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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北口其實也處於一處陘道中,其長度甚至與居庸關所在的陘道相彷——軍都陘長四十里,古北口陘道比之略長個幾里。

寬度也差不多,“兩邊陡峻,中有路,僅容車軌”,即寬度都只有“車軌”那麼寬。

邵樹德登上高山,下視整個陘道時,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這種險要之地,放土團鄉夫防守的話,都能把敵人死死擋在外面。

地形就這個鳥樣,敵人來幾百人、幾千人甚至幾十萬人,效果是一樣的,展不開兵力,接觸面始終就那麼點人。

他想不明白,這種險要之地,歷史上怎麼就屢屢被人攻破呢?到底是什麼樣的“神人”在守?

即便敵人繞道至關城後方,也必定是小股部隊,且輕裝疾進,體力大衰,很多武器、甲胃沒法攜帶,糧食也就夠堅持幾日,這都不能清除殲滅?

或許這不僅僅是軍事問題,還夾雜著政治和經濟問題,且必須爛到相當程度,才會造成這種效果,比如一觸即潰的神策軍,他們的戰鬥力甚至不如鄉勇。

“邊塞鎮軍,楊卿要多多費心了。”邵樹德將目光投向山巒更遠處,那裡已經一片破敗,死寂得宛如鬼蜮一樣。

“陛下儘管放心,交給老夫整飭就行了。”南衙樞密副使楊悅一臉笑容道。

老楊頭到洛陽當樞密副使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老實說,精氣神比起當年一線帶兵打仗時差遠了,以至於邵樹德都懷疑年近七旬的他會不會一病不起,就此仙逝。

有的人,當站在喜歡的舞臺之上時,往往容光煥發,精神矍鑠。可一旦失去他的舞臺,便整日怏怏不樂,再也恢復不到當年生機勃勃的狀態。

楊悅就是這種人了。

邵樹德已經決定,將燕山一帶鎮軍的組建交給他來完成。這比交給其他大將合適多了,隱患也小多了——楊悅這人,在軍中的交情很澹,明明出身根正苗紅,但因為那脾氣、那破嘴、那情商,根本不可能得到別人擁戴。

所以,他就是個做事的人,很適合由他來組建鎮軍。

“鎮軍來源,你怎麼解決?”邵樹德問道。

“陛下,效節軍我看就不錯。”楊悅說道:“他們也打了好幾年了,雖然談不上多厲害,但也不是弱旅,當鎮軍足夠了。”

“你這是給朕出難題啊。”邵樹德笑道:“河中、魏博多麼富裕,這些軍士肯搬家?”

“那是陛下你要做的事,臣只管建軍、練兵、佈防就行了。”楊悅說道:“想當年忠武軍餘部不就乖乖去陰山當鎮兵了麼?”

鎮兵也是職業兵,拿軍餉賞賜的,與府兵不是一回事。準確說來,他們是邊軍,家就安在邊境附近。但他們的人數並不多,主要負責要地防禦,如重要軍寨、交通孔道等。邊境作戰的主力還是府兵,他們將與敵人進行野戰決勝。

如果府兵還不能解決,那麼就需要後方進行動員,集結更多的州兵、鄉勇,甚至要禁軍出征了。

陰山鎮軍第一鎮、第二鎮的主要來源是新泉軍及忠武、淮寧二藩鎮兵的精壯。前者駐豐、勝,原有八千人,最近剛送去了一千靈州院新兵、一千青唐吐蕃精壯,人數擴充到了一萬;後者駐柔州,本有五千眾,朝廷剛剛提審幽州俘虜,願意舉家遷移至柔州的,發給路費,編入鎮軍,共得兩千人,故該部即將擴充到七千。

青唐鎮軍第一鎮有五千人,多為梁懷瑾自己招募的魏博武人,邵樹德剛剛准許軍額再擴大三千,由梁懷瑾在魏博自行招募,並且要求舉家遷移至青海一帶。

這種事情,也就他這種魏博叛徒幹得最順手了。短時間內梁懷瑾沒有反叛的可能,至於以後如何整頓,再看。

如今北平府、薊州、平州、媯州一帶,也需組建鎮軍。邵樹德的計劃是一萬五千人上下,以軍寨駐守為主,古北口附近的北口守捉城,就是一大據點。

“楊樞密你盡給朕出難題啊。”邵樹德對他的態度不以為忤,只笑道:“這麼快就盯上效節軍了。”

“其實,正在北上的佑國軍也不錯。”楊悅又道:“都是當年朱全忠的老底子,聽聞這幾年募了一些蘄人、安人、黃人入軍,但骨架還在,以老帶新之下,戰力應還不錯。實在不行,把嶽州的威勝軍調過來算了,反正他們天天在船上打仗,不得勁得很,不如全數北調,反正陛下也不會將他們編為禁軍了,對吧?”

邵樹德聞言哈哈大笑。

老楊頭這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首先,態度不是很好,讓邵樹德聽起來就不是很得勁。其次,頂頭上司折宗本也被他得罪了,居然打威勝軍的主意,言語間還隱有奚落、嘲笑之意,諷刺威勝軍戰鬥力低下;第三,丁會莫名其妙就被他擺了一道,在楊悅看來,佑國軍這一萬六千多人就該全部拆散甚至遣散。

