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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春社節。

皇后車駕抵達了汴州,河南道自巡撫使封渭以下主要官員盡皆出城數里相迎。

內務府丞儲仲業正在大梁故城附近督建皇莊。

皇莊名沙海,在大梁故城西北十二里,離汴州約四十里。

沙海是戰國時魏國君臣集議大事處。原為一沼澤,水草豐美,後乾涸,隋文帝引汴水注之,操練水師,以備伐陳。

唐末接近乾涸,只剩湖底還有一些水,周邊則形成了一片方圓十餘里的草場。

這片草場、溼地屬汴州浚儀縣地界,如今劃歸內務府,興建皇莊。

訊息一傳出,河南道很多官員、大族、豪強都有些失望。

沙海雖然乾涸了,但那片地還是挺好的。別看名字裡有“沙”,其實大部分割槽域的泥土都很溼潤,只不過一年中少數時候,因為缺乏打理,揚起一些風沙罷了。隋文帝能引水注之,形成一個可以操練水師的湖泊,他們當然也可以。

如今啥也別想了,內務府一插手,這就是邵家的產業,再打主意就是找死。

儲仲業原來是登封縣令,因為女兒儲氏深受聖人寵愛,調任內務府丞,成了皇室的大小管家之一。

內務府是一套完全不同的機構,雖然也有官員品階之論,但進了內務府,你就很難進入其他部門了,除非做到府監,少監都夠嗆。

但儲仲業不後悔。他深知自家的富貴是怎麼來的,就連他這個縣令,也是充話費送的——不是,女兒、外孫們幫他掙來的。

他又沒有進士功名,身份還是鄉間土豪,能力也就那樣,除了對聖人較為忠心外,當真一無是處。那進內務府就不虧了,反正在正經官場上也沒任何前途可言。

皇后車駕抵達汴州的訊息,他早上就知曉了。對摺氏,他心情複雜,不敢得罪,也不敢親近,乾脆敬而遠之,反正他一個從六品府丞,也沒資格去汴州覲見。

還不如專心打理皇家呢!

儲仲業帶上幾個儲氏遠宗子弟,來到正在開挖的溝渠邊,指指點點。

一群半大少年揮汗如雨,揮舞著鍬、鎬,奮力勞作著。

“此間少年來自何方?”儲仲業問道。

“總計112人,有漢東嶽、蘄二州的,有來自河北滄景、盧龍、易定三鎮的,還有草原俘虜。小的十歲,大的十六七。”沙海皇莊莊正回道。

“怎都是男的?”儲仲業不滿道。

“此事趙少監已經過問了。”莊正滿頭大汗,道:“近期北平府會送一批少女過來,多為營州俘口。”

“還不錯。”儲仲業點了點頭,道:“皇莊給復十年,過了這十年,也是要課稅的。不可馬虎。”

“是。”莊正回道。

其實十年的免稅期是相當長的,主要原因是莊戶的年齡普遍較小,短期內生產能力有限,甚至完全沒有。

儲仲業曾經很疑惑,這樣能有收入嗎?直到內務府少監趙植過來巡視,與他交談一番後,才知道聖人根本沒指望皇莊給他掙錢。

皇莊莊戶來源以戰爭俘虜、孤兒為主。像沙海皇莊,第一批112名少年就是蒐羅來的孤兒少年,讓他們在皇莊中落戶,一開始由內務府給糧撫養,直到其能自食其力。

沙海皇莊面積很大,按照一戶給田六十畝來算,可安置五六百戶。考慮到需要留出一些公地,以及本身不適合耕作的沼澤、沙地之類,安置三百戶頂天了。

如果不出意外,這112名少年將來就是112戶。未來還將有188戶少男少女過來定居,而他們的來源也已經有了——蜀中秦王來報,有蠻獠村社、部落陰助李茂貞,為其擊破,俘獲丁口若干。

未成年是最具可塑性的,你教他們什麼,他們就是什麼。

皇莊之中當然會有教育。教師都是現成的,讓州縣經學學生輪番來上課就行了。

經學生那麼多,輪流來的話,每個人佔用不了多少時間,甚至可以不用付錢——州縣兩級經學學生,州經學40-80人不等(分上中下州)、縣經學各20-40人,每人每月本來就能領一些補貼,前者是二百錢、後者是百錢。

這是普通縣、鄉、裡小孩們難以享受到的福利待遇。而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化夷為夏、忠君愛國嘛。

