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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師坐在桉幾後面,潑墨揮毫。很快,一副美麗的圖畫便展現了出來:夏王手按佩劍,立於關前,無數降卒擲甲棄械,跪拜於地。鐵林軍將士威武雄壯,簇擁在夏王身側,隨時準備開啟下一場戰鬥。
老實說,這種風格的畫在大唐非常少見,作畫的技巧也不全是中原的,可以說是雜糅吧。
夏王龐大的隨軍文吏團隊中,畫師的人數絕對不可忽視。除了日常畫人像、地圖之外,最多的工作就是吹捧夏王的豐功偉績了。
沒辦法,夏王就愛這套。每一幅畫都仔細收藏著,打算傳給子孫後代。後世研究美術、歷史的人,面對數以百計的“馬屁畫”,估計也要頭暈目眩吧。
“攻城近月,殺賊兩千三百餘,俘三千四百餘,定遠軍亦俘千人。太谷關之賊軍,已盡數殲滅。”野利遇略、安休休、馬嗣勳等將紛紛上前恭賀。
邵樹德微微一笑,道:“此皆諸將之功。後面如何用兵,還是讓李都頭來吧,我就不越殂代皰了。”
眾人皆笑。夏王這把確實沒有“越俎代庖”,看起來更像是操練鐵林軍來的。
攻太谷關以來,損兵七千餘,超過四千為洛陽土團鄉夫。那批人差不多已經崩了,還軍亂過一次,被斬首數百,鎮壓了下去。如今還剩下兩千多,全數編入馬嗣勳部,他們在戰鬥中也損失了千人左右,重編後增長到三千餘,邵樹德讓這支河南府州兵留在太谷關練兵,不用參加下一階段的戰鬥了。
告成縣那邊俘虜的兩千餘破夏軍也送到了登封縣,正往洛陽押解。
第二階段戰事開始以來,已經殺賊近四千,俘六千五百人左右,攻佔太谷關、登封縣、告成縣、陽翟縣三地,開局還可以,但總覺得沒達到預期。
邵樹德想來想去,可能還是心太大了,丁會那個“新佑國軍”三萬人沒被殲滅,始終不太滿意。
這三萬人,前身都是宣武衙軍,戰鬥素質非常不錯,若能盡滅之,對朱全忠的打擊可不小,也能更好地瓦解梁軍的戰鬥意志。
趙光逢到一邊去接洽太谷關的降將,陳誠察言觀色,注意到了邵樹德的臉色,立刻上前笑道:“恭喜大王,汝州之戰,勢如破竹,俘斬萬餘,滅梁指日可待。”
“都爛泥塘裡打滾了,也叫勢如破竹?”邵樹德沒好氣地笑道:“在原本的計劃裡,飛龍軍直插襄城,截斷汝水、潁水航運,定遠、經略二軍繼之,鞏固此處,將口袋扎牢。洛陽行營、唐鄧隨大軍南北對進,不斷擠壓賊人,將丁會部盡數殲滅。這才叫勢如破竹,蕩氣迴腸。”
陳誠笑著搖了搖頭,道:“大王須不能把梁軍當死人啊。他們也征戰多年,亦有才智傑出之士,豈能看不穿我軍方略?再者,天公不作美,也沒有辦法。”
“朱全忠到底是如何應對的?連日陰雨,斥候也放不出去多遠,沒得訊息,也是急人。”邵樹德皺眉道。
說罷,把目光轉向了正在忙活的趙光逢。他是王府司馬,東、西二閣祭酒都歸他管,看來得問問了。
“大王,王將軍來了。”李忠走了過來,低聲稟報。
邵樹德聞言立刻上前,拉住王遇的手,道:“大郎連日征戰,可感身體不適?”
