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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六月上旬之後,天氣漸好,農人們開始搶割粟麥。
他們沒有太充裕的時間,因為到了六月底,新一輪降雨將來臨,無論是收割、晾曬還是運輸,都很不方便。
邵樹德準備出發前往洛陽,二郎、三郎、四郎隨行。
諸葛氏親手幫邵樹德穿好了袍服。
生了孩子、年事漸長之後,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了。想想看吧,父親是山南西道節度使諸葛爽的義子、通州刺史,二叔是節度留後,這樣的家世,許給璧州刺史張暇之子為妻,可以說是門當戶對。
但正所謂世事難料,再強的家世也有崩塌的一天。諸葛仲保兵敗被俘,諸葛氏在出嫁前夕突然變成了罪將家卷,被曾經與父親稱兄道弟的定難軍節度使邵樹德擄回府中。
那時的她,就是隻受驚的小鹿。現在好多了,昨晚是受經的母鹿。
“妾恭送大王。”諸葛氏行了一禮,道。
“重來。”邵樹德捏了一下她的臉。
諸葛氏輕咬著嘴唇,白了邵樹德一眼,用蚊蚋般的聲音說道:“妾恭送世叔。”
邵樹德哈哈大笑,志得意滿地離去了。
臨汝到洛陽其實不遠,邵樹德也沒帶主力部隊,只有剛剛恢復到一千騎的親兵護衛著,第二天上午就抵達了洛陽。
除了少量建築之外,洛陽整體還是一片廢墟,不過已經清理了不少。
人手的貴乏極大制約了這座城市的重建,無論張全義時代、胡真時代還是高仁厚時代都是如此。
另外,邵樹德對這座城市的重建有自己的想法,遲遲沒有鬆口,這或許也是重建停滯不前的重要原因。
隋唐洛陽城被洛水橫貫其中,與秦時的咸陽有些類似,正所謂“洛水貫其中,以象河漢”。
當然,洛陽並不止一條洛水。
嚴格來說,洛陽城內以洛水為主幹水系,還有谷、尹、澗、瀍()等河,自身也開鑿了不少引水渠道,組成了一個規模龐大又秩序井然的城市水系——洛陽城內是存在發達的航運體系的,楊廣時期是將其作為大運河中心來定位的。
“聽聞國朝盛時,洛陽城內渠道縱橫,通濟渠通於西市,漕渠通於北市,運渠通於南市。諸渠與洛水、谷水、尹水、瀍水相匯,通往洛口,商旅往來極為便利。”邵樹德看著滿是荒草雜木、斷壁殘垣的城市,說道:“今可先將這三大渠利用起來,運出碎瓦亂石,運進磚石木料。”
“大王既如此說,那可先將漕渠恢復。”東都畿汝節度副使封渭跟在後頭,聞言說道:“先把皇城恢復起來。”
皇城那邊,其實已經有建築了。一位叫摩尼的蕃僧,帶著一幫學生,天天到河南府要人要物,就為了修一些蕃邦風格的殿室。封渭看不慣,以前線戰事急,人力、物資不足為由搪塞,使得其進度非常慢。
“漕渠?”邵樹德問道,他是真不瞭解。
封渭立刻仔細講解。
作為洛水的重要支流谷水,從西北方流入洛陽,然後在西北角分出兩條支渠,一條入宮城,供應皇宮用水,一條經上陽宮注入洛水。谷水主流繼續南下,注入洛水。
洛水從城西上陽宮之南入城,從皇城南邊東西流過,橫貫全城,河面寬約130步。
洛水在皇城右掖門南、積善坊北分成三股,從北到南分別是黃道渠、洛水主流、皇津渠,三股水在左掖門南再度匯合,向東北流,至惠訓坊附近分出漕渠。
漕渠是一個人工築壩引水工程,渠口有閘門,可關閉。漕渠向東北流至立德坊西南形成湖泊,名為新潭。然後繼續向東,經歸義、景行、時邕、毓財、積德諸坊出城,一直流到偃師縣,然後匯入洛水。
漕渠又有支流,即洩城渠。該渠從含嘉倉城流出,經城東之宣仁門、立德坊,匯入漕渠。
“很複雜的水系。”邵樹德讚歎道:“光一個宮城、皇城水系,就這麼多彎彎繞。洛陽水系之豐富,長安不能及也。”
“那就從宮城、皇城恢復起?長安有神都洛陽圖籍,取來後按圖清理、重建即可。”封渭說道。
“這些事情你看著辦就行,不急,慢慢來,眼下還是要優先戰事。”邵樹德說道:“但有一條——”
“大王請說。”
“宮城那片廢墟我去過,那裡有個九曲池,引谷水入池,應是宮城用水來源吧?”邵樹德問道。
“正是。”
“此非活水,不好。”邵樹德說道:“可開一渠,令其注入洩城渠。另者,宮城內還需要一些暗河。”
“暗河?”封渭有些不解。
“其實就是渠道,上覆石板,下流汙水。”邵樹德說道:“暗河的好處是可避免疫病。”
這就是上下水設施了。
邵樹德甚至想將那個供應宮城的水池深入改造一番。按他的想法,得有個專門機構記錄這個供水水庫及上游水源(谷水)的降雨量、蒸發量、吸收損失以及乾旱氣候下的河水流量。
