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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間就下了一場大雪,陰山內外,惟餘莽莽。

敵騎呼嘯著衝來,不停射出箭失。

守軍躲在營柵後,扛著大盾,好整以暇地消磨著敵人的箭失、馬力和精力。

這麼冷的天,弓弦很容易被拉斷,韃靼人很富嗎?有許多長時間保暖著的弓弦可用?怎麼可能!

鋪天蓋地的箭失射了一輪又一輪,牛羊死傷不少,但人卻沒傷幾個。寨內守軍發出嘲諷的笑聲,讓人臉紅羞愧。

許是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吧,賊渠急了,直接讓人下馬衝寨。

寨內積存著很多牛羊和財貨,攻下來的話就可以極大補充他們的儲備,然後繼續往南掃蕩,前往傳說中富裕的豐州以及靈州——據北逃的沙磧部族所言,賀蘭山以東的靈州是豪富到極點的地方,攻破那裡,便可以一躍而成草原上最強大的部落。

穿著皮裘的韃靼人發出野蠻的吼叫,踏著沒過腳踝的積雪,直衝營門。

“轟!”營門突然開啟。

韃靼人大喜過望,我正愁怎麼破開營門呢,你居然給我開啟了?

但很快他們就知道厲害了:無數箭失從營內飛出,輕易穿透了皮裘,將他們的身體紮成血葫蘆。

多少曾經自詡強壯的勇士被射倒在地。在箭失面前,他們的身體脆弱得難以置信,就像靶場上的草人一樣,被射得跌飛出去。

“殺賊!”一名軍校大吼著躍出,挺著一杆步槊,找準一名身材高大的賊人,輕巧地刺了進去。

數百步卒跟在他身後,牆列而進,配合默契。

不管韃靼人有多麼兇悍,但他們的裝備低劣是事實,不是專職武人也是事實,因此在嚴密的軍陣面前,被殺得節節敗退。

偶有一些技藝高超之輩,穿著寶貴的鐵甲奮力前衝,但也只能小小地阻遏這個軍陣一小會,掀起一些不大的浪花,但很快就被那些老練的步兵配合搞死。

“賊人頂不住啦,殺!砍翻他們!”軍官怒吼一聲,又刺死一人。

軍士們加快腳步,不斷收割人命,勇不可當。

韃靼人終於潰了。他們返身熘回駐馬處,剛要逃跑。卻見營門內一堆蓄勢待發很久的騎兵衝出,大約三五百騎的樣子,揮舞著粗大的馬槊,緊緊跟到他們後面,大肆砍殺。

賊渠讓人吹響了牛角,韃靼人如釋重負,紛紛潰去,竟然連留在戰場上的那百十人也不管了。

守軍又衝殺了一陣,確保沒有任何敵人還活著後,也不追擊,而是遣人打掃戰場,收攏馬匹等物資。

他們就一千步卒、五百騎兵,還要分守城外的兩個寨子,壓力是很大的,兵力也嚴重不足。

鸊鵜泉城內倒是還有一千步卒、五百騎兵,但未摸清楚敵人的情況前,他們不會貿然行動的。草原上的胡人有一種戰術,即引誘你到某處地方,然後利用人數優勢,四面八方圍過來,不斷襲擾、廝殺,就如同狼群打獵一樣,最終將獵物撕碎。

如果你倉促間沒有準備,附近也沒有可供休憩的城池堡寨,那麼事情就比較麻煩了,很可能被人吃掉。

對付草原人,最好使的戰術還是摸清他們的汗帳、王庭在哪,然後揀選精銳,一波流衝過去,砍他個七零八落。

因為草原的生產模式註定了他們必須分散在廣闊的範圍內放牧,在沒有集結動員起來的時候,汗王手頭的兵馬其實也很有限。如果他們的內部凝聚力再低下一些,大汗的威望並不足以讓所有人效死的話,那麼這種斬首戰術成功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楊悅登上了土城子的城樓,眺望還在遠處徘迴的韃靼人。

是的,莊浪氏在鸊鵜泉築的這座城,規模不小,但名字土得掉渣,就叫“土城子”。

接到韃靼遊騎頻繁活動的訊息後,新泉軍奉命北上豐州,大部屯於大安、高闕一帶,部分北上至三百里外的鸊鵜泉,協助莊浪氏守禦。

與此同時,豐、勝、靈三州的土團鄉夫也被動員了起來,整個戰爭機器開始發動。所有人都很惱火,韃靼居然又來了!

“賊騎為何不退走?”已經年過六旬的楊悅看著那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韃靼騎兵,似乎聞到了濃郁的為難的味道。

這是出了什麼狀況?

不至於吧?打輸了回去要被斬?以如今草原那鬆散的狀態,不太可能。

良久之後,就在楊悅都準備派出騎兵去衝他們一下的時候,韃靼人終於結束了爭論。十餘騎衝到了城外,大聲呼喊著什麼。

城內有勇士下去,與韃靼人交涉一番後,又被吊籃拉了上來。隨後,他帶來了一個驚人的訊息:“他們在遠處還有幾千人,想投降!”

投降?你們才死傷了幾百人啊,這邊也沒縱兵追殺你,自己退走就是了,為何投降?

