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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離開了鄆州,南下鉅野。
邵樹德親自帶隊,計有銀鞍直、突將軍及衙內軍一部合計近一萬五千人——留守壽張的突將軍已經返回鄆州歸建。
正月初八,大軍抵達鉅野縣東北的待賓館紮營。
邵樹德在銀鞍直騎士的陪同下巡視了一番敵城。
這是一座四四方方、城周不過數里的小城。城東四里多有個寨子,位於大野澤之畔,與城池遙遙相對。
大野澤在鉅野縣東五里,南北三百里,東西百餘里,為《爾雅》十藪之一。
“寨子修得很講究,然大野澤冰封,卻是白費力氣了。”邵樹德笑道。
大野澤是個好地方,水面極其遼闊,為古濟水所匯,而今濟水航道亦經此澤。到了宋代,因為黃河決口,洪流滔滔而下,與大野澤“合兵一處”,淹沒了大片農田、城鎮,洪水一直漫溢到鄆城、壽張之間的梁山腳下,形成了面積更大的梁山泊。
大野澤水產豐富,附近有國朝修建的灌渠,是非常好的農業地帶,鄆州深受其利。
這是一處大有可為的富饒之地啊,至少在農業時代是這樣沒錯。
“三天了,野外賊兵也清剿得差不多了。給葛從周傳令,明日午時之前,不攻破那個寨子,提頭來見。”邵樹德一甩馬鞭,打馬回營。
葛從周被臨時任命為都指揮使,統率龍驤、廣勝、神捷三軍約三萬人,屯於鉅野西、南、東三個方向,獨留城北,標準的圍三闕一。
邵樹德率一萬多人南下後,可供鉅野守軍逃竄的空間更小了。
根據葛從周提供的訊息,鉅野守軍約四千,去掉部分沒能及時歸隊的人,大概還有三千在城中。守將是柳存,他可能徵發了城中丁壯,人數應該不止三千了,但也不會太多,五千頂天了。
這個數量的軍士,很明顯擋不住數萬夏軍的圍攻。更何況朱威被殺、鄆州被佔的訊息傳了過來,城中人心惶惶,士氣大為削弱——沒有人想死,事實上邵樹德南下的部分原因是柳存求見。
但不知道怎麼搞的,在他南下這幾天,派進鉅野的使者又被趕了出來,看樣子城中守軍意見不一,很難說誰佔到了上風。
攻寨的命令下達後,葛從周不敢怠慢,立刻下令駐守城東的神捷軍王檀率部進攻。
神捷軍現在有八千人上下,在廣勝三軍中人數最少。王檀、華溫琪二人有充分的理由懷疑葛從周在消耗異己,但眼下這個情況,他們不敢有任何廢話:夏王在看著呢。
戰鬥在午後打響,神捷軍副使華溫琪親自帶隊,勐衝勐打。
邵樹德安坐營中,對戰鬥的過程不甚感興趣。幾十萬人大戰的場面都經歷過了,這種萬把人的攻防戰實在很難搏得他的注意力。
“大王,護國軍攻佔平陰。堅銳、忠武二軍收取陽谷、東阿,進佔濟水關,兵圍盧縣。”杜光乂現在充當了參謀的角色。
在濮州待了那麼長時間,他現在對戰爭的理解也十分深刻了,分析起來頭頭是道:“飛龍軍已棄守長清縣,南下進入兗州境內,兵鋒直指來蕪。此地緊要,兗兵不少,朱瑾也不敢放任飛龍軍攻克之,定會遣兵往救。”
來蕪是兗州屬縣,雖然屢置屢廢,但城池規模不小,也比較新。
這座城市以金屬冶煉業為主,有鐵冶十三、銅冶十八、銅坑四,還產錫。縣西北十餘里開有普濟渠,農業還不錯。這竟然是一個工農業基礎都很好的縣份,朱瑾是撿到寶了。
“就這麼辦,先調動兗兵,讓他們沒心思插手其他地方,過陣子再料理他們。”邵樹德說道:“兗州乃兗鎮精華,我與朱瑾的大戰,定然發生在那裡。”
泰寧軍節度使轄兗、海、沂、密四州,但後三州人口加起來都沒兗州多,農業、商業、手工業更是沒法比。朱瑾若丟了這裡,大勢去矣。
“淄青鎮王師範這會應也在召集軍士,準備出征所需物資了。”杜光乂又道:“齊州,是我與敵軍爭奪的關鍵。”
更準確地說,因為地形、交通等因素,齊州是最適合作為戰場的,對雙方而言都是如此。
“這三個藩鎮,淄青鎮實力最強,最富裕,兵最多,但鄆、兗二鎮最死硬。若能擊破朱瑾,單獨一個平盧軍好對付得很。”邵樹德評價道:“青鎮軍士很久沒見血了,打他們就要快。若能在幾次大戰中殲滅其主力,他們會很快喪失信心。但若拖延的時間長了,讓淄青軍士逐漸適應了戰場,那麼反而比鄆、兗二鎮難啃。”
“大王胸有成竹,僕佩服之至。”杜光乂真心實意地說道。
夏王用兵二十年,現在眼光十分老辣了。初到一地,透過種種細節,就能判斷出很多東西,初出茅廬的將領做不到這點。
“大王。”銀鞍直指揮使楊弘殷走了進來,稟報道:“寨子攻下了。”
“哦?這麼快?”邵樹德有些驚訝。
“大王來了,自然沒人再敢偷奸耍滑。”杜光乂說道。
楊弘殷看了他一眼,暗暗皺了皺眉。
邵樹德臉色不是很好。杜光乂的意思很明顯了,他沒來之前大家都在偷奸耍滑。
他不會輕易相信杜光乂的話,但覺得這種現象多多少少是存在的。
“隨我出營看看。”他立刻起身,出了大帳。
營寨內已經插上了王檀的將旗,不一會兒,就有軍士來報:神捷軍斬首千級,俘六百,還有數百賊人潰散,已派人追擊。
“城內守軍可曾出擊?”邵樹德問道。
“不曾。”
邵樹德心裡有數了。他看了杜光乂一眼,杜光乂額頭上滲出汗珠。
城頭隱隱有鼓譟聲傳出。
康延孝上前道:“大王,賊軍可能出城,或可暫避一下。”
“有突將軍兒郎在此,我何懼耶?”邵樹德看了看後面嚴陣以待的軍士,大聲說道。
咳咳,邀買軍心,幾乎已經成了他的本能。
“夏王殿下可在,某柳存,乞當面一敘。”城頭突然響起了高亢的聲音。
邵樹德示意了一下,楊弘殷會意,策馬上前,道:“殿下在此,柳將軍可是欲降?”
