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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最後一天,陽光明媚,百花盛開。

高高的山崗之上,旌旗林立,鼓聲隆隆。

六面大纛矗立在山坡之上,纛下人頭攢動,盔甲鮮明。

邵賊來了!李嗣本升起一陣明悟。只可惜他受了點輕傷,無法出戰。不然的話,帶一隊義兒精騎直衝邵賊本陣,或能動搖敵軍士氣。若能逼得邵賊單騎走免,這仗就更有把握了。

“唉,可惜。”復又看看蜿蜒伸向遠方的驛道,夏軍的寨子依然屹立。

五天了,城寨還沒拿下,情何以堪。

其實,說是“城寨”,那只是習慣性地並稱。事實上“城”和“寨”,在防禦能力上根本就不是一個等級的。高度、厚度、堅固程度都不是一回事,寨牆上也放不了太多兵力,增援起來也很不方便,更沒有甕城、羊馬牆、護城河之類的防禦設施,捧日軍戰鬥力又那麼弱,按理來說不該打得如此艱難。

但夏軍賴皮啊,捧日軍已經潰到後方收容整頓了,天興軍又開了進來,繼續死死擋著他們的前路。

沒希望了,攻不下去了,全軍都被拖在這裡。

李嗣本突然感到很洩氣。不是大家不努力,事實上所有人都很拼。前幾日夜襲之時遭到飛龍軍偷襲,安福遷在兒子安重誨被俘的情況下,處變不驚,親自斷後,這才沒有釀出更大的亂子。

但也到此為止了。前路已絕,後路已斷,坐困死地,外無援軍,怎麼辦?

“殺!殺!殺!”營寨外響起了震天的喊聲。

李嗣本放眼望去,只見雙方萬餘兵馬正在奮力廝殺。

賊軍出戰的應該是左右義從軍萬人,擺出的是偃月陣,左右各兩千,中軍六千,整整一萬步卒,裝備精良,士氣高昂。

晉軍方面擺出的是雁形陣,出動了整整一萬二千人。

雁形陣主動進攻,擔任箭頭的兩千精兵與敵絞殺在一起,誰都沒有退卻,可謂殊死一搏。

“鼕鼕冬……”戰鼓擂響了第二通。

箭頭衝陣又沒衝動敵軍,退了下來。

李嗣本左手下意識握著了刀柄,連續攻寨數日,將士們的體力、精力、士氣確實到了一個階段性極點。這個時候出戰,並不合適。

但敵軍擺開了大陣邀戰,你怎麼辦?如果野戰獲勝,那麼說不定能夠逃出生天,跑到青州。這確實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所有人都同意出戰,所有人都期待發生奇蹟——敵人的義從軍遠道而來,雖說休息了整整兩天時間,但體力上應該還是有所虧欠的,在這方面雙方都沒有佔便宜,非常公平。

第三通戰鼓擂響。

晉軍鼓起餘勇,發起了第三次衝殺,直指夏軍偃月陣厚實的中軍。與此同時,己方左翼也接戰了,偃月陣旋轉的“右臂”打到了雁形陣的中部,那是剪寇都三千多步卒所在的位置。

李嗣本的目光仍然死死盯著中路決勝之處。

偃月陣的核心在於中軍,突前的右翼以中軍為基,旋轉攻擊敵方側翼,寓攻於守,寓守於攻,攻守兼備,算是一種非常流行的軍陣。但他的死穴就是中軍,只要擊破中軍,那麼右翼便會被半包圍,全軍潰敗不可避免。

晉軍箭頭部位,安福慶帶著五百甲士越眾而出,咆孝著衝向了夏軍。

那邊打著一杆將旗,遠遠地看不真切,只有“橫山都”幾個大字比較顯眼。

五百甲士皆精挑細選的勇士。這一衝果然見到了成效,將敵軍最前面久戰疲憊的軍士給衝了個七零八落。

“幹掉他們!”李嗣本一拳擂在寨牆上,神情亢奮。

五百甲士繼續往前衝,但衝著衝著,速度就越來越慢。到了最後,就像那耗盡了力氣的耕牛,前腿一跪,哀鳴倒地。

屢試不爽的決死衝鋒,被夏人攔住了!

“彭!”李嗣本又擂了一拳,這次是生氣、遺憾。

“殺!殺!殺!”夏人用長槍挑起了一個人頭,鼓舞士氣。

“得得!”對面的騎兵出動了。

李嗣本一驚。晉軍三次衝陣失敗,但遠沒有到崩潰的地步,夏賊騎軍這時便出動,找死麼?

不過左翼傳來的喧譁聲驚醒了他。

李嗣本轉頭望去,只見剪寇都數千人捲起了戰旗,倉皇后退。

“豎子!”李嗣本目眥欲裂。這才剛剛交手,直接就潰了?

義武軍還沒跑呢,你們就先跑了?這樣會害死所有人的,包括你們自己。

這幫守戶犬!

