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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威被人從酒桌上喊了下來。
聽了親隨簡短的彙報後,酒立刻醒了。沒說的,抄傢伙幹!
幕府僚左接到訊息的,不用人催促,立刻衝出家門,自發地挨家挨戶敲門,讓軍士們帶上器械集結。
“君之家宴有酒有肉,夏人來此,必不能再有這種日子,速備器械,隨我禦敵。”
軍營內戰備值守的軍士正在博戲,聽到命令後有些驚慌,不知道該怎麼辦。
軍官曉諭諸軍曰:“南來北往商稅,司空皆賞賜於各位。邵賊來此,可能做到?諸君隨我殺賊!”
一些從小習武的軍校子弟也跟著父兄出門,手持長槍大劍,一邊走,一邊聽著父兄唸叨:“邵賊養的兵太多了,不會再養咱們鄆鎮軍士。一旦為其所破,鎮內財貨被收走,我等皆斷了生計。橫豎是死,不如拼死,走!”
而此時的西城城頭之上,戰事正烈。
張溫率千人薄城,半途為在城外遊弋的鄆鎮斥候發現,突然性減小了一半。但他們還是踏過結冰的城皇,越過羊馬牆,殺散少許留守軍士,沿著城牆攀援而上。
城頭鄆兵數量有限,被打得節節敗退,潰了下去。
張溫一馬當先,直朝城門方向衝去。
大街上已經出現了小規模的鄆兵,他們跑得氣喘吁吁,盔歪甲斜。
張溫大喝一聲,帶著數十甲士迎上前去,揮斧怒砍。
“王重師又來了!”有鄆兵驚呼道。
“老子張溫!”張突將怒氣更甚,不退反進,衝入賊兵叢中,渾不顧招呼在自己身上的刀槍,就是砍,就是殺,以傷換傷,以命搏命。
在他身後,大群軍士衝進了城門洞。
那裡還有數十鄆兵,又是一番血腥的廝殺。
“好了沒有?”張溫有點扛不住了,腳步不斷後退。
在他前方,越來越多的鄆人湧了過來,仗著人多勢眾,發起了新一輪的衝鋒。
“好了!”冰封的城門被拉開了一條縫。
早就等得不耐煩的突將軍士卒用力撞開城門,一擁而入。
“殺賊!”張溫氣喘如牛,勉強鼓起餘勇,大喝道:“鄆賊只識王重師乎?寧不識我張溫?”
我剁,我剁,我剁剁剁!
長柯斧被他舞得如同風車一般,呼嘯來去,血光沖天。
湧進城內的軍士越來越多,他們結成陣後,將鄆鎮軍士反推了回去。
大家都是上陣多年的老武夫了,知道突襲的精髓就是在敵人準備不足、無法發揮全部力量的時候,以快打慢,以多打少,儘可能多地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取得優勢。
鄆兵大部分在家過年,戰備值守的人不多。這會就應該狠狠將他們殺散,不能有任何拖延。
每拖延一刻,都可能會有更多的敵人趕來增援,事情就會複雜化了,傷亡也會急劇增加。
“突將來也!”
“富貴!富貴!”
“砍死他們!”
“殿下說的富貴就在城裡,殺啊!”
數千名突將軍士湧入城內,如同一道洪流般,沿著街道直往前推。
守軍一開始還能抵擋兩下,但敢於戰鬥的勇士很快就被斬殺殆盡。剩下的人擋不住,不住地後退。
街道盡頭不斷有人趕過來增援,但都打成了添油戰術。
每一撥的人數都太少了,也缺乏建制與指揮,形不成合力,因此只能稍稍延緩突將軍的攻擊,整個戰線依然不可抑制地崩潰了。
“賊兵膽寒矣!”
“朱威死啦!”
“我看到富貴了!”
突將軍士越戰越勇,刀槍齊下,在大雪之中奮勇前行。
他們的腳步聲很齊,這是征戰十餘年的老兵展現出來的素養。
風雪迷不住他們的眼睛,長槊堅定地平舉向前,任何擋在前面的賊人,任你有通天本事,也被刺得渾身是血。
沒有人能阻擋他們了,巷戰已在事實上結束。添油戰術改變不了任何東西,只不過在驅使一波又一波的鄆人過來送死罷了。
“賊將何在?可敢與我一戰?”朱威帶著數百親兵頂了上來,大聲呼喝。
回應他的是突將們陡然加快的腳步,好大一坨富貴啊!
