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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寧三年七月十一,邵樹德返回了安邑龍池宮。
鐵林軍剛剛從汝州返回抵達安邑,一聲令下,拔營啟程,護衛著邵樹德及妻妾兒女、幕府王府諸官西行,數日內便抵達了河中府。
臨走之前,他委任天德軍使蔡松陽為安邑留守,武興軍使封隱、固鎮軍使衛鼎利副之。有這兩萬多人守著晉絳,還有州縣兵、土團鄉夫可以徵調,只要李克用不全軍殺來,問題不大。
河中府還有王瑤的萬把人。他回去後,又募兵三千,補全戰損。
河中衙軍維持在兩萬步騎的規模,是邵樹德默許的,王瑤還算老實,人數一直在兩萬人出頭的樣子。
河中衙軍內部其實是非常複雜的。
王瑤從絳州帶過去數千外鎮軍、州縣兵及土團鄉夫,然後以這些人為核心控制河中衙軍。當年的大清洗之中,大量代表河中府本地利益的軍官被斬,亂兵及其家人被流放。王瑤自己也在不斷培植黨羽,戰爭之中派遣刺頭上陣廝殺,為此不惜爆發騷亂,讓夏兵幫著鎮壓。
幾年下來,河中衙軍這鍋夾生飯,已經讓他整飭得有模有樣了。軍士們的不滿仍在,但已經轉移到了對屢次出征上面了。但不滿仍在安全範圍以內,王瑤自忖還能壓制。
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河中馬步都虞候封藏之的崛起了。
此人原本不過是一中層軍校,背靠邵樹德迅速發跡,手裡有數千聽從他號令的軍士,已經是河中衙軍的第二號或三號人物。
但這個人不能動,王瑤只能捏著鼻子預設了他的存在,很是無奈。
“這幾年苦了侄男了。”河東縣北三十多里的辛驛店內,邵樹德對趕來拜見的王瑤說道:“河中府內情勢複雜,你能穩住局面,還是有才具的,我很欣慰。”
“叔父連戰連勝,已有鯨吞天下之勢,侄心中快慰,只願為叔父繼續廝殺。待天下太平之後,安享富貴。”王瑤滿臉堆笑,道。
“侄男何須如此?”邵樹德哈哈一笑,道:“叔父還能忘了你的功勞?好好守著河中,地方官將若有異志,除之勿疑,叔父給你撐腰。”
“有叔父這話,侄就放心了。”王瑤道。
河中府、慈、隰二州確實有很多心懷不滿之士。主要原因就是當年在王屋軹關道、孟懷以及崤函穀道與梁人反覆拉鋸,河中衙軍多次上陣,土團鄉夫也被屢次徵發,州縣府庫的錢糧更是如流水一樣撒出去,成就了邵樹德在河陽、崤函的一系列勝利,代價就是河中一府二州百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窮了下去,以及人員方面的巨大傷亡。
王瑤作為節帥,沒有很好地維護本地軍民的利益,肯定是不得人心的。他現在還能坐穩位置,主要是靠籠絡住了絳州老人,另外就是扯著夏軍的虎皮,無人敢反罷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邵樹德也清楚他的立場,這是雙方信任的基礎。
辛驛店內,官員們按部就班,分配屋舍、帳篷,開始辦公。
店外的草地上,已經搭起了更多的帳篷。
王妃帶著一干姬妾兒女踏青遊玩,女官們陪侍左右,赫然又是一次“天子出巡”。
北朝以來的皇帝,動不動就出門,帶著嬪妃子女、文武百官,四處遊蕩,大夥早習慣了。
王瑤被邀請著留下吃了頓晚飯。第二日,按照邵樹德的要求,其子王郗快馬趕了過來,擔任通贊官。
通贊官這個職務,非宮官,屬於外官,可以理解為通傳唱名,主持儀式典禮的職官,一般是皇帝才設的。但離譜的是,汴州就有這個職務,寇彥卿就幹過。你說你一個藩鎮節度使,通傳之類的事情,別人要麼讓幕僚來幹,要麼是親兵頭子,你煞有介事搞個通贊官意欲何為。朱全忠,早有不臣之意矣!
離開辛驛店後,一路向北,於七月二十一日渡過汾水,抵達絳州龍門縣。
邵樹德站在汾水岸邊,緬懷了一下數年前的戰場。
進兵河中,是他取得對朱全忠戰略優勢的重要一步。以河中為基,不斷東出,反覆拉鋸,蕃人的血幾乎染紅了王屋山,最終突入河陽,在河清之戰中防守反擊,擊退龐師古,掩有孟懷二州大部。
每走一步,都不容易。百戰創業,難難難!