但罵得再大聲也沒意義了。成德武夫以不尋常的速度飛速潰逃,奔還大營。

中軍在安福慶被斬,極端不利的情況下,還試圖重整旗鼓,與壓過來的夏兵廝殺。

右翼的三千義武軍還在前進,準備包抄夏軍中軍。

戰局只是稍有不利,晉兵、定兵還未完全喪失獲勝的信心,但趙兵的臨陣脫逃讓所有人的努力全部白費。

後陣的兩千餘博州土團鄉夫也潰了。他們甚至比趙人還先奔回大營,四處散播著不安。

夏軍出動了兩千騎兵,追著剪寇都的屁股一路奔襲,將他們徹底衝散。

偃月陣右翼兩千步卒快速轉向,衝向晉軍中陣側翼。

中軍受到影響,喧譁聲四起,原本緊密無比的陣型散亂了開來。軍士們驚疑不定,四處打聽前面發生了什麼,是不是戰敗了。

陣列而戰就是這樣。

左不聞右,右不聞左,前陣潰了,但後陣還不一定知道,後面被包抄了,沒收到訊息的前軍還在奮力廝殺。

戰場上每個人都提心吊膽,謠言傳播得非常之快。有時候旗杆被吹折,不明真相的軍士還以為大將被人陣斬,直接就能來場大潰敗。

只有經年征戰的老兵才能在戰場上鎮定自若。

他們知道自己嚇自己不好,能夠強行壓下心中的恐懼。

他們知道即便一時作戰不利,也不能自亂陣腳,那樣死得更快。

他們知道對面的敵軍同樣很害怕,關鍵時刻誰先眨眼誰先死。

陣戰,是勇氣與意志的較量,新兵想野戰打敗老兵,簡直是痴心妄想,除非遇到沙塵、大風等“天助”。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會讓老兵也崩潰,那就是己方出現大面積潰逃了。

剪寇都三千軍士的逃跑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與其間隔二十餘步的中軍士卒看到之後,聲浪一下子就爆發了開來。

軍官暗暗心驚,他們當場斬殺了幾個叫得最大聲計程車兵,滿臉怒容地呵斥其他人,試圖重整隊形。不過當夏軍騎兵也出現在己方左翼後,喧譁聲更大了,有人開始轉身逃跑,進而帶動了更多人。軍官怎麼打罵砍殺都止不住,相反被裹挾著一起向後退。

敗得好他媽徹底!

李嗣本又捶了一拳,然後不顧身上的傷勢,下了寨牆之後,取了自己的長槊,準備帶留守營寨的千餘軍士前去接應。

但蜂擁進來的潰兵直接將他的人衝散了。

李嗣本被擠飛了出去,撞在一根木柱上,傷口再次崩裂,疼得他眼冒金星。

“軍使。”親兵慌忙走了過來,將他攙扶到一邊,躲開慌亂狂躁的人群。

“快,立刻帶人出去接應,興許還能多回來一些人。”李嗣本強忍疼痛,吩咐道。

親兵為難地看了一眼堵得嚴嚴實實的營門,搖了搖頭。

李嗣本長嘆一聲,雙眼望天,神情沮喪到了極點。

戰場另一側,在邵樹德的命令下,義從軍壓上了第二波五個指揮萬人,從兩翼向敵軍包抄而去。

五萬人打一萬餘人,兵力就是富餘。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還能調集更多兵力。但護國、忠武、捧日、天興這些不太可靠的部隊他不敢用,上了陣萬一先跑,那就是晉、梁柏鄉之戰的翻版了——魏博軍稍稍抵擋一陣就跑了,把七萬梁軍主力撂在戰場上,側翼全部暴露,最終被晉軍俘斬兩萬餘人,簡直坑爹無極限。

戰鼓隆隆,旗幡林立。

賊軍陣勢鬆動,側翼潰逃,士氣大衰。義從軍兩萬大軍以不可阻擋之勢壓了過去,激戰一番後,壓垮了最後一股試圖挽回敗局的晉兵,開始追亡逐北。

義從軍右廂騎兵六個指揮也出動了,三千騎幹起了熟得不能再熟的工作,“規劃”晉軍潰逃路線,讓他們慌亂,讓他們大耗體力,讓他們不成建制,讓他們一頭撞上擠壓過來的義從軍步兵主力。

從這一刻起,冷兵器戰場上真正的傷亡差距才開始拉開。

晉軍潰不成軍,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亂作一團。

信使們往返戰場與山坡,來回報告軍情。

“步軍左廂第六指揮俘賊將安福遷。”

“步軍右廂第二指揮斬賊將安福順。”

“報,騎軍左廂第一指揮俘賊將米志誠。”

“報,斬賊將何懷寶,步軍左廂第四指揮、騎軍右廂第五指揮爭執不下,都說是自己的戰功。”

“報,步軍左廂第一指揮已破入敵營。”

邵樹德面無表情地聽著,偶爾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戰場上的晉兵散得到處都是。已經有人開始奪馬逃跑,鐵林軍騎兵出動追擊。

追不追得上都無所謂了,邵樹德不關心。

兩萬敵軍絕大部分就殲,就算跑掉一些又如何?已經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恭喜大王。”陳誠走了過來,笑道。

“晉軍其實還不錯,挺能打的。”邵樹德自矜地笑了笑,道:“小場面而已。”

可不是麼?河清之戰,十幾萬人的大場面都經歷過了,殲滅一萬七千晉、趙、定聯軍而已,毛毛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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