這些名詞聽起來高大上,其實是這個年代就可以完成的。當然他需要大量算學人才,文盲可完不成這些工作。
邵樹德多年來不斷拔高算學地位,州縣兩級大辦算學,甚至招生名額直接翻番,長安那邊也不斷以個人意志強推明算科的錄取人數,總算將這門學科的熱度給帶起來了一點。
但他也不知道測算這些東西需要多少人,到時候看吧,這些工作肯定要完成的。
“復九曲池舊名九洲池,給我找一些算學生來。如果一時找不到,去找摩尼法師。讓他測算一下九洲池的——”說到這裡,邵樹德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庫容”這個詞,只能換一種說法:“算算九洲池有多少水。嗯,或許須得專門建個衙署,從長安水部郎中那要人,再配一些算學生,給我從九洲池一路沿著谷水走,好好摸摸底。以後每年下多少雨,酷暑陽光暴曬之下損失多少水,谷水一年四季水深幾何等等,隨時記錄,整理成籍冊。”
邵樹德不知道他的這個要求,算不算是催生了大唐第一個專業的氣象水文機構。反正他現在需要這些專業人才,也願意養著他們。
封渭聽了大張著嘴巴,傻了。
這麼一個衙門,也太荒唐了吧?成天沒事幹,專門遊山玩水,就為了記錄下多少雨,河裡有多少水,水泊裡的水夠不夠用這些瑣事?
不過他不敢拒絕,武夫是有特權的,開國皇帝、馬上天子也有任性的權力。更荒唐的事情都有人做,比如割人肉一片一片玩,相比較而言夏王的這個要求已經很容易讓人接受了,只是他不太能理解。
邵樹德見封渭那個樣子,暗中哂笑。
新建一個洛陽城,我要帶動多少學科的建設?這還只是記錄谷水流域呢,以後擴充套件到洛水、尹水等河,你是不是更驚訝?
“還得備一些水車,大旱之年,河水不豐,需得畜力提水。如果你能讓人弄一個風力提水的水車就更好。”邵樹德補充道。
後世聯合省工業革命前就有工業風車,即以風為能源,驅動機器加工穀物、金屬及其他各類東西,提水當然也可以,雖然很不穩定就是了。
“洛陽人多了以後,百姓如何用水?”邵樹德又提了一個問題。
長安的用水,說起來一言難盡。最嚴重的問題就是汙染嚴重,主要是人畜的排洩物汙染了地下水源,使得水井裡打出來的水質量很差。
很多人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無力解決。有錢人開始飲用城外乾淨的泉水,於是催生了挑水工這個職業。
洛陽肯定也存在這類問題,或多或少罷了。
“或可打井?”封渭問道。
“不夠。”邵樹德說道:“長安水井裡的水是什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城外多挖幾個池吧,在上游挖,多多集水,然後透過渠道輸往各坊。我在甘州之時,李仁美建都城,都知道在城牆內建渠道,透過水車輸往各處。這些活水乾淨些,比水井裡的水強。乾旱之年,有池子調節,還能落點水喝。地方要選好,別亂來。”
興建水庫為城市供水,這在後世屬於基本操作。此時也有這個苗頭,比如給宮城供水的九洲池,但真的不普及,也沒這個意識。
封渭聞言諾諾點頭。
夏王的要求還是很高的,對百姓也是真的好。現在多費些工夫,幾十年後全洛陽百姓都會感激他。
“各坊汙水,不得隨意排,可透過暗渠、暗河輸往城外。”邵樹德又道:“街道兩側建槽,收集雨水,排入暗河,汙水亦排入暗河。供百姓飲用的是明河,離暗河遠一點。暗河淤塞後,定期派人鑽進去清淤,故要留好入口。”
“暗河之水也不能直接排入洛水。”邵樹德想了想後,道:“在城外尋一處荒地,挖個大池子,暗河水流入池子。可多備一些池子,入口設閘門,一個池子滿後就關閉閘門,靜置些時日,再將水透過出口的閘門排出,流入洛水。”
這個要求也是邵樹德臨時想起的,其實是英國工業革命時的做法。
城市汙水中有太多人類排洩物,直接排入河流之中,汙染水源,英國百姓怨聲載道。後來就有人想了個辦法,將這些汙水排入專門處理汙水的水庫,讓其充分沉澱之後再流出。而汙水水庫之中沉澱下來的東西也能用,他們定期派人下到庫底,將那些成分可疑的“汙泥”挖出,賣給農民肥田,一舉兩得。
邵樹德左一個要求右一個要求著實讓封渭有些懵。
不過他不傻,隱隱約約能明白其中的真意。他所疑惑的,只是有沒有必要這麼做罷了。但還是那句話,武夫的刀子太快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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