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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重劍狠狠噼下,木屑紛飛,七零八落。
王溥瑟瑟縮縮地躲在一旁。
天寒地凍的,夏王竟然還有興致練劍。武人一個個都有點瘋狂的潛質,王溥算是看明白了。
“臘月了。”邵樹德輕嘆了一聲,將重劍交到三子勉仁手裡。
十三歲的邵勉仁身量不低,體格健壯,穩穩抱住了重劍。
“一年時間,又在征戰中度過。”邵樹德拿毛巾擦了擦汗,道:“好在還有半壁江山維持著安寧。”
毛巾微微有些扎人。東章羊之後,尚未培育出更好的軟毛綿羊,可惜了。
“隴右、關內二道百姓,已享受十餘年太平時光。”王溥笑道:“昔年在長安,我就聽人說,隴右百姓耕田三年,便有一年積儲。如此三年復三年,竟已有十多年不聞兵火,人皆感夏——邵聖之德。”
又是一個馬屁精!邵樹德心中暗笑,文人舔起來,可比武夫糙漢子舒服多了。
“關內道便罷了,隴右道還是有些不安定。”邵樹德說道:“北有回鶻劫掠商旅,抄掠沙瓜,南有吐蕃蠻子攻打廓州。地方州軍不能制,讓人好不煩心。”
青唐城其實是有駐軍的,約一萬人,但與興元府百牢關一樣,都是靈州院、陝州院的新兵。
隨著關西的長久安寧,曾經鼎盛時期達到三四萬人的關西駐軍已經縮減得差不多了,且由原本的衙軍變成了在訓新兵,這無疑降低了威懾力。
生蕃都是記吃不記打的,時間一長,他們就忘了被邵聖支配的恐懼了,看來邊軍的組建要加快了。
“王郎中何日回洛陽?”邵樹德問道。
“殿下,我離京之時,聖人垂問,太傅何時可以回京……”王溥低聲道。
“聖人就那麼急著殺我麼?”邵樹德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其實,李唐皇室還是有最後一點人心的。至少他就發現,東都鎮就有少許中下級官吏,透過七拐八繞的關係,聯絡上了聖人,忠心朝廷。
只不過,軍隊中還沒見到冒出來的,這就註定了聖人無法翻盤。
“殿下穩操勝券,有些事也該了結了。否則,軍心、民心不安。”王溥回道。
軍心不安,是因為不確定性,即夏王到底如何賞功?大家提著腦袋拼命,總該得到點什麼吧?要麼延續舊制度,給官位,那麼武夫佔官現象勢必持續下去,而佔的最大官位就是節度使。
可現在沒有給官位。
民心不安,同樣是因為不確定性。直隸道來了這麼多夏王的鐵桿,氣氛都烘托到這了,到底稱不稱帝?你不稱帝,很難收場啊,我們還擔心被別人打擊報復呢。比如,若夏王一輩子當唐臣,他故去之後,被另外一個勢力的人得了天下,舊官、舊將甚至舉家前來的百姓的日子就難過了。
另外,因為夏王的一些新政而崛起的既得利益群體,心中也有些不安。這種不確定性太折磨人了,讓人不敢對未來投入重注——比如學數學的,夏王很喜歡這些人,願意獎掖提拔,可若換了人呢?
所以,速速稱帝,以安眾心。
“正旦之日,我會參加朝會。”邵樹德給出了明確的答覆。
正旦就是大年初一,這一天的朝會,可以說是一年中最盛大、最重要的了。邵樹德親自參加,必然非常引人矚目。
王溥大喜。
邵勉仁、邵觀誠兄弟二人也悄悄對視了一眼,心中歡喜。
父親若稱帝了,他們也能封王,誰不喜歡呢?
“但在走之前,總要拿點東西,不能空手而回啊。”邵樹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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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力很快給到了貝州城西的盧懷忠那邊。
貝州是大城,城周近三十里,在州城中算是第一等的了,分外城、內城(衙城)兩部分。
城內的軍資儲備很多,按理來說是十分適合堅守的。無奈夏軍來得太快,幾乎一眨眼就把城池給圍上了,至今已三月之久了。
三個月的時間內,魏軍嘗試了各種辦法,始終沒能打通與貝州城的聯絡。離他們最近的一股兵馬,大概就是幾十裡外臨清縣的史仁遇部了,但他們進不來。
也正因為如此,貝州就沒正兒八經的部隊。除不到四千州兵外,絕大部分都是臨時徵集的土團鄉夫。打了這麼久,傷亡頗大,各種兵力加起來也就五千出頭的樣子,守這麼大一座城池著實有些吃力,因此在搬運了許多物資外,守軍放棄外城郭,退守衙城,以做最後的頑抗。
盧懷忠接到了邵樹德的親筆信,不敢怠慢,立刻將剛退下來休整的部隊也投入了戰鬥,繼續強攻衙城——打了二十年仗,盧懷忠印象最深的事情,大概就是無盡的攻城拔寨了,這幾乎成了他的宿命。
“打得還不如人家州兵顯眼……”老盧有些惱火地看著被敵人箭雨逼退的潰兵,怒道。
野利克成、王郊、張溫、董章四部州兵再度出擊,於博平附近再度擊敗敵軍,俘斬兩千餘人。
敵軍是滄景盧彥威的人馬。主將周勝為這群州兵擊敗斬,餘眾潰入清平縣城,惶惶不可終日。
聞此敗,成德衙將鄭守敬立刻將兵退回了澶州,似乎也不想打了。不料在退兵途中,遭到義從軍一部突擊,又損兵千餘。
這些兵,理論上也是盧懷忠帳下兵馬。他們的戰績,毫無疑問也算在老盧名下,但他不會自己騙自己:親自指揮的攻城戰還沒結果,小字輩卻屢屢得勝,讓他情何以堪?
