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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點不明……”蓬來鎮一間小小的船舶修造場內,邵樹德指著一艘來往於渤海國與登州之間的海船,問道。
“殿下請講。”從靈州被調過來的馬萬鵬恭恭敬敬地問道。
他的造船技術其實很一般,也從來沒有接觸過海船,只懂內河船的修造。而內河船隻的技術,在海船面前,那就不叫技術。
所以,他現在只是一個有一定基礎的小白,但因為出身關西,被邵樹德提拔到了工部擔任水部主事,從九品上。
官不大,但從工匠進入工部當官,等了這麼多年,馬萬鵬終於做到了
而所謂的水部,其實是工部的一個下屬司局。
工部一共有四個下轄司局機構,曰工部、屯田、虞部、水部。
工部是“主營業務”,掌城池土木之工役程式。說白了,管城池、道路之類的工程專案。
由於這名字與工部一樣,邵樹德都想將其改名了,“工役”、“程式”各取一字,命名為工程司。
值得一提的是,工部不負責培養工匠、改進技術,也不負責武器製造,那都是少府的職責。國朝所謂的工部,其實就是個建設部罷了。
這個“建設部”有個好處,除了尚書、侍郎需要進士出身外,其他官員隨便。國子監畢業就可以來當官,沒有出身的甚至也能來當官,屬於技術官僚扎堆的地方。
馬萬鵬當了水部主事,其實也很正常,而他所負責的那一塊,正是水部掌管的“船艫”那一塊。
水部的主要職責還是水利工程建設。嚴格來說,其實可以合併到工部,即邵樹德想改名的工程司裡面,城池、道路、水利工程,都是工程建設嘛。古代社會,又不需要像現代那樣細化分工,一個工程司下面,員外郎、主事之類各自分管一攤子業務即可,反正真正建設時,還是地方州縣出人出力。
而馬萬鵬負責的這一塊,邵樹德比較關心,擬單獨成立一個船艫司。如果馬萬鵬做出成績,船艫司的郎中、員外郎就穩了。
“這船的船樓為何在中部?”邵樹德問道。
他說的那艘船其實是一艘新羅商船,但與唐船結構大同小異,高高的船樓造在正中間,非常對稱。
“歷來如此。”馬萬鵬回道。
“為何不將樓造在船艉?”邵樹德不解:“這樣船艉便重,船艏便輕,航行起來便快。”
“怕是會不穩吧?”馬萬鵬對這種大膽的設計有些牴觸。
“船艙內放滿貨物之後,哪來的不穩?”邵樹德問道。
馬萬鵬若有所思,這種設計方式他沒聽說過,即便有,肯定也不流行。故意讓船隻前輕後重,真的可行嗎?
理論上來說,這樣確實可以提高航速,但是——沒人這麼做過啊,或許有,但他也沒見過。
邵樹德見他的樣子,也很苦惱。
上次讓畫師畫了一艘他心目中可以在深海中航行的船隻,但畫出來的結果完全是四不像,也沒人能理解,他放棄了。
現在他只提理念,提要求,不管中式船還是西式船,滿足他的要求就行。
第一條就是把船樓建在尾部。
艉樓建三層,甲板上兩層,甲板下一層。這三層具體職能如何,邵樹德不太清楚,反正他只在玩遊戲時見過外形,沒深入瞭解。
大概印象中,艉樓二層視野開闊,是領航員和船長工作時待的位置,如果是戰艦,作戰時軍官們也在此指揮。
艉樓一層是軍官和高階水手居住的地方,環境相對好一些,船長室也在此。
艉樓甲板下那一層則是中下級水手居住的地方,似乎睡在吊床上。
船艏應該還有艏樓,比艉樓小很多,主要是儲存食物、藥品、工具等物資。
當然,他還聽說過大名鼎鼎的飛剪式帆船。
這種帆船取消了艏樓,進一步減輕船艏重量,即“空心船艏”,而且船艏被設計為了長而尖削的形狀,噼浪效能極好,迥異於傳統的中式、西式帆船,因此航速極快。“大共和國”號帆船排水量高達3400噸,但橫渡大西洋只要十三天,十分驚人。
不過這種船需要的技術太高了,邵樹德也不懂,那是西方自然科學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產物,力學、工程學、材料學、天文學、航海學之類都要有相當的水平才行,沒那麼簡單。
“其次,捨棄平底船,造尖底船。”邵樹德說道。
尖和平都是相對的,平底船不是絕對的平,尖底船也不是絕對的尖,弧度不一罷了。中國古代也有尖底船,但不夠尖,整體較為平滑,是一種鈍圓,阿拉伯、歐洲則更尖一些。
在近海玩玩,不太需要尖底船,在當你需要遠航之時,最好是尖底船。無論是近海還是深海,同樣的噸位,尖底船都比平底船更安全,速度也更快。
“第三條,用橫帆、軟帆。帆布用麻布縫織,桅杆也按我之前說的辦。”邵樹德又道。
傳統中式帆船,桅杆較矮,只有一面硬帆。西式帆船,桅杆較高,有三面軟帆,帆纜系統非常複雜,對船員的訓練要求很高。而複雜的帆纜系統,也帶來的了操控性的便利,能逆風航行,機動靈活,航速更快等等。
“第三條不要覺得不以為然,我且問你,逆風時如何航行?”邵樹德問道。
“降下船帆,順水漂就是了。”馬萬鵬回道。
“如果逆風又逆流呢?如何航行?”
