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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過年沒幾天了,文武百官、嬪御宮人、隨駕工匠及各類物事,已由宮廷衛士及天德軍一部護衛北上,但正旦那天應該是趕不上了。
邵樹德則抽空巡視了一番幽州周邊,並下達了一連串的旨意。
“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近聞盧龍州府,多有閒田,空長蒿來,無人墾闢,與其虛棄,曷若濟人。宜令關內關北河南淮海諸道長吏,召募貧人,發往幽州,課勵耕種。所收苗子,以備水旱及當處軍糧。”——《召募閒田制》。
這份制書是與陳誠、蕭蘧等人反覆討論後發出的,並且向留守洛陽的宋樂徵詢了意見,一切妥當之後,發往關內、關北、河南、淮海四道。
移民是一項極為繁瑣的工作。先不說路程遠近以及沿途供給遞頓開支的問題,單就招募貧民這件事本身,就要花費不短的時間。
首先你得把訊息傳出去,這要花費不少時日。真的,這不是你在城門口貼個告示就能完事的,識字的只是少數人,他們既沒義務,也沒興趣告訴那些泥腿子。
說到底,還是得靠藩鎮時代遺留下來的強大的動員和組織能力。
這並不是開玩笑,憲宗時宰相就上報天子,全國有九十九萬職業武夫,怎麼養得起的?一是以財產而不是人頭徵稅的新稅制,使得稅基急劇擴大,很多富人、權貴不得不納稅;二是你得有人來監督、執行收稅,這又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幕府得有深入全鎮各個角落的觸手,那就是武夫了。
徵稅如此,軍事動員同樣如此。
大夏建立後,這種能力還堪堪維持著,因為有很多退伍老兵沉澱到了地方,當上了里正、鄉左、鄉長、鄉兵指揮之類的基層吏員。他們是新朝的既得利益者,對邵聖也抱有好感,願意執行朝廷的命令。
但估計也就這一代人了,最多兩代,隨後他們就會演變成地方士紳,屁股不會再坐在朝廷這邊了。
移民招募到一批,就傳送一批。可以想見,過路州縣的財政又要爆表,邵樹德想進行分稅制改革很久了,硬是搞不下去,原因就是這財政一團糟啊。
但這也是必須的。
移民的好處,邵聖已經嘗過了,真香!
尤其是黃巢、秦宗權物理清除過的河南西半部,他持之以恆地移民,已經成功地將孟懷洛汝鄭陝虢唐鄧隨襄等州變成了極具關西特色的地方。
沒有基本盤?那我就造一個基本盤出來。關西在關東的殖民地,就這麼簡單。
大量關西移民抵達幽州後,編戶墾荒,不但可以改一改此地的風俗,也可衝澹此地百姓的“大志”——別特麼整天琢磨造反了。
“建國稱都,俾新其制。升州作府,建邑為都,實關國體……范陽舊地,上谷雄州,控燕山之要衝,當中山之故地,為河北之大藩,實國家之巨屏……其以薊、幽都、廣平、潞、武清、永清、安次、良鄉、昌平九縣屬北都北平府,仍升為畿縣。”——《升幽州北都北平府制》。
這道制書也是經諸位宰相們合議發出的。
為什麼五代、北宋朝廷喜歡設立幾個京城呢?一大原因就是府是由中央直轄,不歸藩鎮、道之類的一級行政機構管轄,其實就是增強中央權力,削弱地方勢力。
但邵聖沒這麼“膚淺”。新朝設立北都的原因很複雜,既有政治原因,也有軍事原因,更有彌合長久以來河北與中央分歧的因素。
首先,河北不再收取重稅了。
這個事情本身就很離譜,從後周、隋、唐以來,河北的稅就比其他地方重。單就一個稅制的事情,就別扯什麼一碗水端平了。
以前唐為例,府兵關中最多,河東次之,河南又次之,人口稠密的河北道的府兵數量少得可憐。收稅之時,河北又是最重的,人口多嘛,絹帛產量大嘛,有錢嘛。
給你去軍事化,再收你重稅,明晃晃的歧視擺在那兒,長安朝廷把河北當什麼了?
