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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大兒子在外面打拼,邵樹德帶著三子、四子在汝州轉了一圈。
他今年整個正月都待在汝州,主要原因是折氏、張氏、儲氏的肚子都大了。
正月二十,張惠生下一女。三天後,儲氏生下一子。王妃下個月也要生了。這種情況下,確實不宜長途跋涉,還不如留在清暑宮過年。
而兩個兒子年紀也不小了。
開過年來,他倆一個十二歲,一個十一歲了,邵樹德不想把他們當廢物養,便帶在身邊,言傳身教。
汝州各地安置了不少軍士家屬,主要是鐵林軍的,還有少部分是義從軍的家人。
邵樹德去了數十戶人家,說了會話,送了些禮物,隨手收了十餘軍校子弟入銀鞍直。
天氣並不好,甚至可以說刺骨寒冷,但他仍然堅持著做完了這些事。
如何增強你的影響力,或者換句話說,增強你的傳說度,是邵樹德不傳之秘,他每一樣都教給了兒子。從老大老二開始,現在到了老三老四,不厚此薄彼。
二十八日,他回到了清暑宮。折宗本從前線回來了,今日翁婿兩個在宮中賞雪品茶。
場中沒有外人。三子勉仁負責燒水,四子觀誠嫻熟地往裡面新增著各種物事。
他倆接受的是正統的貴族教育,讀書習武之餘,禮儀、書畫之類的自然也不會落下。
“老了,一到冬天就受不了。漢東陰冷潮溼,逼得我跑回來了。”折宗本端起一碗熱茶,愜意地喝了一口,說道。
清暑宮地勢較高,從宮內向外望去,山嶺清晰可見,樹木在風雪之中被吹得嘩嘩作響。大雪鋪滿了寬闊的驛道,結冰的河面之上,有隻孤獨的狐狸在眺望著遠方,一眨眼就不見了。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也是個寂靜的冬天。除了野獸之外,萬徑人蹤滅,農事、商事、兵事都暫停了,所有人都窩在家裡,等著春暖花開的那一天。
“外舅辛苦了一輩子,是時候享清福了。”邵樹德示意了一下,勉仁立刻上前,給折宗本續了一碗茶。
“三郎清秀文逸,就和他孃親一樣。我折家都是打打殺殺的粗坯,缺的就是這股子文氣。三郎,看中我折氏哪個小娘沒?喜歡就和我說,晚上就送你被窩去。”折宗本拉著勉仁的手,笑道。
邵勉仁面紅耳赤。他是大封之子,孃親是可以批閱進士考卷,並能駁得他們啞口無言的才女,受母親影響,從小喜歡讀書,有股子文氣再正常不過了。
邵樹德在一旁笑而不語。
老頭喜歡與後生開玩笑,他早就知道了。而且折宗本沒太多心眼,典型的關北糙漢子的性格,掌權多年之後或許有了一些城府,但那些小心思在邵樹德這種老狐狸面前,幾乎就和赤裸的沒啥兩樣,一眼就看穿了。
折宗本的內心之中,其實一直藏著不安、焦慮的情緒。這種情緒折射出來,就是他愛和邵樹德的兒子們開玩笑,向他們推薦自己的一大堆孫女。
今年罷唐鄧隨鎮,也是折宗本主動提出來的。
在邵樹德的計劃中,首先解決的應該是從鎮,然後才是附鎮,折宗本的提議委實出乎他的意料。不過他既然提出來了,邵樹德也不會拒絕就是了,同時準備把他的食封加到六千戶,以做表彰。
這是值得的,蓋因老頭的這個表態,能夠起到一個很好的榜樣作用,有利於邵樹德解決內部的藩鎮問題,然後統一人心,專心對付外部藩鎮。
邵勉仁倒完茶後,便立到一旁,靜靜聽著。
“還沒到享清福的時候。”折宗本收回笑容,看著女婿,問道:“賢婿去歲得河南河北十州之地,河南局勢豁然開朗,今歲看樣子也胸有成竹了。漢東戰局,我就再撐兩年,把楊行密伸過來的爪子剁掉,定不讓賢婿分心。”
“今歲還是以鞏固河南為主。”在折宗本面前,邵樹德也不避諱了,和盤托出了自己的計劃:“兗、徐二鎮,是今年的重點,如果有可能,再把河中的殘局料理了。”
簡而言之,先攻滅朱瑾,克復兗州這個重鎮,然後著手擊敗楊行密,奪取徐、泗、濠、沂、海五州之地。
此六州一拿下,直接就將“國界線”推到淮河北岸,與楊行密隔河對峙,後顧之憂解決大半。
可以預見的是,李克用不會讓他從容收取河南道諸州縣,一定會在北線發動戰爭,牽制夏軍的兵力。甚至可以說,動作已經開始了。河中亂局,未必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這既是矛盾積累到一定階段後的產物,也有外界扇動的因素——慈、隰二州來報,有晉人小股部隊出現在山間小路之上,行蹤詭異,似有所圖。
“賢婿,河中那個爛攤子,可要小心行事。”折宗本提醒道。
河中經過連番折騰,經濟凋敝,民生艱難。慈、隰二州離心離德,在王瑤與邵樹德之間,已經大大傾向於後者。再加上風陵渡、蒲津關三城被夏軍控制著,河西縣也被事實上拿走了,導致王瑤幾乎沒有任何威望。
