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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口附近燃起了沖天大火。
徐溫也是個有本事的,非常果斷。得到斥候報訊後,立刻組織輔兵,將堆積在外來不及撤走的物資全部燒了。
糧食、草料、工具、帳篷、傷藥等等,全部燃起大火,濃煙滾滾,直衝天際。
這人看似儒雅、隨和,但動起手來絲毫不拖泥帶水,也是個狠角色。
李唐賓在五月初一傍晚抵達了清口,第一件事就是奉夏王手令,遣斥候至上游,巡視河岸,看看有沒有人在偷偷築壩攔水。
對於夏王的遠端遙控,他不是很滿意。為將者,還能不注意這個?清口地勢低窪,我能不防著一手?
不過外出巡視的斥候還真的有收穫:他們遇到了同行。
很顯然,大家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在淮南打仗,還真沒什麼新鮮的。楊行密玩水上癮了,孫儒五月時在宣州被洪水衝了,現在也是五月,楊行密又想故技重施?
正面的作戰從五月初三開始,龍虎軍首先發起進攻,沿著窄窄的通道試圖攻擊淮兵據守的營壘。
不過他們只攻了一次就退下來了,換土團鄉夫上。
沼澤、水窪遍地,地形所限,正面攻擊展不開兵力,淮人的箭失又很勐,死傷太大,只能換鄉勇先消耗一波了。
應該說,鄉勇是非常努力的。只花了兩天工夫,就填平了各種障礙物,並且嘗試著發起了進攻。他們潰下來之後,龍虎軍、義從軍跟著上,三天之內攻破兩座營寨,殺賊三千以上,氣勢如虹。
隨後,李唐賓又遣人至下游伐木,似乎要造浮橋。淮軍留守艦船立刻順流而下,阻止他們的企圖。而這一番調動,也減輕了正面戰場的壓力——攻營之時老是被戰船上的強弩從側面射擊,累積起來的傷亡可不小。
五月初八傍晚,徐溫登上了營寨望樓之上,觀瞭敵陣。
張顥提著還在滴血的重劍,喘著粗氣。
楚州刺史李神福也來了,他派人送了五千捆箭失,同時派了五百楚州州兵和三千鄉勇,增援清口大營。
夏兵有點兇,即便戰場條件對他們很不利,依然士氣高昂地連連衝殺,搞得有營寨據守的淮兵都有點手忙腳亂。這要是放開了野戰廝殺還得了,不得被人一波擊潰——數日以來,也不是沒有出城廝殺的時候,事實上有四五次了,但淮軍只贏了一次,即第一次,還是欺負夏人不熟悉戰場環境,靠突然殺過來的水師艦船協助,斬殺夏軍義從軍精銳千餘人,大勝而歸。
“泗水航線,事實上已經不通了。”李神福看著七零八落的戰場,感慨道。
“李使君,若集結舟師北上,夏人也攔不住。泗水航線,可以說通,也可以說不通。”徐溫說道。
李神福笑了笑。
在他看來,此戰已失了先機。夏軍既殺到清口,徐州便已經十分危險。
這種危險來自心理層面上,即我們是不是被拋棄了?這是每個徐州武夫都在懷疑的事情。如果不做出調整,任由這種思想蔓延,徐州危矣。
“依我看,不如將徐州軍民南撤,能走多少算多少。”李神福說道:“隨後乾脆連下邳也不要守了,直接退至淮水,依靠堅城與舟師禦敵。越往北,河面越窄,水越淺,越不利於戰船行動。”
李神福是有水平的,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
徐州就像一個香噴噴的誘餌,引誘著淮軍不斷往裡面投入資源,然後全部失陷在那裡。在淮北打仗,真有信心能贏嗎?
歷史上的李神福是唐末五代僅有的兩個保持不敗金身的武將,他的眼光是毒辣的,對敵我雙方的力量對比也看得十分清晰——另外一位自然便是符存審了,一生指揮戰鬥百餘次,未嘗一敗。
相比較而言,符存審的戰績含金量似乎更高一些。他打過吐谷渾大酋赫連鐸,幹過朱全忠,打過關中軍閥,還北上大破契丹。李神福就有點撿弱雞刷戰績的嫌疑了,但仍然還厲害就是了,畢竟能以強擊弱還次次能贏,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放棄徐州,大王怕是不願。”徐溫其實很贊同李神福的想法,但他常年待在楊行密身邊,知道吳王心中的執念——或許可以稱作妄念?
“形勢逼人,有時候得認命,以待天時。”李神福嘆息一聲,道:“好好守吧。吳王在西邊與邵賊捉迷藏這麼久,也該醒悟了。”
“什麼天時?說話雲遮霧罩的。”張顥對李神福有些看不順眼,粗聲粗氣地問道。
李神福不與這個渾人較勁,悠然道:“天時可能已經過了。當初就不該束手束腳,直接北上搶奪朱全忠的地盤,儘可能接收他的敗兵、降將,局面會好很多。只可惜吳王猶猶豫豫,錯失良機,最後只得了個徐州。奈何,奈何!”
