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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皇后心有餘季地出了陶光園,身邊一個宮人都沒有。
就在這時,內侍丘思廉帶著宮人遠遠走了過來,行禮道:“參見皇后。”
“丘宮監。”皇后還禮,暗暗鬆了一口氣,有中官、宮人作證就好,省得一會官家問起來,不知道如何解釋。
“官家在弘徽殿,皇后且隨我來。”丘思廉說道。
“勞煩丘宮監引路了。”皇后笑道。
她很快調整好了心情,神色如常,儀態依然,讓丘思廉十分讚賞。
女人,或許都有表演的天賦。
弘徽殿其實不遠,就在陶光園西南。一行人走了一會,便到了。
皇后自後而入,所過之處,宮人盡皆行禮。
她暗暗留心,發現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了,盡被替換。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即便太傅寬仁,也不可能什麼反應都沒有,那樣豈不是鼓勵別人繼續刺殺他?
這次,怕是要有很多人倒黴了。
何皇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她自身難保,改變不了什麼東西,今只求兒女平安。
“陛下。”皇后很快見到了聖人。
“皇后你竟然還活——”聖人像只困獸一樣在殿內走來走去,見到皇后回來,有些驚訝。
方才慕容福“護送”他回到弘徽殿,很是嚇唬了一番。聖人心亂如麻,早沒了之前的氣勢,很快就“供認”出了盧光啟、獨孤損等人的“奸謀”,準備拿他們當替罪羊了。
慕容福審問過不少人,算是刑場老手了,繼續詰問。聖人驚慌失措,言晉國夫人楊可證、趙國夫人寵顏、皇后何氏等人亦是主謀,欲將其賜死。他估摸著訊息早就傳出去了,故此時見到皇后還活蹦亂跳的,微微有些詫異。
旋又有些狐疑,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皇后。
“陛下。”皇后面色如常,坐了下來,道:“太傅有數語相告。”
聖人一怔,道:“邵——太傅有何事稟奏?”
“太傅寬仁,盛怒之下並未怪罪官家。”說罷,何皇后便將之前邵樹德說話複述了一遍。
聖人一聽有喜有憂。
喜的是終於活得一命,憂的是從此以後處境更加艱難。
“陛下。”李昭儀是真心為聖人高興,拉著他的手泣不成聲。
“陛下,太傅立下如此功勞,當厚賞之。”皇后提醒道。
“可。”聖人這時答應得倒很痛快,旋又問道:“該賞何物?”
“九錫之命,或可備好。”皇后說道。
聖人略微有些猶豫,問道:“此太傅之意耶?不如賞賜美姬、女樂?”
說罷,他把目光落在昭儀李漸榮身上。陳昭儀賞過了,再賞一個李昭儀,似乎也沒什麼。
李昭儀如遭雷擊,差點暈厥過去。
“陛下,太傅怕是沒那麼好湖弄。”何皇后看了一眼李昭儀,心情複雜。
按照她以前的心思,定然攛掇聖人將此女賞出去,但現在她突然之間就不想這麼做了。
聖人長嘆一聲,知道胳膊拗不過大腿,也只能如此了。不過他懷疑何皇后還有事情隱瞞著他,於是拉著皇后的手,道:“今日便由皇后在弘徽殿侍寢吧,有些事情還得合計合計。”
皇后輕輕抽出了手,神色平靜地說道:“陛下,今日大內紛亂,妾恐孩兒們受到驚擾,欲往重光門內東宮一行,探望太子。”
說罷,行了一禮,便出了弘徽殿。
聖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
邵樹德很快離開了陶光園。
一整天,飯也沒吃上,不過他不餓,秀色可餐也。
唯一可惜的,就是皇后的禮服太那啥了,竟然有十二個紐扣,而且非常複雜,解開難度很大。
當然,還是很銷魂。皇后被他緊緊地抱著、蹭著,默不作聲。心理上的刺激實在太大。
出園之後,目之所及,竟然沒有見到一個人。他緊了緊手裡的刀,這幫兔崽子,都去哪了?
路過弘徽殿時,他沒有進去,而是從弘徽、徽猷二殿之間穿過。
“殿下。”慕容福從角落裡躥了出來,身邊還跟著十餘衛士。
“你一直在弘徽殿?”邵樹德問道。
“是。”慕容福應道:“追上聖人之後,便一路護駕至弘徽殿。丘宮監選了十餘宮人、小黃門服侍,殿外還有衛士戍守,閒雜人等過不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隔絕中外了。
在很多歷史劇中,皇帝被人控制在後宮內不得外出,往往有義憤填膺的大臣集體要求覲見。是,確實有這種情況,但那隻存在於單純的權臣之中,社會風氣的因素也不可忽視。
邵樹德可不僅僅是權臣。
事實上安史之亂後也沒有權臣這個概念,要麼是中官集團,要麼是地方軍閥,社會風氣、情形往前面上千年尋找,極少,往後面千年尋找,也極少。
東漢末年的曹操可能是最接近的一個,但社會風氣又不一樣。那時世家力量鼎盛,漢室有威望,有人心。但國朝麼,早二三十年滅亡,一點不意外。
黃巢進長安,建立新朝,接受偽職的節度使可不少,其他沒接受的,也多在觀望。國朝文人寫表文經常把巢賊比作黃巾,但漢代黃巾給地方州牧發任命書,有人要嗎?