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
看看聽他號令的虎狼之士,看看如畫的美麗江山,看看身周的嬌妻美卷,一切都太值得了。
大軍在龍門縣停留了數日。邵樹德邀慈、隰二州官員將左至伏龍原會獵,加深感情。
這也是他沒有從蒲津關浮橋過河,而是向北繞路慈、隰的主要原因。
李克用若與他翻臉,慈、隰山區路況複雜、狹窄、崎區,大隊人馬通行之時隊伍會被拉得老長,透過效率很低,還容易被伏擊截成數段。故這兩個州必須拉在手上,以擋住一個可能受到進攻的方向,把敵人的攻勢全部擠壓到澤潞一帶。
伏龍原是高祖會獵之地,一直有皇家苑場,國朝列聖也經常來此遊獵,順便查訪地方民情,宣示威權。
在唐代生活得越久,邵樹德越覺得和宋朝以及宋以後的歷代風氣相差極大。光皇帝時不時出門遠行,到處打獵,巡視地方,這頻率就很高。好像也沒有多少官員站出來說這樣花費太多了,似乎大家都習慣了。
慈、隰二州的官員也很清楚誰是河中實際上的統治者,一個個還算熱情。
邵樹德與他們一同烹煮獵到的野豬,又挑了十餘慈、隰官宦子弟,有勇力的補入鐵林軍,武藝一般的補為吏職,竟是皆大歡喜。
其實,這或許便是巡視四方的意義所在吧。讓大夥知道誰是真老大,加深印象的同時,再吸收一些新鮮血液,結成更緊密的利益聯合體。
天下的好處,可不能皇帝一個人吃幹抹盡了,要懂得適時分享,花花轎子眾人抬嘛。
會獵結束之後,大軍北行入隰州,一路浩浩蕩蕩,綿延十里。遠近聞之,紛紛打聽,一時間夏王聲名遠播隰州諸縣。
二十八日,於永和縣西分批渡河,至延州延川縣。
……
勝州榆林縣,大群士卒同樣在渡河。
旌旗高高飄揚,神情肅穆的甲士出了渡口後,散開列陣,接應後續大隊渡河。
即便是在內線行軍,一切還是井然有序,忙而不亂。
新兵,是做不到這些的。這些軍士,很顯然非新卒。
一河之隔的榆林宮外,邵嗣武被人攔住了。
侍衛親軍千戶赫連雋一臉嚴肅,水潑不進,無論邵嗣武怎麼說,都不肯讓他進榆林宮歇息。
符彥超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邵嗣武醒悟,立刻行禮告罪:“赫連千戶忠於職守,某佩服之至,今日無禮,還望海涵。”
赫連雋回禮,硬邦邦地說道:“職責所在。”
邵嗣武笑了笑,離開了。
他已經試出來了。以前能住榆林宮,那是父親帶著一大家子進來,自無問題。但現在就他一個人,顯然就不行了。
勝州有榆林、沃陽二宮,皆父王私人部曲放牧之地,忙時勞作,閒時訓練,戰時出征。他們每家每戶都有大量土地牛羊,賞賜也不少,自備甲胃器械,裝備竟然不輸正規衙軍。
當然這些都沒什麼。
最特殊之處,在於他們只聽父王一人之令,連兒子的賬都不賣,也不能無故結交州縣官員。做不到這點的,大概已經被處置了,這都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據說與他們接觸最多的人是楊爚,看來是父親信任的心腹了。
邵嗣武在五百親兵的護衛下,很快渡過了黃河。
黑矟軍是騎馬步兵,全軍萬人,有兩萬多匹馬。人擅使長槊、步弓,看起來精悍無比,頗為耐戰。
邵嗣武知道,三千多長直軍俘虜幾乎全編了進去,另外還有從梁人、淮人近兩萬俘虜中挑出的精悍之輩,以及關北豪勇之士、靈州院訓練成績出色的新兵好手。
這樣一支部隊,經歷了數月的整訓之後,不但學會了騎馬,更重要的是粗粗捏合成型了。假以時日,他們的戰鬥力會一點一點提升,直到成為強軍勁旅——說實話,若不是黑矟軍成軍時間短,相互之間曾被打散重編,不是特別熟悉的話,這會已經是強軍了。
邵嗣武回憶了下父親的所作所為,下意識想做點什麼,最終還是放棄了。
他不知道父親鼓不鼓勵他這麼做。雖然才十三歲,但也知道私自邀買軍心是不對的,是在挑戰父親權威。他不想讓父親失望,那樣沒有任何好處。
“走,去雲中縣。”邵嗣武一夾馬腹,棗紅色的戰馬快如閃電,直往前去。
親兵們轟隆隆跟上。
符彥超左顧右盼,品味著草原的盛景。
他的半個童年,其實是在靈州渡過的,早就習慣了長河落日、大漠孤煙的景色,習慣了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縱馬馳射的快感。中原那地方,總是馳馬走不了多遠,要麼是小河,要麼是樹林,要麼是田壟,對騎兵來說非常不爽利,機動性大受限制。
河南都這樣了,到了淮南、江南,豈不是連馬都跑不動?
還是草原痛快,閉著眼睛一路馳騁,根本不擔心遇到什麼障礙。
雲中縣(原東受降城)的城門已入眼簾。
城頭升起了黑矟軍使夏三木的將旗,他已經帶著人馬提前抵達了。
眾人通傳查驗一番後,很快被放了進去。
按照命令,他們將在此操練,囤積補給,等待夏王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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