“從今日起,諸位親臨一線,督促攻城。”盧懷忠下令道:“鄉勇打光了,營兵上。營兵打光了,親軍上。親軍打光了,老子親自爬梯攻城。任何人不得懈怠畏戰,違令者斬無赦。”
諸將知道這次是動真格的了,紛紛應道:“謹遵都頭之命。”
盧懷忠又看了一眼已經有些殘破的貝州衙城,一貫溫和平靜的內心,居然也產生了屠盡守兵的罪惡念頭。
戰爭,就是這樣折磨人。
戰場,就是這樣枯燥又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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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城內,李克用鬼使神差地走進了賀宅。
是的,沒錯,這就是當年河東衙將賀公雅斥巨資修建的宅院,後來被李侃賞給了邵樹德,只不過他壓根就沒住過幾天,但卻留下了一生中難以忘懷的快樂記憶。
邵樹德走後,這裡便空了下來。
晉王妃劉氏“擅作主張”,給宅子募了一些僕婢,時時打掃,因此看起來還算整潔。
時已隆冬,園內草木凋零,李克用在石桌後坐了許久,沉默不語。
蓋寓朝李襲吉使了個眼色。李會意,立刻說道:“大王,某剛從猩代回來,看了下五營軍士的操練,左營、右營已有幾分模樣了,中營也步入正軌。前營、後營稍稍差了一些,但假以時日,定然可以練出來。”
“邢洺磁百姓如何?”李克用突然問道。
呃,他這一問,蓋寓、李襲吉二人差點沒反應過來。晉王怎麼也關心起百姓生計來了?這可太新鮮了。
當然他們也理解。人被打擊得狠了,就會求變,
“多已安居,並無鬧事者。”李襲吉說道:“一些佃戶莊客還很感激,因為白白得了不少土地,可以作為家業傳下去了。”
“那就好。”李克用點了點頭,又不說話了。
蓋寓、李襲吉面面相覷,今日是晉王邀他們來此的,到了又不說話,是何道理?
不過他們也可以理解。自邢洺磁大敗之後,晉王的心氣就一直沒順過來。仗打得太慘了,一月時間,全軍大敗,三州淪陷,快得讓人目瞪口呆。
說難聽點,表現連魏博都不如,人家被動歸被動,但堅持到現在,一座主要州城都沒丟,不甩晉軍八條街?
“契丹可汗遺書而至,願與我聯手,攻討夏賊,何如?”李克用突然起身,問道。
契丹使者是經幽州入境的,蓋寓知道此事,甚至一應文書、接待都是他負責的。
契丹人的訴求就一個,兩家“永結歡盟,不渝信誓”。至於結盟針對的是誰,無需多言,都懂。
“大王,此事但應下可也。”蓋寓毫不猶豫地說道:“夏人屢攻契丹,這是他們的嚴重失誤,咱們可得抓穩了。”
在蓋寓看來,邵樹德太自大了,太目中無人了。多線開戰,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裡,這是他們的機會。
“好,回書你來寫。”李克用點了點頭,道。
他的改變確實巨大,甚至願意與幾年前剛交過手的契丹和解,只不過這種醒悟似乎來得太晚了一些。若十五年前就開始這麼務實,這麼清醒,天下局勢又怎麼會走到眼下這步?說不定佔據河南的便是晉軍了。
“遵命。”蓋寓應道。
與契丹結盟之後,便可騰出許多兵力來了。幽州精兵可大量抽調至其他戰場,可謂及時雨了。
“鎮州王鎔、魏州羅紹威遣使求援,如何回覆?”李克用又問道。
“大王,兵少了不頂事,兵多了調不齊,還是等與契丹盟誓,燕鎮兵馬能騰出手來之後再說吧。”蓋寓建議道。
“李存章能勻出多少人來?”
“兩三萬人總是有的。”蓋寓說道。
“那便先回絕他們,待幽燕精兵來了再說。”李克用長舒一口氣。
青黃不接的時候,總算要過去了。他現在分外懷念當年帶著五萬大軍,橫行關中、河南的光輝歲月,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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