“這……”馬萬鵬有些吃驚:“逆風又逆水,不能航行吧?”
“但軟帆船就行。”邵樹德肯定地說道。
原理其實很簡單的,力可以分解為不同方向的分力,船隻在海上以“之”字航行,有時候能抵消反向洋流帶來的影響,傳統中式帆船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馬萬鵬不說話了。
“你等先按我的要求嘗試著造一艘船,造成什麼樣我不管,但得符合以上這些要求。”邵樹德說道。
他知道,他所提的這些要求,完全是顛覆了傳統中式帆船主流設計理念的。而且建造過程中肯定會出問題,說不定就是船毀人亡了。但他打算以個人意志強推下去,用中式造船法造西式船,慢慢改進、提升造船技術,就像透過建造洛陽城來推進多個學科的建設一樣。
工程專案,是此時最好的推動技術進步的手段,沒有之一。
你要容許失敗,失敗了才有改進,才有提升。好在不過是一艘船而已,多失敗個幾次也承受得起。
“此事就這樣了。”邵樹德從交椅上起身,不容置疑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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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了造試驗船之事,邵樹德便打算離開登州了。
此番東行,本來就是為了安撫雜牌軍、奠定海貿基礎、建造新式船隻而來,如今三件事基本都完成了,剩下的就是穩步推進,靜等結果。
八月初三,邵樹德離開了蓬來縣,一路西行。
此時收到訊息南北兩個戰場的訊息。
北線的楊悅竟然攻破了蔚州城。
這個訊息有些意外,邵樹德仔細看了看,差點笑出眼淚。
蔚州城不大,內有一千州兵、兩千易定兵以及兩千蕃漢土團,總共五千守軍。按理來說是不太好打的,楊悅也不是盧懷忠,對於強攻堅城沒什麼興趣。
但誰想到,老天給大家開了個玩笑。只不過一次試探性進攻,蔚州理所靈丘縣的城牆竟然塌了……
李克用不修內政,惡果顯現了吧。
城牆轟然倒塌,城頭上的守軍摔得七葷八素,城內輪換的軍士也目瞪口呆,士氣大跌,直接被士氣暴漲的飛龍軍衝殺得四散而逃。
駐兵天成軍的王處直聞訊,腳底抹油,直接帶著六千兵馬跑路了。至新州之時,為李存孝所阻,這才停了下來。
其實吧,蔚州城拿不拿下已經無所謂了。在過去的一個月間,雲、蔚二州的蕃部基本已經被掃蕩一空,俘獲無數。
不過打下來了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讓晉軍少了一個立足的據點。不然的話,他們在蔚州城內囤積糧草、器械、兵員,可以以此為基地出擊,作戰半徑大大提高。
蔚州攻克之後,大軍兵分兩路,一路攻飛狐縣,為敵在山間所阻,一路攻興唐,為李存孝所敗。楊悅一聽,下令各部繞道,攻新、毅、媯三州,不要與李存孝、王處直正面交戰。而他自己則繼續督促攻打雲州,看看還會不會有上天卷顧,讓雲州城牆也塌了。
北線戰場就這樣了。在南線,蘄州戰役本來在逐漸深入,楊行密也大量抽調兵馬,增援一線。不過七月連降暴雨,江河氾濫,軍中疫病叢生,雙方都暫停了攻勢。
折宗本、丁會率軍撤回了黃、鄂二州。
聽聞士氣不是很高,軍士們生病了也不敢說自己病了,害怕被關起來。
折宗本有些惱火,直接拿杜洪出氣了。
七月二十八日,他邀杜洪至軍中飲宴,然後把人軟禁了起來,送往洛陽“當官”。與此同時,針對鄂州的清洗立即展開,杜洪的親兵親將、心腹部下被盡數抓捕,各級官吏全部被安排上了折氏自己人。
動作簡單粗暴,吃相不太,果然是關北豪族的畫風。
你問邵樹德對此是什麼態度?當然是嚴厲斥責了。但他也預設了折宗本的舉動。
把鄂州給折氏予以安撫,本來就是他允諾的,只不過折宗本行事粗糙罷了,本質並無大錯。
邵樹德選擇了原諒老丈人,同時派使者好好安撫杜洪,賜安業坊宅邸一座,並讓人至鄂州,把杜洪一家老小接了過來,財產也予以保全。
杜洪以後就安心在洛陽為官,做個入朝藩帥的表率了。
負面影響不可能沒有,比如襄陽趙匡凝會不會驚慌失措?興元府諸葛仲方會不會離心離德?許州趙氏會不會有什麼想法?等等不一而足。
但世間事很難有兩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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