考慮到經學生們義務上課,責任心多半不咋樣,這些皇莊孩童、少年在讀書一途上多半不會有多大的成就。但內務府本來也不追求這個,少年們不需要學成多少,粗通文墨即可。

這些孩子長成後,就與禁軍中的武學生軍官和六宮奴部一樣,相對而言,在忠心方面是非常不錯的。

“噹噹噹——”擊鉦聲響起。

儲仲業突然嚇了一跳,下意識以為這是在戰場上。

少年們聽到鉦聲,立刻停下手裡動作,分火、隊集結完畢,立於草地之上。

“儲府丞。”遠處走來數人,為首一人躬身行禮道。

“你是……”儲仲業見此人頂盔摜甲,一副武人打扮,遲疑問道。

“內務府虞候司虞候周知裕,參見府丞。”周知裕再行一禮,道。

與營田署一樣,虞候司也是內務府下轄的一級行政機構。

前者長官曰令,正七品下。後者長官曰都虞候,正七品上。

都虞候之下,還有虞候數員,正八品上——員額不定,隨時增減。

儲仲業這才想起來,這位周知裕曾是李嗣本帳下捉生軍小校,隨主將投降,輾轉一番,居然被收到內務府裡面了。

“周虞候。”儲仲業回了一禮,問道:“可是來操練兒郎?”

“不全是。”周知裕答道:“少年人筋骨柔弱,不可長時間乾重活,也不可長時間操練器械。今日來教他們辨識金鼓旗號。”

這就是軍事教育了,和武學有點像。

邵樹德開辦武學多年矣,培養學生無數。天雄軍是一支完全武學化的隊伍,除了因自身勇勐而拔於行伍的軍官外,其餘各級,下到隊正、隊副,上到十將、指揮、虞候,幾乎都是武學生。

武學生的勇勐不用多說。當初淝水之戰,以少擊多,打得朱延壽傾盡心血練就的隊伍大敗虧輸,多員武學生將領戰死當場,且傷口全在正面,寧無一人逃跑。

天雄軍之外,各軍也多有武學生軍官,或多或少罷了。

不然的話,即便貴為大夏禁軍的締造者,撐死了讓他們不亂,不可能這般如臂使指的。

武學生會越來越多,這是一個積累的過程,因為每年都有畢業的,還經常有新武學開辦。時間越往後,武學生群體就越龐大,邵樹德很喜歡做這種“做時間的朋友”之類的投資。

“這麼小就學戰陣知識。”儲仲業微微感嘆:“十年之後,都是上好兵員啊。”

周知裕說道:“我本降人。降順之前,還自恃武勇,覺得天下之大,隨處可去。今降不過年餘,方知以前真是坐井觀天了。”

他很贊同儲仲業的觀點。以沙海皇莊為例,十年之後,三百戶少年長大成人。即便三戶出一丁,也能組建一支百人部隊。這一百人的能力,其實比一般的土團鄉夫強,還強很多。

如果朝廷將其編組成軍,再打上一些仗,戰鬥力不會差的。最關鍵的是,忠心沒有問題,用起來放心。

周知裕同時瞭解到,聖人還有五宮奴部組建的侍衛親軍,其器械之精良程度,不弱於禁軍。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戰鬥經驗差一些,同時並非職業武人,真實戰鬥力只能和州軍相彷。

周知裕很聰明,知道這是一種制衡。

大凡武人叛亂,不可能所有人都叛。往往都是一小撮人挑事,裹挾一部分人,大部分將士則作壁上觀,誰也不幫,等待結果。

很多將帥往往就扛不住這部分叛亂士卒的攻擊。比如當年河中節度使王重榮,他的親兵衛隊沒能擋住亂軍,導致他身死。其實亂軍攻擊衛隊的時間不短,這個時候如果有一支部隊來援,形勢完全可以逆轉,可惜沒有。

王重榮身死後,其兄重盈誅殺亂軍,照樣當上了節度使,因為大部分河中軍士本就沒有參與叛亂,只不過作壁上觀罷了。

今上啊,想法還挺多。

周知裕笑了笑,侍衛親軍不就相當於節度使置的後院軍、後樓軍之類麼,時間長了也未必可靠。但考慮到他們出身草原,那地方叛亂的從來都是貴人,大頭兵還真沒幾個亂的,奴性比較重,應該會可靠一些。

不過皇莊這些人,就有點類似聖人的“義兒”了,與侍衛親軍結合,在救命的時候應該非常有用。聖人或許不需要,但新皇還是要的。

“周虞候好好操練孩兒們。聖人寬厚仁德,有功必賞。君所做之事,他老人家都看在眼裡。”儲仲業說道:“我還得去趟逢澤。”

“儲府丞自便。”周知裕道。

逢澤在大梁故城南二十里,向南延伸至尉氏縣北郊,長六七十里,乃秦孝公稱霸時,使公子少官帥師會諸侯朝天子處。

前唐改名蓬池,天寶中又更名為福源池,禁漁採,是皇家禁地之一。

大夏開國後,又改回古名逢澤,連帶著周邊附屬土地,一併劃歸司農寺,現又給了內務府,即將興建皇莊,這也是汴州僅有的三處皇莊之一。

逢澤的規模,就比沙海大多了,有得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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