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

邵樹德一大家子仍然住在沃陽宮內,整個朔方幕府及夏王府各機構也在此辦公。

屯駐於旋鴻池、鹽池、沃陽宮一線的部隊已經明顯減少。

鐵騎軍、銀槍都已經返回陰山,但比較注意行蹤,尚未暴露。

土團鄉夫繼續留在朔州,因為李克寧的部隊尚未完全退走,還得繼續戍守一段時日。

金刀、黑矟、豹騎三部在等待出擊的訊號,他們的目標是諾真水汊。

鐵林軍、侍衛親軍、銀鞍直護衛邵聖。

“幾十年來,契丹日漸強盛,牛羊、丁口眾多,冶鐵水平也超過其他部族一頭。在他們的欺壓下,韃靼大量西遷避難。”朝露殿之內,陳誠開始講古:“這個西遷的空間是回鶻人留下的,他們走後,黠嘎斯人沒那個本事控制漠北王庭,於是出現了真空,給了不願受契丹欺壓的部族一個去處。”

其實,西遷的同時,還有東遷。

當年吐蕃人對西域、中亞的掃蕩是冷酷而無情的。所有被滅亡的國家、擊破的部落,大肆徵丁擄掠,然後替他們打仗,與大食爭鋒。

這誰受得了啊?於是不斷有人逃跑,向東跑的就很多,焉耆龍家、北庭沙陀就是典型。

而除了他們之外,西域、中亞還有一堆部落從金山遷移到陰山,這些操突厥語族的白種人遊牧民與西遷的操蒙古語族的黃種人部落互相融合。

但興許是吐蕃太勐了,契丹還不夠強,西遷的韃靼人還不夠多,陰山以北的漠南、漠北草原,白種人——夏王府官方稱呼色目人——遊牧民的數量仍然佔有絕對優勢。

拓跋仁福之前在草原上娶的韃靼酋豪之女,似乎就是色目人,可惜他沒來得及帶走。

但韃靼人西遷是大趨勢,不可改變。契丹越強,西逃的韃靼人就會越多,這是毫無疑問的。

這些西遷的部族,沿途與其他部落融合,血統很雜,宗教、語言亦十分混亂,但長期生活下來,漸漸對歷史產生深遠的影響——五代十國時期,差不多是這些部族西遷的高峰。

從此,留在原地沒走的成了塔塔爾部,與鐵木真相愛相殺。

向北逃竄的變成了弘吉剌部,似乎是黃金家族的後宮來源。

南遷至雲州北方草原的成了汪古部。

西遷的一部曾經控制了回鶻王庭,但被擊敗,後來又湧來了一大批韃靼人,乾脆全投靠了回鶻,形成了乃蠻部。

此外還有一個克烈部,也是西遷的韃靼人與當地人融合後形成的。

高昌回鶻衰弱後,乃蠻、克烈漸漸興起,但都沒能達到當年高昌回鶻的實力和戰鬥力。

“但回鶻西遷,卻不代表甘心讓出自己原來的地盤,所以他們一直在反撲。”陳誠又道。

回鶻的滅亡是個不解之謎,到現在都沒人講得清楚為什麼。滅亡之後,部眾散得一地,四處都是,大唐北方邊鎮的軍頭們收編了不少,充當戰場消耗。

甘州回鶻、高昌回鶻算是回鶻汗國滅亡後最大的兩個碎片。

甘州回鶻已亡,高昌回鶻還想振作,不斷征戰。他們不僅打歸義軍,事實上與諸多勢力同時開戰,不可一世。

“某覺得,高昌回鶻很可能出兵東進了,收復了回鶻王庭祖地。”陳誠判斷道。

鸊鵜泉五百里加急傳來訊息,有數千韃靼人投降,原因是他們南下之後,後方傳來訊息,老窩被端了!

目前訊息比較混亂,也不知道是誰幹的,因此他們想求助大唐的力量,幫助他們收復草場,奪回家人。

陳誠聽到之後,大膽判斷,抄韃靼人老窩的是高昌回鶻!

邵樹德本不信,但在聽他這麼一番分析之後,覺得不無道理。

如果此事為真,這倒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了!怪不得這幾年邊境不寧,原來除了氣候變化的因素外,高昌回鶻的東進也是一大原因。

“我對草原的影響,目前僅侷限於河套、沙磧、陰山左近,再北一點,就是韃靼人、回鶻人的天下了。”邵樹德突然說道:“陳長史,可否征服韃靼人?至少征服一部分?草原部落,我不去佔,契丹人就會去佔,幹嘛讓給他們?”

“大帥,會否影響中原戰事?”陳誠擔憂道。

“不!”邵樹德擺了擺手,道:“關北兵用在草原上,其餘部隊繼續征戰中原。反正靈夏這麼多糧草,也沒法全部運到中原去。另者,陰山五部也太平這麼多年了,有點墮落,給他們找點事做做。”

陳誠明白了。

夏王的意思,大概就是征服草原儘量用草原蕃人,儘量不擠佔衙軍主力部隊——撐死了只用留守關北的這一部分。

河南討伐朱全忠的戰爭仍然要繼續。

兩條線並行不悖,南線是重點,北線弄成啥樣就啥樣,不強求,只要能給契丹人造成一點障礙,都是值得的。

“先動手,把諾真水汊那些人留下。不把人打痛了,他們不會屈服的。”邵樹德下令道:“打服了之後,再慢慢收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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