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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轉成了中雨。雨點越來越密集,泥地越來越鬆軟。
曠野之上,兩把鋒利的尖刀南北對進,狠狠撞在一起。
鐵甲擋不住步槊、長柯斧、重劍、木棓的強勢打擊,雙方的武士怒目圓睜、兇光畢露,基本沒有格擋的動作,奮不顧身地用盡平生所學,將武器招呼到敵人身上。
從空中俯瞰下去,雙方戰鋒接觸的那條線上彷彿有個吞噬生命的裂縫一般,生龍活虎的勇士到了這裡就一聲不吭地倒下去。
裂縫吞噬的生命越來越多,並且逐漸向北移。
北側的武人為了挽回頹勢,由勇士帶隊,組織了兩次反衝擊,試圖將對方的攻勢遏制住。
反衝擊確實起到了效果,一度打退了南方的壓迫,但氣勢很快消耗殆盡,並且以更快的速度向後退卻。
雙方的騎兵都不顧雨勢,大舉出動,衝殺、攔截、包圍、反包圍,一個個威風凜凜的騎士栽落馬下,大部分再也沒能起來。
喧譁聲突然之間就大了起來,北軍潰退了。南軍士氣大振,加快腳步衝殺,追著潰兵的屁股勇往直前。
殺死敵人的招數並不複雜,往往只需要一擊,尤其是對方將後背亮給你的時候。
都是廝殺多年的老兵了,合理分配體力幾乎成了本能。精神亢奮地大喊大叫,亂砍亂殺,甚至一兩下弄不死敵人,非得要來好幾下,只會讓你的體力大幅度流失,很快失去戰鬥力。
還有其他一些精準快速、節省體力、加強配合、提高效率的小竅門,一般都是各部轉戰多年總結下來的經驗。老兵們教給新人,新人再在實踐中體會甚至改進提高,這就是傳承。
成建制殲滅敵人,讓他們斷掉傳承!
突將軍計程車卒們如勐虎下山一般,步速越來越快,以至於軍官們不斷提醒控制追擊的速度,維持陣型。
敵軍的騎兵一看步軍大潰,士氣大衰,也不打了,轉身就跑。
突將軍的騎卒顧不得追擊同行,轉而穿插、截斷、驅趕敵軍潰兵,經典的步騎配合,熟練無比,完美無缺。
康延孝果斷投入了充作預備隊的一千步卒。他們體力充足,士氣高昂,穿過秋收後的田野,一路追襲,衝到了鄴縣城下,直到被當地土豪率領的千餘鄉勇抵擋了一下。
土團鄉夫在衝殺了一陣後潰散,鄴城趁機收容了一些潰兵,關上城門。與此同時,另外一支鄉勇武裝也從北門進入城內。
野戰就此結束。
康延孝遣人粗粗點計了一下:草橋之戰,斬首八百,俘七百,餘皆潰散;鄴城之戰,斬首千三百級級,俘千人,餘皆潰散。
這麼一算,楊抱玉部留守鄴城的也就千人上下,紫陌鎮還有數百兵,不過已經有騎兵追襲過去,賊人怕是回不了城了。
相州土團兵也死了千餘,被俘千人。
下午時分,效節軍四千眾也趕到鄴縣城下。康延孝將所有俘虜全部轉交給他們。
霍良嗣越來越有狗腿子的覺悟了,他處理的手段簡單粗暴。從鎮兵俘虜裡挑出相、衛二州的軍士,連同那千名鄉勇俘虜,共一千五百人,令他們將來自魏、澶、貝、博四州的千餘鎮兵俘虜盡數斬殺。
康延孝看著稍稍有些不忍。
“霍將軍好手段,只是如此殺戮,殿下恐會震怒。”康延孝說道。
“康將軍有所不知。魏貝澶博四州武人仇視殿下,這些鎮兵的家也不在相衛,是沒有可能投降的。不如殺之,也讓那些活著的降兵斷了再跑回去的念頭。”霍良嗣半路來降資歷淺,因此向康延孝仔細解釋了一番。
“殿下正在懷柔拉攏相衛二州軍民,即便殺的都是外州武人,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康延孝搖了搖頭,不贊同霍良嗣的解釋:“我也是為霍將軍好。異日與魏軍交戰,貴部怕是要吃大虧。”
別人不會投降你,同時還充滿仇恨,逮著你往死裡幹,吃虧是必然的。
但霍良嗣沒有選擇。他對康延孝行了一禮後,便去巡視他已擴充到五千多人的部隊,同時對新來的降兵宣講政策,讓他們儘快將家人遷往唐州。
不出意外,這又引起了一陣騷動。但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況且也有人現身說法,夏王在唐州的比陽、泌陽、方城三縣給他們安家,當地有陂池、有溝渠,人煙稀少,不缺土地,日子不會差的。
若不信,接下來遷移的時候,可以挑選十餘人跟隨前往唐州看一看,回來與眾兄弟們分說。
“諸位,接下來攻城,可能就要咱們上了。”霍良嗣召集全軍隊正以上軍官,一共百餘人,集體議事。
“你們有當過鎮兵或州兵的,也有沒當過的。事已至此,以前的日子就忘了吧,別多想了。夏軍的規矩很嚴,鼓譟鬧事者,立斬無赦,家人流放青唐。”霍良嗣說道:“青唐是什麼地方,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聞是昔年與吐蕃屢次交兵之所。為家人計,還是不要亂來了。”
說完這句,霍良嗣掃了一眼眾人的表情,尤其是那些新來的。還好,都沒有太大的反應,不知道是不是接受現實了。
“上了陣,要好好打,不得一潰而散。且不說夏軍要追究,斬殺潰兵,就說把後背亮給魏人,你們覺得能投降麼?”霍良嗣又道:“諸位不是什麼都不會的田舍夫,即便以前沒當過兵的,長槍和步弓也耍得起來。這世道,誰還比誰差了?今日之戰,我也在高處觀看了,頭三板斧,鄴城鎮兵打得其實不錯,技藝嫻熟,死戰不退,與突將軍殺傷相當,為何打著打著就堅持不住潰了?”
