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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來了!”一名太常官員小跑著奔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

“奏《太和之樂》。”太常卿郭黁親自下令。

很快,曠野之中鼓樂齊鳴,所有人都斂容肅立,默默等待。

有些遺憾,新朝雅樂還未編制完成。

這項工作並不容易。前唐之時,一直到太宗李世民時期,花了十幾年時間,才陸續定下基調,然後編制樂譜,作為大唐正樂。而在此之前,用的都是前隋雅樂。

到了大夏新朝,其實也是一樣,此時奏的便是唐樂。

首先抵達的是頂盔摜甲的宮廷侍衛,他們抵達之後,當先接管了由拱辰軍士卒護衛的郵亭,然後仔細巡查,把不相干的人統統驅趕到外邊。

接著則是威風凜凜的銀鞍直軍士及儀仗隊伍。

新任德州刺史韋巽抬頭看向遠方,靜靜體會著天子的威勢。

其實他是見過樂安郡王出巡的。但不知道怎地,或許是心理因素,他總覺得樂安郡王車駕的威勢不如大夏天子,明明兩者的儀仗規制都差不多的。

仔細想想,或許原因在諸多細節吧。

樂安郡王的侍衛,初看賣相也很好,但站久了就不耐,臉上也一副市儈之氣,

隨駕中官對樂安郡王沒有多少尊敬,對侍衛、宮人、護軍們在典制上的過失不追究、不糾正,非常隨意。丟臉就丟臉了,皇帝小兒在咱們面前丟的臉還少嗎?

最後就是環境影響了。

人是很難獨立於社會存在的,也一直受到社會環境潛移默化的影響,正所謂群體意識或者說共識。

樂安郡王的處境,有多少人會尊重他?地方藩帥、朝中官員,對天下局勢都有自己的判斷。樂安郡王擺譜擺多了,說不定還惹得眾人厭煩呢。

所以,一樣規制的儀仗,在韋巽眼裡就是兩種感覺,其實很正常。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輛雍容華貴的馬車停了下來。

“拜見陛下。”見聖人下了馬車,眾人紛紛行禮。

“都起身吧。”邵樹德雙手虛抬,說道。

緊隨邵樹德下車的是充容韋氏、宮官解氏及數位女史。

解氏手中提著一個盒子,盒內便是核按鈕——不是,是傳國玉璽。

韋氏亦步亦趨地跟在邵聖身後,小手用力握著。她今年才二十三歲,初次面對這樣的場合,心中也很激動。

韋巽的目光與妹妹一觸便閃開,心中暗道聖人還真是講究,到哪個場合就帶哪個嬪御。此番帶著妹妹來,還真是給韋家面子。

只可惜,妹妹服侍聖人整整十年了,還沒生下一兒半女。可惜,可惜!

“雲暗山橫日欲斜,郵亭下馬對殘花。自從身逐徵西府,每到花時不在家。”看著亭外石碑上已漸漸模湖的字跡,邵樹德笑道:“似張公子這般灑脫之人,依然脫不了俗世的牢籠。出世入世,其實都差不多。韋卿,你覺得呢?”

“陛下聖明。”韋巽回道。

韋巽就是韋昭度之子,被從關中調來德州當刺史。

與之一同來的,還有關內、關北、隴右、河西諸道官員或州學學生——大夏剛剛在河北攻取了不少地盤,自然需要委任官員。

韋巽是德州刺史,封舜卿是景州刺史,蕭處謙是滄州刺史,這是三位主要官員,今日也到場了。

“封卿……”邵樹德走到封舜卿面前,想說什麼,又沒說,最後只能嘆道:“朕知你性諧,但刺景州之後,切勿輕佻。”

封舜卿是封彥卿的長兄。

封家之人看樣子都有長壽基因,封舜卿年逾七十的人了,依然精神矍鑠,聽聞還經常飲宴召伎,讓人哭笑不得。

他這人性格詼諧,恃才傲物,甚至有些輕佻,愛捉弄人,因此官路很不順暢。這次若非封彥卿豁出老臉懇求,封舜卿也來不了景州,即便這只是一個刺史的職位。

至於封彥卿為何拼著消耗君臣情分,也要為兄長求一個景州刺史的位置,原因很簡單,他們這一支雖然已遷居河中多年,但祖籍終究是景州,當地也有封氏族人,不求取這裡求取哪裡——封氏祖籍蓨縣,此縣原屬景州,後歸冀州,如今被夏軍控制著。

“陛下。”封舜卿有些汗顏,沒想到自己的名聲連聖人也知道,只能回道:“臣一定竭盡所能,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不光如此,封氏在河北也是大族了,以往斷掉的關係,重新拾起來,朕等著你的好訊息。”邵樹德說道。

“臣遵旨。”封舜卿立刻說道。

同時暗暗告戒自己,景州刺史這個職務來得不容易。從今往後,戒酒、戒色,一定好好幹——嗯,年逾古稀的老人說要戒色,不得不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佩服佩服。

“蕭卿……”邵樹德停在蕭處謙面前,道:“滄景德三州,滄州當為第一,朕將其交給你,勿要令朕失望。”

