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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寧五年七月十六,邵樹德又抵達了洛陽。
第一件事就是檢視洛陽的建設進度,同時面見一批被他閒置已久的降人,首先趕來的是趙克裕。
此君曾是朱全忠委任的河陽節度使,被俘後投降,勸說懷州刺史王班投夏,積功升至刺史,後轉遷關西各處。
最近幾年,邵樹德發現他挺有農業才幹的,於是把他調來,負責洛陽周邊的水庫、河道開挖清淤。這事本來是東都幕府管,但他們太忙了,事情太多,而水庫河渠之事又非常重要,最好有專人負責,於是就找了趙克裕。
“谷、澗、瀍、尹、洛諸水,甚為緊要。陂池之利,尤為洛陽所重,君要費心了。”邵樹德說道:“若做得好,將來都水監一職便由你擔任。”
趙克裕一聽頓時來勁了,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道:“大王克河陽不過五年,孟懷便得大治,真英主也。某敢不盡心竭力?”
他家祖上就是河陽武人,他本人也是衙將出身,不過這些年一直在幹文官的活計,野心已經沒那麼大了。能混個都水監使者,其實也不錯,正五品的官呢。
“別急著表忠心。”邵樹德笑道:“誠然,陂池在歷朝歷代都是大事,但這會尤其重要。”
趙克裕不解。
邵樹德不想多解釋,只是簡略地說道:“現在這個天時,讓人捉摸不透,一會雨多得發洪水,一會連續乾旱,反常得很。總之此事你要用心,不可懈怠。”
“遵命。”趙克裕應道。
“李延古,你協助趙使君吧。”邵樹德突然說道。
他指的是銀鞍直軍吏李延古,克汴時來投的文士。
“遵命。”李延古應道。
都水監下轄河渠署一個部門,另轄天下重要渡口、橋樑,舟津濟梁皆有令,正九品上。
邵樹德又給加了一個氣象署,目前主要工作是收集氣象水文資料,作為積累。待時間長了,看看能不能從中發現什麼規律。
他知道,現在還不是真正的小冰河時期,只不過是一個暖期的末尾罷了。而且暖期變冷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是一夜之間就發生的。
小冰河期的夏天一樣酷熱,冬季也並非一直極寒。它最大的問題是氣候不穩定,夏天極端炎熱時旱情嚴重,有時候又帶來持續的暴雨——邵樹德去年已經領教了,朱全忠甚至不得不扒了滑州段的黃河大堤。
小冰期的極端天氣——灼熱的夏季、嚴寒的冬天、持續的暴雨、嚴重的乾旱——有時候只持續一年,有時候幾年,最長達到十幾年,但如果你把時間維度拉長到整個小冰河期,會發現大部分時候氣溫比較穩定,以三十年週期進行變動,平均氣溫略低一些。
真正的氣候冰點出現在北宋中期,然後開始回升,南宋時又出現一次,這次更冷——有意思的是,北宋、南宋都不是在小冰最冷的那段時間滅亡的,他倆滅亡時氣溫都已經回升幾十年甚至一百年了,純是自己作死,和氣候無關。
對農業社會而言,氣候變化逐漸加大之時,水利設施自然就是重中之重了。
趙克裕當天下午就趕到了洛陽城西的千金池。
夫子們正在疏浚淤塞許久的溝渠。
疏浚完畢的溝渠底部,有人在仔細砌壘磚塊。磚塊之間用石灰、河沙、黏土攪勻的三合土黏在一起,交錯堆砌。
“這可真捨得下血本!”趙克裕驚歎道。
這條溝渠通往宮城。他知道,這麼做是為了防止水渠滲漏。聯想到夏王大修陂池,莫不是洛陽要連續大旱?
“使君,磚頭現在便宜了。”李延古還是曉事的,他遙指不遠處並排而立的土窯,說道:“河南府各縣徵集來的夫子,最緊要之事便是製坯燒磚。”
空曠的場地上,一摞又一摞的磚坯堆疊在那裡,頗為壯觀。磚坯上蓋了一層乾草,似乎等慢慢陰乾之後,就拉到窯內焙燒。
“官人,現在紅磚、青磚都甚廉,以前買一塊磚的錢,現在可以買五六塊。”有驅使官在一旁說道:“老土窯把磚坯放進去燒就完事了。新窯是連續不斷出磚,量奇大、燒的時間短、還快,故價甚廉。”
“這我卻不知曉了。”趙克裕嘖嘖稱奇。
“現在滿洛陽都在找一種能夠快速製作磚坯的器物。”驅使官又道:“這會制磚坯太慢了,不夠燒,否則這磚頭的價錢還能再打下去一大截。”
“這就是我佩服殿下的地方。”趙克裕感慨道:“他總能有一些奇思妙想,還真有用,莫非天授乎?”