城頭沉默了好一會,半晌後,那個高亢的聲音再度響起:“殿下若能善待鄆鎮軍士,我等降順未嘗不可也。”
“如何個善待法?”楊弘殷繼續問道。
“吾知殿下一言九鼎,乃信人也。若殿下答應不裁撤鄆鎮軍士,不斷了大夥的生計,我等立時開城請降。”柳存回道:“若不能,雖自知必死,亦會上下一心,固守到底。”
“消滅多少鄆兵了?”邵樹德問道。
“六千多人總是有的。”杜光乂回道。
邵樹德算了算,鉅野大概還有三千正兒八經的軍士,盧縣不到三千,再去掉齊州的人馬,估計散落在野外的也就兩三千人了。
鄆鎮兩萬多軍士,被他這麼一番奇襲,稀里湖塗就到了絕境。
“讓柳存出來見我。我不傷他性命,縱是談不成,也放他回城,說話算話。”邵樹德說道。
楊弘殷很快將意思傳達到了。
城頭又是一陣沉默,久久沒有動靜。就在眾人等得有點不耐煩的時候,城門突然開啟了,數十騎魚貫而出。
杜光乂、康延孝、折逋泰、楊弘殷四人都用驚歎的目光看著邵樹德。
邵樹德笑了笑。二十多年言出必踐,從無毀諾,連敵人都信你,這信譽確實好。
柳存揮手止住了欲跟他一同上前的騎士,翻身下馬,將弓梢、佩劍、馬槊都交給了親兵,步行向前。
及近,銀鞍直的將士上前幾步,搜檢一番後,將柳存放了過來。
“見過殿下。”柳存躬身行禮。
“柳將軍安好。”邵樹德拱手回禮,問道:“柳將軍可知城外有多少兵馬?”
“四五萬人總是有的。”柳存想了想後,回道。
杜光乂看了他一眼,心下暗道:知道有幾萬大軍圍城還要死守,真是一幫賤骨頭!
“汝何為不降?聽聞賀瑰與你相善,他在濮州為將,家有高宅豪第,妻妾十餘,兒女滿堂,你若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何必呢?”邵樹德問道。
柳存嘆了口氣,道:“非我欲死守,實不忍將士們斷了生計。”
邵樹德冷哼一聲,還是沒被打夠!
歷史上被朱全忠揍了十年,最後油盡燈枯,也老實了。這個時空,從三朱翻臉到大順二年夏軍東出,撐死被揍了五年。最近七年,他們戰事不多,反倒緩過一口氣來了,還是欠揍。
“你想怎樣?”邵樹德問道。
“殿下若能許我等繼續從軍,願表殿下為天平軍節度使。”柳存說道。
“還在鄆州當兵?”
“正是。”
邵樹德暗暗思索。
這應該不光是鄆鎮軍士的想法,而是鄆、兗、青三鎮武夫的集體想法。甚至推而廣之,河北諸鎮的武人們也是這個訴求,只不過他們的要求還要更高——他們只能接受附庸。
還是捱揍捱得少了!
歷史上乾寧四年(897),鄆、兗二鎮慘遭失敗,餘眾投降朱全忠。老朱當時兵已經不少了,但沒有裁撤此二鎮軍士,而是到了898年才開始大整編,將二十多萬人馬壓縮到了二十萬以內。
鄆、兗二鎮軍士應該也沒討著好,被老朱驅使著南下攻楊行密,清口之戰損失慘重,回來後一番整編,應該沒剩幾個人了。
“我欲攻河東,徵調鄆鎮軍士,你等可願隨行?”邵樹德問道。
柳存一窒。
“滾!”邵樹德怒道:“什麼玩意,也敢跟我講條件。滾回去,我這便下令攻城。城破之時,鄆鎮軍士,寸草不留。”
“滾!”康延孝等人怒道。
“滾!”突將軍士卒以槊杆擊地,齊聲吼道。
九千人的齊聲怒吼蔚為壯觀,聲浪直衝雲霄,鉅野上下一時為之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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