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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怎麼能沒有國子監呢?廢棄這麼久了,今可重建之。”回到洛陽的邵樹德,又考慮起了另一件事情。
講真,最近的日子真是舒服。
打仗是非常苦的,還很傷身。邵樹德還記得雪夜出兵時,十指凍得像胡蘿蔔一樣。
他還是大帥,是夏王,換成普通士兵,條件更差、更苦,會被凍成什麼樣?
手上、臉上、耳朵上全是凍瘡,還有被寒風吹裂的傷口,有的潰爛流膿。
在雪地裡吃著乾硬刺喉的醋餅,喝著冷冰冰的水,沒日沒夜地在風雪中趕路,臨戰時萬箭齊發,拿著刀槍拼命。
武夫不是那麼好當的,錢也不是那麼好拿的!
什麼?大雪天不打仗?不,圍剿黃巢時,幾尺深的雪還在打,打了一整個冬天。
正月裡,王鎔、李匡威還聯兵十幾萬攻李克用。
三伏天不打仗?沒有這個規矩。朱全忠就在大夏天出兵攻時溥。還是在夏日炎炎的時候,孫儒、楊行密還在激戰。
一年十二個月,就沒有不能打仗的時候。國朝職業武夫,全天候作戰,大雪、暴雨、風沙,都能打,只要你不憐惜百姓,任夫子們荒廢了自家農田,什麼時候都可以打。
離開前線後,在後方處理政務,設計國家的未來,閒暇時再與野女人鬼混幾下,這可比打仗舒服多了。
“大王,國子監下轄國子學、太學、廣文館、四門館、律學、書學、算學,各有博士、助教、直講。若重建,可需要添什麼?”趙光逢果然懂事,一開口就直接命中靶心。
“算學先立起來,教材要改一改。”邵樹德說道。
國子監算學的必修教材有十本,即《九章》、《海島》、《張丘建》、《夏侯陽》等,輔修兩本,分別是:《記遺》、《三等數》。
教材他看過,就一個感覺,不夠系統,沒有前後串聯起來。他現在需要一本集大成者的著作,能把數學、幾何原理講透徹、講系統的著作。
在鄆州的時候,城西濟水上有一座清水石橋,建於前隋仁壽元年。這是一座石拱橋,建成後五年,才在河北趙州建了那座名傳後世的“趙州橋”,而且規模也比不上鄆州的清水石橋。
鄆州仍然有造橋工匠,邵樹德問過他們,石拱橋為什麼建成這個樣子?有沒有什麼說法?如果改一下外形,還有沒有別的設計方案?
沒人能回答。
要更改設計方案,就必須對受力進行分析,你至少得懂力學和幾何學。造橋工匠有一些師徒口口相傳的“訣竅”、“口訣”,但那個口訣也只側重於實際應用,比如用什麼角度、用幾塊石頭、怎麼堆疊等等。很可惜,那些工匠的地位很低、文化水平很低,字都不認識,靠他們是不可能總結、提煉出經典力學之類的東西的。
國朝有《營造法式》之類的書,但只是教你怎麼造,沒有講為什麼這麼造。邵樹德翻過書,發現按照那個方法,建築外觀結構會非常精巧,但用料有遠超實際所需的嫌疑。實際上就是因為缺乏科學的計算,在承載能力上吃不準,只能用最保守的設計,歸根結底還是基於經驗,而不是科學。
其實你都有經驗了,知道幾塊石頭、幾根木料可以承載到什麼程度,為什麼不更進一步,將其歸納總結,上升到理論力學呢?可能還是地位太低、文化水平太低吧,畢竟總結歸納、完善理論是需要有錢有閒有知識的。
工匠們不一定都識字,地位低下,整天還九九六,確實不能指望他們搞科研。
“國子監加一個工學。”邵樹德說道:“現在每州都有工學,但教學質量一言難盡。”
邵樹德站起身,揹著手踱步,又在思考了。
工學現在主要還是以教建築、冶鐵為主,多為熟練工匠來講授知識。他們畏畏縮縮,極少有識字的,很多人話都說不連貫,教學時畫面太美,效率感人,邵樹德一直覺得這是在浪費錢來著。
他現在想著從哪裡找一幫有文化、有點小錢、還有大把時間的人來投入算學、工學、醫學之類的領域。
勳貴子弟或許是一個很好的來源。
建國之後,定然會封大批有食封的貴族。這些貴族死後,一般只有嫡長子能襲爵,那麼次子、庶子呢?出生在那樣的家庭,即便是庶子也能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這其實是很好的學生來源,關鍵是怎麼讓他們來學這個?
其實國朝很多勳貴子弟過得並不如意。老子死後,兄長襲爵,如果和兄長一母同胞還罷了,可能處境沒那麼差,但很多庶子的日子是真難過,有時候為了混口飯吃,削尖腦袋擠進國子監,畢竟包吃住,還能學知識考學做官。
但國子監名額有限,不是人人都能進的。那麼適當擴大工學、醫學、算學的招生名額,應該可以吸納大量生活困難的大小勳貴子弟。
生源有了,還得給他們找出路。
學了沒有用,不能當官,不能賺錢,誰還會學?