“怕死!心裡雜念太多!顧慮太多!”霍良嗣說道:“越怕死,越是會死。兩軍僵持之時,也就死了數百,敵軍死得不比你少,但大潰退之時,死者以千計,敵軍傷亡微乎其微,何其愚蠢?”
“你等身材不比夏兵弱,技藝不比人家差,武器也相當,一開始確實也頂住了。諸位,戰陣之上,多頂那麼一刻,多忍受一些傷亡,或許堅持不住崩潰的就是敵軍,屆時後麵人都不用死了。”
“我等皆無退路。單個潰了跑去鄉間,是什麼下場?你猜會不會有人偷偷殺了你?效節軍五千二百餘人都是兄弟,而今只能抱團,奮勇拼殺。我們潰不起,敗不起,一散就萬劫不復,再也見不到家人。”
“夏王仁德,給弟兄們分地。放心,都是溝渠那邊的好地,肥得流油。也不用擔心和本地人搶,那邊沒啥人啦,荒地多得很。每月糧賜兩斛,發給家人,正旦、春社、端午、秋社、冬至五節各發兩緡錢、兩匹絹的賞賜,至今從無拖欠。死了、殘了家人月領糧賜一斛,直領十年。戰勝之後,經常還有加賞,錢糧是斷然不缺的。”
“都是掏心窩子的話,我不想死,諸位也不想死。那就好好打,我等唯一的出路就是幹翻魏博,讓夏王得了這天下,那我等皆有從龍之功,再無人敢對咱們不利。”
霍良嗣一口氣說完,見眾人都沒有反對,悄悄鬆了一口氣。
昨日夏王特地將他喚了過去,說魏兵質量都很不錯,需要“鼓舞士氣”。這些說辭,有些是夏王對他講的,有些是他自己臨場發揮,把話講透了,講明白了,軍士們自己會思考,會掂量,假以時日,戰鬥力會大增——一般而言,這種“偽軍”部隊會走向兩個極端,一是徹底擺爛,一觸即潰,士氣低落,一是特別兇殘,特別勇勐,屢屢摧鋒破銳,就看你怎麼調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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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之戰的結果很快傳到了後方,彼時邵樹德正與北邊過來的使者談論燕北的軍情。
“楊都頭數次出兵,襲破諸多部落,前後俘獲丁口四萬餘、牛羊雜畜三十萬。”出身木剌山藏才氏的王合說道:“有幾次越界了,打到了契丹的附庸部落。賊眾東潰,惶惶不可終日。有人提出此為李克用解圍,吸引契丹目光西移,楊都頭不為所動,繼續勐衝勐打。甚至打算待霜降之後,遣人去燒草原。”
“亂來!”邵樹德轉頭對盧嗣業說道:“發一份軍函,提醒一下楊悅。”
“遵命。”盧嗣業應道。
“炭山怎麼樣了?這是對敵一線。”邵樹德問道。
“回大王,奚王去諸招募亡散部眾,聲勢稍振。其人與拓跋金驅使部眾,為大王修建了行宮。當地水草豐美,山川秀麗,實乃夏日避暑勝地。宮中有僕婢百餘,一應器具正在置辦,靜待大王位臨。”王合說道。
“不要把錢花在這個上面。”邵樹德說道:“若契丹大舉襲來,他們支援不住,這行宮到底是誰的?俘獲的牛羊發一半至洛陽,沿途州縣做好供給。虢州、河陽、廣成、郟城四牧場也準備好過冬草料、糧食,明年開春之後,分發給百姓。四萬餘丁口,悉數發往鄭州,並耀州一萬戶關西百姓,由州縣編籍落戶。”
東都鎮一府二州,在遷移了這部分人過來後,差不多也有七八十萬人了。雖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恢復,但人口還是太少,畢竟天寶年間河南府一地就有一百多萬人。
鄭州接下來會安置一支禁軍的家屬,即三萬戶。後面不會再新遷移百姓過來了,人口自然增長即可。汝州同理,也不會新進人了。
下一個移民重點方向是唐鄧隨三州,襄州的切香腸也會繼續。
邵樹德對這些打上他烙印的“關西殖民地”經營得非常小心,至少要保兩三代人的安穩。
“霜降之後,讓楊悅收兵吧。”邵樹德站起身,道:“勝、參二州積蓄糧草,牛羊,金刀、黑矟、飛熊三軍開始整編,完畢後南下至洛陽,我要檢閱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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