河中鎮的衙兵數量,也從鼎盛時(王重榮時代)的五萬人,降到王瑤初上任的兩萬五千餘,再到如今的一萬五千出頭,實力一降再降,解決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此番河中變亂,聚集在虞鄉的亂兵已經超過五千,前去討伐的河中衙軍臨陣倒戈,不少人投向了虞候李殿成,使得其帳下兵力大增。其人又在周邊諸縣大肆徵集土團,從者如雲,號召力竟然比王瑤還高——對蒲人來說,其實不是多擁護李殿成,而是更討厭王瑤、封藏之二人。
從絳州帶過來的老部下都反對自己,這讓王瑤很是失望,也非常驚慌。現在河東只有五千兵馬,還士氣低落,心思叵測,隨時可能造反。蒲州諸縣,投向李殿成的似乎也更多,整個局勢可以說非常危險了。
正月十五夜,藉著元宵節燈會的有利時機,赤水軍使範河率五千人入城,趁蒲兵不備,誅殺了多次鼓譟作亂的軍士七百餘人,控制住了河東城。
城內蒲兵見狀,人人自危,外逃者不計其數,一時間王瑤手底下的兵馬只剩下了不到兩千,與封藏之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其實還能怎麼辦呢?按照正常情況,鎮內亂到這個程度,政權早就已經易手了。如今之所以還沒倒臺,完全是夏軍幫他強撐住了局面罷了。
王瑤也明白這個道理,他現在已經完全死心了,只想保住一家人的安全以及多年來積攢的財富,不再有其他奢念。
邵樹德現在也被河中這塊肥肉給誘惑住了,想要直接一口吞下,解決掉一個大麻煩。
“河中總是要削藩的。”邵樹德說道:“我原本制定的計劃是慢慢消磨河中武人的心氣,消磨河中的財貨,將刺頭一批批消耗掉,剩下的一兩萬兵馬裡,擇其精壯送往洛陽。可沒想到河中武夫如此決絕,竟然作亂了。李殿成更是直接投向晉陽,邀晉兵前來。看起來局勢一團糟,其實也蘊藏著契機。”
邵樹德一貫信奉具體事情具體分析,每一個藩鎮的情況都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河中鎮體量較大,又位於河東道,不能硬來。因此他彷照當年消化陝虢鎮的成功經驗,制定了長期消耗的計劃,但如今看來,河中武夫也不願坐以待斃,更看不上什麼狗屁洛陽禁軍的位置,直接反了——什麼叫路徑依賴,這就是路徑依賴,事實證明,有時候過於依賴以往的成功經驗,是要出問題的。
“河中只有四萬餘兵馬,未免單薄了些,若李克用舉大兵而來,怕是不太夠吧?”折宗本說道。
“我已令盧懷忠組建絳州行營,統領武威、經略、赤水三軍,陝州尚有一萬續備軍新兵,潼關尚有一萬鎮國軍。黑矟軍在同州,隨時可以援應,差不多夠了。”邵樹德說道:“待擊退晉兵,討平李殿成,我便直領河中節度使,將其兵籍、田籍、財賦統一,消滅這個藩鎮。”
這些個藩鎮,就相當於明清時代土司的威力加強版,能改土歸流一個,都是好的。況且河中這種大鎮,拿下了抵兩個小鎮。
而也是在這個時候,邵樹德愈發感受到折宗本主動交出唐鄧隨三州有多麼不容易。
他一定也面臨著內部激烈的爭論甚至是反對。涉及到這種深層次的利益問題,折家家主的身份也不一定好使。也就折嗣倫還是淮西節度使,折家還有退路,不然的話,邵樹德懷疑折宗本會不會“病逝”。
不過,唐鄧隨三州解決了,威勝軍三萬餘眾還沒解決。
這支部隊征戰多年,最開始戰鬥力很一般,但打得多了,實力穩步提升。在與淮軍的廝殺中,能夠佔到上風,已經說明了一切——淮軍整頓、廝殺多年,戰鬥力比起當年也有了飛速的提升,進一步從側面印證了威勝軍的能力。
“賢婿是有主意的人,從討拓跋思恭開始,十幾年了,戰功赫赫。老夫便不多言了。”折宗本說道:“春社過後,大軍復攻蘄州,要不要順路把杜洪解決了?”
邵樹德沉吟了一下。
折宗本的意思是趁過路鄂州的時候,直接動手,把只有幾千兵的杜洪拿下,控制江夏七縣。
這事其實沒什麼難度,但比較傷名聲。不過自己在天下軍閥們眼裡,已經是頂級大惡人了吧?似乎也沒什麼不能做的。
“這事外舅看著辦吧。”邵樹德說道:“杜洪吃了虧,我自會補償他,不妨事的。唐鄧隨之事,折家很多人不好安置,我知外舅也很為難,便讓他們去鄂州吧。”
折宗本笑了笑。他最喜歡女婿的一點就是愛分潤好處,什麼時候都不吃獨食,喜歡妥協和利益交換,這才是做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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