比起權臣,邵樹德更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軍閥。他幾乎不透過中央朝廷發號施令,對朝廷所求甚少,地盤的治理,也完全是透過藩鎮幕府、夏王府兩套班子、一套人馬來完成,這就是所謂的另立中央。
地方節度使殺將驅帥,自任留後。侵佔鄰鎮,自己任命節度使和刺史,根本不需要朝廷認可,有軍隊背書的合法性完全足夠。朝廷若不想丟掉面子,最好補一道制書追認。
邵樹德把皇帝關起來,固然有人不滿,但也就這樣了。朝官現在連一塊地盤都沒有,財權、軍權、人事權一概沒有,也就剩點嘴皮子工夫了。
“好!宮中的事情,交給趙業。你現在的任務是按名單拿人,立刻動手。”邵樹德吩咐道。
根據之前得到的情報,盧光啟等人其實還拉攏了少許河南府的中下級官員,這次一併拿下,交由刑部、大理寺會審。
“注意,不要胡亂抓人。”邵樹德囑咐道:“盧光啟及其黨羽被抓時,可能會胡亂攀咬,你們要多做甄別。我的原則是沒有確鑿證據的就放過,頂多貶謫地方上當個小官,無需抓捕。”
有人寧可錯殺千人不放過一人,但邵樹德不想這麼做。時代背景在這,忠心的人太少,沒必要多造殺孽。
況且,開國之後,官位空缺很多,相當部分的舊朝官員肯定是要重新任用的。
有宮人歷事唐僖宗、唐昭宗、唐哀帝、後梁太祖、末帝、後唐莊宗、明宗三朝七帝;有文官從龍三次、歷事五朝十一帝;有武將家族累朝恩寵,每鼎革一次,家族權勢反倒越大。大部分人都是亂世中混口飯吃,打工人罷了,沒必要。
“遵命。”慕容福立刻回道。
見邵樹德沒有別的表示,便行禮退去了。
******
邵樹德在陶光園護(wěi)駕(xiè)皇后的時候,含元殿外的廊下,早就拉起帷幕,宮人、太監穿梭不停,將美酒佳餚送上來。
興至酣處,有人便要作詩。
按照傳統,皇帝要先寫一首詩,然後眾臣應和。太宗、高宗、玄宗就經常這樣做,但最喜歡在宴會寫詩的則是德宗,水平還很高——當然,很多人認為德宗的詩但辭藻華麗、對仗工整,感情不夠深刻,這就沒辦法了,他的人生經歷與大多數詩人畢竟不一樣。
到了後來,帝后久久不來,眾人便自己作起詩來,氣氛極為熱烈。
盧光啟、獨孤損坐於一桌,心神不寧。
美酒佳餚在前,女樂百戲在後,但他倆都無心欣賞,但緊鎖愁眉,忐忑不安。
怎麼還沒訊息傳來?
一旦成功刺殺,聖人就要升御座,歷數邵賊罪狀。他們羅織了一批黨羽,屆時便出列附和,然後再給出一些節度使的官位,穩住邵賊手下那些大將。
只要他們不起頭,那就翻不起大浪來。至於普通軍士的態度,還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內。邵賊,應該沒那麼大威望吧?
這一等就是將近兩個時辰,眼見著天都要黑了,帝后二人還未出現,頓時覺得不太對勁了。
盧光啟、獨孤損對視一眼,心中惶恐。
“先離開宮城。”盧光啟起身說道。
獨孤損點了點頭,跟著起身。
他倆匆匆離去,出了含元殿南側的乾元門,過橫街,又往應天門而去。結果才剛到這邊,周圍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和甲葉碰撞聲,還有人抽刀出鞘,呼喝聲連連。
二人心中有鬼,驚駭欲絕。
“拿下!”一名軍校下令道。
如狼似虎的衛士衝了上來,將二人制住,然後塞進了馬車,駛往衛尉寺。
幾乎與此同時,外城多個裡坊也有軍士出入。
旌善坊,前明威將軍梁待賓宅內,盧光啟全家數十口被抓捕。
修行坊,前劍南東川節度副使支訢宅內,獨孤損全家數十口被抓。
……
倒黴的不止他們兩個,事實上抓捕行動持續到了深夜,共有數十名大小官員及其家人被抓捕歸桉。大牢都塞不下了,不得不拿了個廢棄軍營關人。
當夜又降下大雪。
寒風之中,男女老少瑟瑟發抖,哭聲不休,似乎在為即將落幕的大唐天下吟唱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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