眾人不管真心還是實意,皆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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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克裕、李延古離開後,邵樹德又接見了第二批人。
主要是賦閒在家的梁將,以氏叔琮、劉重霸、蔣殷、審澄、溫裕、李思安六人為首,還有二三十名稍低一等的將校。
這幾人中,氏叔琮、李思安資歷最老,劉重霸、審澄、溫裕次之,蔣殷算是半路來投,資歷最淺——其實,若非楊彥洪剛剛病逝,他們都比不上這位曾經的舊宣武軍衙將。
邵樹德看向氏叔琮等人,問道:“一路行來,有何感想?”
“殿下征戰之餘,還能遊刃有餘地治理地方,讓人佩服。”氏叔琮說道。
“可惜這天下終究還是靠刀把子說話。”邵樹德笑道。
“這不假。但若地方治理不善,軍饋不繼,最終還是敗亡一途。”氏叔琮回道。
“你能有這個認識,就不是一般的武夫。”邵樹德說道:“這段時間在家閒居,可有什麼想法?”
“殿下東征鄆、兗、齊,本是正理,換誰處在這種時候,都得這麼打。”氏叔琮說道:“某所不明者,殿下接下來要打哪裡?”
“你覺得應該打哪裡?”邵樹德反問道。
氏叔琮愣了一下,還是說道:“若我來打,先攻河北。河北諸藩,向來以河東為屏。河東高屋建瓴,關隘眾多,仰攻頗為不利,且河北諸鎮會出兵出糧協助河東。若先攻河北,在平原之上與入援的晉兵大戰,就要容易許多了。”
“為何不建議我先打楊行密?”邵樹德又問道。
“江南河溪縱橫,不利騎兵驅馳,此一不利。南人性習水性,乘舟往來,如履平地,容易乘船偷襲,此二不利。其船工、船隻多也,我船工、船隻少也,軍饋運輸不如對方,此三不利。南人耐暑熱潮溼,我北人初至,多染疫病,士氣低落,此四不利。”氏叔琮說道:“有此四不利,不如先並河北。”
邵樹德不置可否,問道:“我欲擴建飛龍、金刀、黑矟三軍……”
氏叔琮心中一喜,但不動聲色。
“你等先去靈州吧,聽候調遣。”邵樹德對所有人說道。
“遵命。”眾人紛紛應道,同時也鬆了一口氣。在家歇得骨頭都生鏽了,又沒到垂垂老矣的年紀,如何甘心一直賦閒?
被冷落了這麼久,終於有個去處了,每個人都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殿下,可是欲攻李克用?”氏叔琮試探性問道。
“李克用不用我來打。”邵樹德笑了笑,道:“剛剛收到訊息,契丹八部大舉南下,進薄幽州。山後諸戍狼煙滾滾,損失慘重。”
訊息自然是楊悅傳來的。這老頭看著契丹南下,心裡直癢癢,若不是沒接到命令,估計早撲上去了。
“李克用必救幽州。”氏叔琮斷言道。
“為何這麼說?”
“殿下,若晉軍主力正與我對峙、交戰,李克用自然會當做不知。但他現在過不了河,打不到河南來。河陽、晉絳那個地方,殿下亦遣重兵防禦,打了結果難料。況且克用極好面子,殿下剛剛放了第二批千名晉兵俘虜,他還拉不下這臉來。”氏叔琮說道:“而幽州這兩年雖然平靜了許多,比較恭順了,但李克用不敢賭,一旦被契丹人越過燕山南下,十二州之地會不會有人響應。我聽聞劉仁恭、高氏兄弟都在契丹軍中,他們也有不少部屬,皆北奔之燕地將兵,時刻想著聯絡幽州舊識,反叛李克用。故我斷言,克用定然起大兵往援。”
“分析得不錯。”邵樹德讚道:“值此之機,我軍該做些什麼?”
“殿下最好不要攻河東。”氏叔琮勸道:“李克寧坐鎮澤州,有三萬之眾,陘道狹窄逼仄,有雄關險隘,未可輕圖。殿下不妨抽調兵力,投入青州方向。”
李克寧將兵三萬,屯於澤州,顯然也是防備著夏軍呢。此外還有李罕之部八千眾,前陣子繞道魏博,突襲河陽,復為天雄軍所敗,斬其子李顥,不過主力尚存。
“若之前,我確實是想增兵青州。”邵樹德笑道:“不過現在嘛,有個新方向了。”
“殿下是指?”氏叔琮有些不解。
“羅弘信快死了。”邵樹德說道。
“這……”氏叔琮有些驚訝,也感嘆夏王的好運氣。
早不死晚不死,偏在今年死。羅紹威有那個本事鎮住其他人,登上節度使之位嗎?
“殿下,這是好機會啊。”氏叔琮突然不想去靈州了,可惜他沒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所以我帶突將軍來洛陽了。”邵樹德說道:“但機會不是那麼好抓的,還得再看。樂彥禎、樂從訓舊事,能重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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