“殺啊!”雙方迎頭撞在一起。
生命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飛快流逝,數不清的屍體撲倒在兩方交兵之處。
鮮血冒著熱氣流淌,雪花落在上面,很快被染成了妖異的紅色。
朱威身受數創,猶自酣戰不休,不防一杆鐵槍刺來,穿透裙甲縫隙,捅進了他的腹部。
“是我殺的!”董章激動地大喊。
不過他很快就倒血黴了。朱威的親兵哭喊著撲了上來,奮不顧身,拼了這條命,也要乾死董章。
董章也是個狠人,見此不退反進,口中唾罵不休:“垂死掙扎是吧?誰也攔不住我博取這場富貴。”
銀鞍直的關北豪強、汴梁軍校子弟一起上前,將鄆人最後的反撲澆滅。
鄆人潰了。
朱威已死,他們一時間茫然無措。有人躲入家中,有人開啟城門奪路而逃,曾經在魏兵、梁兵、夏兵面前堅挺十餘年、牢不可破的鄆州城,就此易手。
邵樹德在城外靜靜等著,身上落滿了大雪,一動不動。
在聽到朱威伏誅,賊兵潰散的訊息後,他舒了一口氣。
他極少兵行險著,這次玩了一把,幸好沒有玩砸。
北風愈發狂暴,帶著若有若無的嗚咽,雪粒子打在人身上簌簌作響。
邵樹德在銀鞍直將士的團團護衛下,緩步進城。
已經有軍士爬上了房梁,確保沒人居高臨下射箭,雖然這個鬼天氣本就沒法射箭。
大街兩側的房屋前也都站滿了軍士,誰敢擅開門窗,立刻亂刃分屍。
朱威的府邸前站滿了人,個個喜氣洋洋。
“殿下來了!”軍士們高呼道。
邵樹德起了興致,大喊道:“突將何在?”
“突將在此!”眾人哈哈大笑,齊聲應和。
“打得好!”邵樹德走到朱府門前,挨個拍著軍士們的肩膀。
“諸位!”邵樹德轉過身來,面向圍在他身邊的軍士,問道:“出壽張之時,我說過什麼話?”
“到鄆州過年!”董章拄著鐵槍,一瘸一拐地擠到了前面,大聲道。
“過年!過年!”軍士們又高呼起來。
邵樹德笑道:“還來得及。傳令下去,殺牛宰羊,今日大酺。”
又是一陣歡呼。
剛殺敗敵人,奪了城池,大夥士氣高得很。朱威這種手下敗將,必然要成為他們這場雪夜奇襲之戰威名的墊腳石。
“將士們隨我遠行,臨戰搏殺,委實辛苦。諸君但安享酒肉,今夜我來巡城。”邵樹德又道。
“殿下不可!”
“殿下進府安坐即可。”
“噤聲!”邵樹德板起臉,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從地上撿起一杆長槊,道:“此乃軍令。爾等不負我,我自不負爾等。”
說罷,大踏步離去。
銀鞍直的邊疆豪族子弟們是夏王的心尖尖,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發地跟上。
康延孝與折逋泰商量了一下,便給各部下令,選了兩千人上城頭,一千人預備增援。其餘人等,大酺!
所以說啊,一個知情識趣的下屬是多麼可貴。
康延孝三言兩語替邵樹德安排好了善後,讓將士們安心吃喝。有這本事,就已經簡在帝心了。
經歷了前半夜殘酷的殺戮,後半夜整體比較平靜。除了突將軍將士們嘈雜的聲浪以及城中偶爾響起的廝殺聲外,什麼都沒有,非常平靜——城中角落尚有少許散卒,被巡城的大隊軍士斬殺。
天明之後,邵樹德下了城頭。
夜中守城,可不是什麼好活計。他暗暗想著,以後得讓錦衣玉食的兒子們也這麼鍛鍊一番,知道當兵的苦,別被人忽悠了,看到撥付給軍隊的大量錢帛就覺得肉疼。錢糧不給足,狗都不來當兵,即便來了,也是混口飯吃的饑民乞丐,能有什麼戰鬥力?
“殿下回來了!”朱府門前圍了大群軍士。
經歷了一場難以置信的大勝,夏王說話又好聽,句句撓到武夫們的癢處,大夥也不是沒良心的,自然歸心。
數十人自發地簇擁著邵樹德進了府。
“這是怎麼回事?”邵樹德指著廳內的婦人問道。
“殿下。”康延孝硬著頭皮上前,道:“將士們愛戴殿下,皆言得此上官,三生有幸。此二人乃朱威妻女,已經讓她們沐浴過了,一會就可以服侍殿下。”
邵樹德失笑。
“張溫何在?”他突然問道。
“張溫!張溫!”所有人都在喊。
“殿下,張溫在此!”張溫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及近,總算想起了什麼,將長柯斧“哐當”扔在了地上。
“昨夜你率眾先登,殺敵無算。我說過,立升副將,你可以去突將軍,也可以去別的營伍,想好後告訴我。”邵樹德說道:“然副將尚不足以酬功。”
說罷,他將朱威之妻一把抓起,推到張溫懷裡,道:“賞你了。好好對人家,不要過於苛暴。”
“謝殿下賞賜。”張溫也不客氣,道:“末將家貧,尚未娶妻。此婦我帶回去當妻子。”
朱威之妻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比較鎮定,這對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結局。
“董章!”邵樹德又喊道。
董章很快過來。
“此女賞你了。”邵樹德將朱威之女推到董章懷裡。
朱威是董章殺的,當著朱威之女的面,他就沒有直說,但在場諸人都明白,心中羨慕不已。
“謝殿下賞賜。”董章喜滋滋道。
他原本只是個奴僕,一度淪落到當杖家,怎麼可能娶得起妻?出來打了一仗,眼看著要升官了,還得了妻,賺大了。
“待府庫清點完畢,人皆有賞。”邵樹德宣佈道。
鄆鎮府庫內確實有一筆錢,這是朱威準備招募新兵的,以把軍額恢復到三萬,這下全便宜了邵樹德。
出征前的承諾基本都做到了,邵樹德長舒一口氣,軍心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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