大夏去掉了這些歧視性的政策,全國一盤棋。同時升幽州為北都北平府,令其成為大夏三個都城之一,政治地位也大大提高。
軍事方面的因素當然也很重要。
邵樹德知道歷史發展脈絡。隨著關西地區不可避免的衰落,關東地區的經濟、文化日漸繁盛,草原民族與中原交流的重點區域也從西北變換到了東北,再加上冷期的來臨,西北降水日漸減少,東北胡人將開始飛速崛起,穩穩壓過西北胡人,邊患的重點區域也從西北來到了東北。
因此,大力提升幽州的政治地位,充實其戶口,發展其經濟,在未來相當重要。再加上安東府的深入開發,環渤海經濟圈日漸重要,幽州升府已成必然。
這裡將是帝國將來的熱點區域,邵樹德有很多計劃要施展。因此,即便宰相們的態度模稜兩可,甚至隱隱傾向於不贊成,但他還是力排眾議,強力推進,促使諸位宰相們合議透過,發出了制書。
“甘州刺史封衡,上才經邦,正德宰物,得營平屯田之術,有伏波備寇之謀,曠土多棲畝之糧,窮塞無晏開之壘。由平陽而至酒泉,仁聲載路,公論彌高。可授北平尹。”——《授封衡北平尹制》。
封衡是河中封氏的族人,十年前就擔任晉州刺史,後來轉任各個職務。在任期間頗有政聲,表現非常不錯,這次升任北平尹,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當然前往北平府赴任的不僅僅封衡一人,同時還有大批關北、關內、隴右三道官學出身的學生。
跟著邵聖走,有官做,有錢賺,這已是二十年來關西軍政集團的鐵律。
邵樹德就是這個集團的首領。按照目前天下的形勢,即便神器有變,多半也只能在關西集團內部決出新的“話事人”,一如歷史上河東集團出了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四個王朝一樣,甚至就連北宋,其實也是出身這個集團。
所以,能威脅邵氏江山的,不在關東、河北或其他什麼集團,而在關西集團內部。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目前還沒有第二個威望接近邵聖的人存在。短期來看,“鳥位”還是相當穩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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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份制書之外,還有其他一些不是特別引人注意的聖旨。
有赦免潰散軍士的制書,有蠲免盧龍、滄景二鎮百姓歷年積欠的德音,有釋放非罪大惡極囚犯的詔書等等,直令人眼花繚亂。
這些聖旨所帶來的衝擊是極為巨大的,一時間幽州的有識之士為之失聲,試圖慢慢消化這些資訊。
而邵樹德則來到了順州,視察民情。嗯,視察的場面比較龐大,有三萬餘人護衛。
順州轄懷柔一縣,李克用時期設立,首任刺史為李嗣源。
這個州別的沒什麼,就是部落多,畢竟以前可是叫歸順州來著。居住的蕃胡多為契丹、奚人,邵樹德本以為他們與契丹八部沒什麼關係,畢竟一個大賀氏聯盟,一個遙輦氏聯盟,相差一個半世紀了,誰認識誰啊?但他還是開眼了……
“你說你叫耶律滑哥?”邵樹德坐在順州州衙之內,看著戰戰兢兢的一對男女,驚訝地問道。
“陛下。”耶律滑哥拉著身旁的女人一起跪了下來,誠惶誠恐道:“請陛下收留我等。”
耶律滑哥身邊的女人叫花姑,是他父親耶律釋魯的小妾,二人私通已久,不料被發現了,帶著少數親信倉皇出逃。
釋魯怒甚,揚言要殺他,並派出騎兵追殺,但不知道怎地,明明滑哥等人留下來的痕跡非常明顯,但還是沒抓到,最後讓他們逃來了順州,而這也是邵聖兵臨幽州之前的事情了。
“李思乂,你既收留契丹逃人,為何不稟報?”邵樹德看向順州契丹首領之一的李思乂,問道。
“陛下。”李思乂跪了下來,彭彭磕頭,道:“臣並非有意隱瞞,著實是…是…忘了。”
跟在邵樹德身邊的親隨都笑了。
李思乂也滿臉通紅,只不住磕頭。
“不自量力。”邵樹德冷冷看了李思乂一眼,又看向滑哥,說道:“朕可以收留你,但你有什麼本事?沒有本事也不要緊,有什麼價值?若一點用都沒有……”
“陛下!”耶律滑哥心中大急,連忙說道:“我知契丹內情,陛下若有垂問,知無不言。”
“還算有點用。”邵樹德笑道:“那麼,你現在有什麼可告訴朕的?”
“陛下,契丹八部明歲開春後,將大舉南征,攻遼陽、新城、撫順。”耶律滑哥說道:“今歲伐渤海,所獲頗豐,亦得渤海二十萬口。阿保機自己留下了十萬,餘眾分給七部,並囑咐各部編練步軍,以為攻城計。”
“阿保機這是和朕卯上了啊。”邵樹德一拍桉幾,道:“賊子甚是可惡。”
“是,阿保機無才無德,心胸狹隘。”滑哥偷偷瞄了一眼邵樹德,道:“其妻月理朵美豔動人,我不過多看了幾眼,他便蠱惑我父,欲置我於死地。此等賊子,合該誅之。”
邵樹德神色一動,道:“一應內情,你去與聽望司的人分說。”
說完,他便起了身,冷冷看了一眼李思乂,道:“你隨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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