得讓人們認識到用專業人士來建設更省錢、質量更好、更有逼格。但說真的,民間的專案,這些人出場費或工資太高,估計競爭不過那些字都不認識幾個、只會背經驗口訣的工匠。
難道搞個行業協會或資格證之類,人為設定門檻?還是不現實,老百姓不會管你這些。
那麼只能從政府大型工程上想辦法了。
以後各州各縣的驛道、陂池或大型建築,必須要由朝廷工部派人設計、督造,以達到質量的同時,儘可能更科學、成本更低。而工部,就用這些學生塞滿了,是他們的自留地。
邵樹德長吁一口氣。想法是很好,實際執行中肯定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唉。
設立新學科,還要給他們找工作。還不是一時的工作,得是長久之計。這工作還得有地位,收入足夠豐厚,吸引更多的優質生源前赴後繼,才有可能將這門學科發揚光大。
太他媽難了!
別整了幾十、一百年後,工部最終還是被讀四書五經的人佔據了,工學處於半廢棄狀態。
那麼,還得讓工學的人能有機會擠進權力中心,讓他們有話語權,如此才可能不被扼殺,工匠低賤的地位才能得到持久的改變。
當初誰那麼蛋疼獨尊儒術的?以至於幾百年下來,其他學說凋零,儒家一統天下。
邵樹德懊惱地坐了回去。
其實自私點,搞一個獨尊儒術的封建王朝沒什麼,可能還更穩定一些。對統治者來說,再好不過了,多省心啊。
但——罷了,我已經爽夠了,再讓子孫也爽個幾代,哪怕最後因為各種學術並起,思想活躍,導致王朝滅亡,也沒什麼。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要相信後人的智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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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寧五年五月初二,突將軍抵達了洛陽。
邵樹德將都教練使衙門陝州院送來的新兵補充進來,完善編制,全軍三萬人齊裝滿員。
隨後,之前一直耽擱的事情也做起來了。
各部打散建制,重新編組。夏人、梁人、鄆人、齊人等不再涇渭分明,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得,突將軍幾個月內不能上戰場了。但這是值得的,也是整編必需的一步。邵樹德趁機考察全軍,貶斥了一些不合格的軍官,提拔了部分有勇力、有能力的新人,恩威並施,讓他們嚴加操練,儘快形成戰鬥力。
五月初九,他親自率領剛剛恢復到千人的親兵都、五百銀鞍直、三萬突將軍南下,抵達了汝州。
一別經年,清暑宮已經大變樣,算是徹底完工了,規模也比當初大了不少。以後在洛陽辦公時,春夏可以在此閱兵、講武,秋冬可以來此打獵、泡溫泉,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
王妃折芳靄帶著眾姬妾親自出迎,在看到跟著邵樹德下馬車的張惠、儲氏時,不動聲色,言笑晏晏。
張惠、儲氏有些拘謹,前者還好,後者甚至有些輕微的顫抖。
“沒藏氏的功勞我不會忘記的。”碧霞殿內,邵樹德坐了下來,對沒藏妙娥溫言說道。
沒藏妙娥跟他時不過十五六歲,如今也年過三十了。
邵樹德嘆了口氣,當初把人家搶到手時有多猴急,後來忘記時就有多渣。
金仙觀裡的野女人,那是他的戰利品,是集郵,但這些有名分的王府姬妾,卻是不一樣的。
沒藏妙娥倒沒什麼異樣的表情,她拉著已經九歲的女兒邵福的手,道:“兄長聽聞之後,一定十分欣慰。橫山党項,百餘年來飽受欺凌,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當新朝勳貴。阿爺沒這個福分,等不到那天了。”
沒藏妙娥越是這麼說,邵樹德越是心有愧疚,慨然道:“橫山太窮了。沒藏氏若得封爵,怎麼也能得到富州大郡,我看青州就很好,有渤海館、新羅館,人多,有鹽,還有海貿大利,沒藏氏怎麼著也能得個北海郡公的爵封,食封三千戶。”
沒藏妙娥的嘴巴還是比較緊的,邵樹德也不擔心弄得人盡皆知,反正讓義從軍使沒藏結明知道就行了——嗯,沒藏妙娥的嘴巴有時候也能很大、很深。
邵樹德突然發現,若要秘密散播訊息,他好像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艹,身邊怎麼這麼多大將、重臣的姐姐妹妹女兒?
王妃折芳靄帶著侍女走了過來,端著幾碟果子、點心,身邊還跟著一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夫君,從遠昨日剛從光州過來。”折芳靄招了招手,讓小男孩過來。
折嗣倫之子折從遠,來過王府幾次,邵樹德當然認識。
只是,折家這是何意?
“阿爺已經知道了。”折芳靄隱晦地說了一句:“他已在族中召集驍銳數百人,號先登營,親自督戰,五月誓破安州。”
邵樹德放下了心,這是很積極的訊號,一次無聲的對話。
如此看來,和平收回唐、光二鎮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至少唐鄧隨三州應該問題不大。
現在,他的目光已經投注到了忠武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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