不過他的話有一點沒錯,邵樹德確實剛剛對樞密院的官員們透露過,不打算擴大禁軍了。

按照他的原話,“九”為數之極,不會出現十了。

目前禁軍分步隊、馬隊兩大部分。

其中,步隊有鐵林、武威、天雄、義從、突將、天德、經略、龍驤、控鶴九支,如果按計劃全部壓縮至兩萬五千人的話,則有22.5萬人。

馬隊則有飛龍、黑矟、金刀、銀槍、鐵騎、定難、飛熊、銀鞍直、從馬直九支,計有10.6萬餘人。

兩部相加,禁軍總數超過了三十三萬,其實很龐大了,邵樹德甚至想繼續壓縮。

其他部隊,都非禁軍,無論是老部隊還是新部隊。而既然當不上禁軍,那就是需要處置的,或者年老退役,或者轉為地方州兵,或者去邊塞當鎮兵,或者去當府兵,甚至是戰陣上消耗掉——當然,如果他們願意解甲歸田,回家種地,朝廷也是歡迎的。

這種訊息當然是瞞不住的。邵樹德也沒打算瞞,不然他也不會在公開場合對外“吹風”了。

他非常理解史上朱全忠寧可得罪中原武夫,也要將禁軍員額從二三十萬壓縮至十五萬人以內的決心。

他這樣做可能確實帶來了一些副作用,但卻給後面幾個朝代拆除了一個大炸彈。所有反噬由朱全忠一力承擔,他的王朝也滅亡了,人死債消,武夫們有氣去挖他家祖墳好了。但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卻得以輕裝上陣,留在禁軍的都是精銳,朝廷軍費開支也能養得起,然後以此威壓各個藩鎮,繼續削藩。

說到底,還是這個時代的養兵開支實在太大,自古未有。一個兵包吃住不說,養活全家還綽綽有餘,而是這個“養活”還是生活水平極高的狀態,縣城吏員的開銷大概也就這個水平,著實離譜。

三十多萬禁軍,負擔實在太沉重了。北宋趙大剛當上皇帝那會,地盤比邵樹德如今稍小,也就二十萬禁軍,到趙二那會人數才開始飛快增加。邵樹德的最終目標,還是把禁軍壓縮到三十萬人以內、二十五萬人以上,輔以州兵、鎮兵,差不多也就夠了——州兵的數量,未來也會慢慢削減,雖然他們開支較低。

“飯要一口口吃。”邵樹德瞪了一眼楊悅,道:“有些話,不要大嘴巴四處宣揚。你吃虧就吃虧在這上面,一把年紀了,還不改改?”

“改不了了,也不想改。”楊悅滿不在乎地說道:“陛下,燕山鎮軍最好有兩萬人,至少一萬五千以上。居庸關目前還是控鶴軍一部在守禦,未來將填充上鎮兵。清夷軍離開臨渝關後,也需要人。北口這邊有兩處,一者北口城,二者東軍城,都需要兵。”

邵樹德點了點頭,認可楊悅的這個說法。

其實就是小路不管了,只抓住三處大道即可。因為只有居庸關、古北口、臨渝關三處是可以“通方軌”的,其他都是崎區小路,或許可以過人和馬,馬車的話就太困難了。甚至於,居庸關、古北口的馬車通行條件也很一般,臨渝關才是通衢大道,是重點。

這也是唐代的防禦策略。

北齊、隋代都是修長城的,但唐代不修,只在重要地點築城駐軍。甚至這個城池也是草草修築的,防禦設施遠遠不如藩鎮混戰百餘年的中原內地。

這種軍事部署,很明顯是放棄小路了,讓你來,你來了後咱們野戰決勝負。

當年三受降城修不修甕城就曾經激烈爭吵過,原因就是有人認為城防設施完善了,會讓士兵們心理上有依託,不敢出城與胡騎野戰。

就這種鋼鐵勐男的思路,你就別指望像其他朝代那樣修築長城,一個幽州搞幾十個軍事堡壘,層層設防,四處堵截了,不可能的,也沒這麼多兵。

楊悅方才提到的東軍城叫做“東軍守捉城”,原本是幽州鎮在山後的駐軍據點之一,位於後世灤平一帶。

從北口城出發,向北走五十里,過摘星嶺,然後再走約百里,至東軍守捉城。歷史上劉仁恭主政幽州時代,就經常過摘星嶺,去草原上燒殺搶掠,甚至還在霜降後燒草原——枯草被燒,契丹人便難以儲備足夠的過冬乾草,只能求和,與劉仁恭虛與委蛇,默默等待他的本錢被晉軍、梁軍消耗光,再找回場子。

東軍城往東北走二三十里,有墨斗軍城。再往外有個二十里,差不多就是幽州鎮強盛時與契丹八部的預設分界線了。不過在幽州勢力全面撤離山後地區後,契丹人以及他們的附庸部落開始向南侵佔,直到前年那場大戰,被一次打回原形。

“山後地區的防務,儘快恢復起來。”邵樹德說道:“兵的事,朕來想辦法,不用你操心。”

邵樹德其實是認可楊悅的佈防思路的。幽州鎮都知道山後地區的重要性,並在那裡築城、駐軍,附庸部落為己用,他又怎麼可能比燕人幹得還差呢?

他始終認為,歷史上明朝定都北京,卻放任山後地區被蒙古部落佔領,失掉了燕山防線的緩衝區,是非常不明智的。

誠然,從幽州穿越燕山送補給比較困難,成本較高。但山後地區的農業條件其實沒那麼差,清代都能大面積墾荒,唐代的駐軍家屬也墾荒種地。實在不行的話,讓附庸部落上供,總是有辦法的。

這些部落也很現實。有敵人過來,你出城野戰,幫我們把敵人趕走,我們為你提供牛羊、戰馬甚至兵員,互幫互助,共同構成防線,你連長城都不用修,不好嗎?

這也是邵樹德一直以來的思路,在長城後嚴防死守,屯駐數量驚人的大軍,或許財政上的開支更大。

積極防禦策略,花的錢未必就更多。雖然也不是沒有壞處,比如唐時范陽、平盧二鎮的邊將“擅啟邊釁”,契丹人不想反,我逼你反。但有些事,應該沒人做得比玄宗更湖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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