一無所獲。甚至還有兩條船沒能回來,生死不知。”陳誠喝了口茶,道:“御史臺那邊已經有不少人上書諫止了,這鯨油蠟燭,或許用一根少一根了。”
其實吧,目前確實有人上疏彈劾,但多是小魚小蝦,人也很少。至少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之類的重量級人物還沒出手。
彈劾的理由很正當:有傷天和。
出海的人眼裡只有賞賜,要錢不要命。他們不愛惜自己的命,願意以命換富貴。但御史們看不下去了,覺得這樣搞下去,出海的人越來越多,萬一一年沉個幾十條船,要死多少人?
這不是有傷天和是什麼?
他們也知道這不是聖人下的命令,因此沒把矛頭對準聖人,只求朝廷下詔禁止這些亡命徒出海。
但聖人的脾氣也不一般,看到奏疏後,直接在上面硃批一句:“爾事何多!”
陳誠看到硃批時笑了。
在建極元年的時候,滿朝文武在聖人面前都戰戰兢兢。但在建極六年的今天,許是聖人一貫以和藹的面目示人,朝臣們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差點忘了聖人是個下朝後就直接練重劍砍人的武夫。
“這個就要看運道了。”小吏笑道:“據平海軍的人說,他們曾經在海上看到過大魚。只不過當時軍情緊急,未及捕捉,後來再尋,卻已不見了蹤影。”
“也是。”陳誠放下茶盞,剛想繼續辦公,卻見夏魯奇走了過來。
“陳侍郎,聖人有召。”夏魯奇躬身行禮道。
“何事?”陳誠下意識問道,說完,擺了擺手,道:“老夫孟浪了。”
“無妨,聖人遣我告知侍郎詳情,儘快與他一同入河東。”夏魯奇說道:“五日前,李克用突然自病榻上起身,眾皆驚駭。克用令廚下獻飯,吃喝完畢後,欲出雁門關。李襲吉、李嗣昭等人勸阻,克用不聽,最後乘馬車出了晉陽,向北而去。”
陳誠緩緩點了點頭。
李克用是個要強的人。北地風氣勇烈,高官、大將出行,若乘轎或坐車,必遭人詬病。李克用若非身體實在虛弱,定然策馬而行,不可能乘車的。
而他北出雁門關的目的地大概也知道了。
金城鎮!
李國昌曾在金城當官,那裡曾是沙陀三部的牧地,也是李克用出生和長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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