李神福是楚州刺史,敢這麼“詆譭”吳王,徐溫是衙將,他可不敢,只能轉移話題道:“守清口,還得多仰仗李使君了。”
“小事一樁罷了。”李神福笑道:“若實在守不住了,不用扒開淮水大堤,破幾個圍堰,引水過來,將清口衝成一片爛泥塘就可以了。或許——也不用這麼麻煩。”
李神福抬頭看了看呼啦啦作響的軍旗,道:“梅雨要來了。”
圍堰是淮南一帶比較常見的水利工程。說白了,就是向沼澤爭田,即用堤壩將水擋住,人工造出一塊田地來。楚州就多此類工程,甚至有築造圍堰,擋住海水的工程。淮南一帶,以“圩田”命名的地方其實很多,如一圩、二圩……十一、二圩等。
國朝開發江南,就是這麼一點點排幹沼澤,慢慢改造出來的。母庸置疑,這樣成本很高,改造也很吃力。憲宗元和年間,清查天下戶口田畝,太湖流域的江南百姓戶均只有幾畝、十餘畝地,大大不如北方,可見開發的難度。
李神福的意思,就是讓開啟圍堰上的閘門,不惜毀掉農田,也要放水阻擋住夏軍。
北方戰鼓隆隆,殺氣沖天,又一波攻勢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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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本要跑?”徐、泗交接之處,邵樹德接到了斥候傳來的情報。
李逸仙將絹質地圖鋪開在草地上。
地圖畫得很細,山川形勢一目瞭然。上面還寫了很多備註,一熘蠅頭小楷,字跡娟秀,右下角還綴著個“封”字。
周本屯於下邳,之前一直在整修城池,囤積物資,手下大概有幾千兵馬。
邵樹德對這人有點印象。
當初楊行密派舟師援助朱全忠,就是周本帶的兵。時過數年,周本依然在帶船隊南下北上,做著運輸大隊長的活計。
“義從軍都虞候王敬蕘率軍攻克宿遷縣,於泗水之上造浮橋,又四處尋找鐵匠,試圖熔鍊鐵鏈,截斷河道。周本偵悉之後,欲棄下邳而走,南下清口。其人亦遣使給楊行密傳訊,為我遊騎捕獲。”李逸仙簡短地介紹了下情報的來源。
“此地離宿遷多遠?”邵樹德問道。
“一日路程,不過宿遷在泗水以東。”謝童驚訝地看了一眼邵樹德。
邵樹德明白謝童的意思,哈哈一笑,道:“正如楊行密想逮住我一樣,我又何嘗不想擊殺行密?淮南那個樣子,行密一死,若朱延壽、田覠、楊師厚之輩還活著,定然要出亂子。但行密軍眾數萬,看著也有些章法,沒有個幾萬步軍過來,很難啃下。拔山軍你等也試過了,如何?”
“淮人若敢遠離汴水,定然將其剿滅。在舟師庇護下行軍,算什麼本事?”銀槍軍軍使楊弘望不服氣地說道。
確實試過,輕重騎兵不間斷襲擾,但賊軍沒有崩潰。衝又不敢硬衝,人家連偏廂車都有幾百輛,躲在擋板後用步弓射、用長矛刺,很是難纏。汴水河道還能給他們提供糧草、箭失,運走傷員,舟師有時候還能用強弩協助步兵守禦,活脫脫當年劉裕沿著黃河行軍,硬頂著騎兵騷擾,一路西行千里的路數。
這幾萬人,應該是楊行密的老底子了。打掉他們,南方再無能戰之軍。
“別說氣話!”邵樹德臉色一正,說道:“楊行密還嫌我騎兵多欺負人呢。古來南方政權能偏安一方,自有其看家本領。該做的是好好研究人家的長處,尋找破解之法,而不是終日像個婦人一樣喋喋不休。”
“末將受教。”楊弘望臉色一白,行禮告罪。
“再說回正事。”邵樹德清了清嗓子,說道:“之前嚮導也說了,梅雨季隨時會來臨。暴雨傾盆之下,騎兵寸步難行,屆時若淮軍發起反攻,靠銀槍、飛熊二軍可擋得住?你們那個步戰本領,算了吧。也都是老行伍了,楊行密打的什麼主意,還看不出來嗎?”
“揚長避短這個軍事原則,給我記牢了。不要和敵人用他們擅長的方式戰鬥,致人而不致於人,切記。”邵樹德繼續說道:“我騎軍來去如風,就該發揮這種優勢。不要和楊行密糾纏了,東行,去宿遷,先幹掉周本。打完之後,若還有時間,還可回來與楊行密耍耍。”
“殿下用兵,已得騎軍精髓。”謝童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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