滄州是橫海軍的首府,又地近幽州,形勢十分複雜,滄州刺史其實並不好當。

邵樹德思慮再三,覺得最好調一個文武雙全且自己又信得過的人來當刺史。

想來想去,便點了蕭處謙,替他鎮著這塊地方。

此君乃國子監蕭符的長子,之前在河南當縣令,後來調到隴右,歷任司馬、長史、鎮將,後又至關中,任延州州軍指揮使,接到調令後,星夜疾馳趕來面聖。

從蕭處謙的履歷來看,文官武職夾雜,但這對世家子來說其實很正常。

比起小門小戶,他們的教育資源太強了。在充沛的財力支撐下,文武都學。而蕭處謙又是天賦不錯的,文章、武藝、軍略都有所成,最初也是從軍隊發跡,然後以武夫身份佔官,當了縣令。隨後更是在隴右、關內不斷任職,慢慢升遷,文武職務都幹過,政績也都不錯。

“陛下放心,臣定將滄州打理得井井有條。”蕭處謙沉穩地答道。

邵樹德點了點頭,又道:“聽聞蕭氏還有不少遺才流落鄉野,蕭卿不妨多多延攬。總出世避著,不是個事。”

“遵旨。”蕭處謙回道。

他知道聖人的意思。蕭氏這種世家,分支多,子孫多,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為邵聖效力的。人各有志,沒有辦法。聖人的意思,大概是能招攬就招攬,不光是蕭氏族人,還有受過他們恩惠的其他人。

比如,蕭廩就曾在王鎔手下當過官,王鎔對他很器重,非常信任。樂安郡王登基後,曾徵其入朝,蕭廩拒絕了。

這種有價值的蕭氏族人,便是聖人的目標。

“滄州初平,民情惶恐,多費些心思。”邵樹德囑咐完後,便揮了揮手,讓一幫德州諸縣耆老鄉紳走了過來。

“拜見陛下。”眾人亂糟糟的說道。

邵樹德仔細看了看這些人。

作為戰後第一批站出來表示恭順的地方豪強,邵樹德很好奇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按照聽望司提供的情報,基本都是鄉間有些田地的小土豪罷了。但土地數量似乎都不多,比起早年的關中以及江南差遠了。這與河北的政治生態是有極大關係的,阡陌縱橫的大地主很難發育得起來,畢竟你要做大,就得土地兼併,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想想,你要兼併誰的土地?

“朕打下的土地,至今還沒有吐出去的道理。偶有易手,最終也重奪了回來。”在眾人的惴惴不安中,邵樹德終於開口了,只聽他說道:“德州,你們就別想著變天了。”

“豈敢!豈敢!”

“德州既是王土,我等載歌載舞,喜不自勝。”

“昔年盧彥威治德州,唉,民不聊生,大夥深受其害。今聖人北巡,我等得脫苦海矣。”

“正是!盧彥威殘暴不仁,汪齊賢為虎作倀,害得我等好苦。”

邵樹德含笑聽著。

這些鄉紳耆老,都是盧彥威的爪牙。為他提供習武的子弟,為他培養理政的文官。把他們祖宗八代翻出來看看,絕壁都是橫海軍武夫出身,在鎮內盤根錯節,不知道撈了多少好處。

如今盧彥威倒臺了,一個個急著撇清關係,可笑不可笑?

不過他也懶得深究這些事了。裝湖塗嘛,不要太較真。

這些人都已經表示降順了,也願意獻出資糧,甚是割肉讓出一些好處,這就夠了。

治理河北,不能一味靠軍事硬壓著,地方上的鄉賢,能統戰則統戰之。不能統戰,態度死硬,還懷念過去割據好處的,就鐵血鎮壓,沒有二話。

“好了。”邵樹德伸了伸手,止住了一幫鄉紳的話,說道:“回去之後,各安生業。朕不翻舊賬,爾等也勿要多事。”

“陛下聖明。”眾人誠心實意地高呼。

他們其實打聽過。邵聖入汴州之時,曾經以一句“不翻舊賬”,短時間內穩定了河南的局勢。然後全盤接收了朱全忠的官僚體系,消化他的軍隊,使得大夏禁軍傲視南北,橫掃各鎮。

如今聖駕北巡,同樣提出了“不翻舊賬”,那麼意味著他們以前襄助盧彥威,死命對抗夏軍的事情就不追究了。要知道,很多人可是帶著家族中弓馬嫻熟的子弟,跟著盧彥威數次大掠棣州、博州等地,黑歷史數不勝數。

邵樹德接見完眾人後,便進了德州城。

韋巽稍稍落後幾步,在一幫鄉紳面前停了一下,低聲道:“還不速速進獻財貨、糧草、女子、武士?聖人說不翻舊賬了,你等就真的一點表示都沒有嗎?”

“使君說笑了。”一人上前說道:“早就準備好了。聖人若不收,我等還不放心呢。”

這倒不是假話。若獻上的錢糧、美女、武士不收的話,保不齊有疑心重的人,回去後就要鋌而走險了。

“你等倒是滑頭得緊。”韋巽笑了笑,放心了。然後便加快腳步,跟在聖人後邊,為他仔細介紹德州如今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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