“這把骨頭,還能為大王再拼殺一番。”王遇豪邁地笑道。
邵樹德看著他日漸消瘦的面龐,嘆道:“太醫就在大郎軍中,還是多注意身體。”
這個年代的醫學就這樣,太醫也治不了多少病,事實上他到現在都沒弄清楚王遇得的是什麼病。
而隨著早年跟隨他的大將年事漸高,身體陸陸續續都會出一些問題。他也密切關注著,目前看起來一切還好。
前陣子他還到尹闕關北的天雄軍大營之內,看到牛禮時,想起他歷史上可能是得糖尿病死的,但牛禮也不是什麼大胖子,只能旁敲側擊叮囑他注意了。
“打下太谷關後,諸軍先休整一下。泥地行軍,渾身溼漉漉的,我還不至於如此苛待士卒。再者,引發軍中疫病,就更不妥了。”邵樹德與王遇一同前往關城,道。
他本來想在關城上置酒的,但一想到王遇的身體狀況,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大王,尹闕關打算如何處置?”王遇問道。
“遣人招降張歸霸,大軍先休整一下。”邵樹德說道:“天降大雨,鯨吞不得,那就零敲碎打。丁會這次,不死也要扒層皮下來。”
尹闕關離太谷關並不算太遠,數十里罷了。什麼威戎軍,名字取得好聽,還不是七拼八湊的?
天氣是公平的,既阻止了夏軍的大規模推進,同時也對佑國軍的撤退造成了阻礙。當然,如果他們不撤退,決意死守汝州,那就更好了。待我十多萬大軍陸續集結過來,將你這三萬眾吞吃得一乾二淨。
……
丁會在聽取幕僚們的意見後,愈發心神不定了。
洛南三關以南的地形,西邊是熊耳山、伏牛山,北邊和東邊是嵩山山脈,南面是方城山,只在東南方向有個敞口,直通許州。
西面根本不用考慮,群山連綿,沒有什麼威脅。
北邊和東面的話,有幾條穀道,如果防住的話,沒什麼大問題。但棘手之處在於,轘轅關已被夏軍在正月裡攻佔,現在他們已經從此前出,攻佔了登封、告成等地,太谷關戰事正烈,但也不太樂觀。尹闕關則相對平靜。
唉,北面防線,一點被突破,則全域性糜爛。
出轘轅關後,如果夏人有心,定然會前後夾擊太谷關。拿下此地後,或西進包抄尹闕關南側,或從山間小路斜插至汝州城下——後者不太可能,陰雨連綿,山路溼滑,那是要餓肚子的。
但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已經很危險了。
南面的危險之處在於三鴉谷、宛葉走廊。折宗本已大舉北上,攻葉縣,擺明了不想讓他們走。三鴉谷相對平靜,還沒見到敵軍攻來。
佑國軍五宅兵馬使丁知朝見父親神色猶疑,起身道:“阿爺,是戰是走,如今也該拿出個章程了,兒覺得該走。”
“說說看。”丁會坐了回去,用鼓勵的目光看向兒子,說道。
這是他的次子。長子丁知沆在汴州做人質,不得擅離。
“梁王已令阿爺撤至陳許,此時撤軍,並無不妥。”丁知朝說道:“況且孔將軍已離郟城,阿爺心中已有決定,何疑耶?”
“孔將軍”是孔勍,也是梁軍宿將了,目前已帶五千精兵及三千潁州土團鄉夫,攜帶海量的輜重、糧草,乘船前往襄城,穩固後路。到襄城後,他們還會進一步前出至潁橋,將襄城交給後續趕來的兵馬。
“汝州基業,就此放棄了?”丁會問道。
“這幾萬百姓的基業,不要也罷。”丁知朝笑道:“連三萬衙軍都養不活,還面臨夏賊南北夾擊的威脅,不如舍之。”
丁會又把目光轉向其餘幾人,都是心腹部將和幕僚,大家可暢所欲言。
“大帥,二郎說得沒錯,而今卻該走了。”說話的人身份特殊,非幕府職官,但頗得丁會信任,經常向他問計。
嗯,他的名字叫張濬。曾經把聖人坑出翔的張相,因為與朱全忠有舊,於是躲到河南,這會算是丁會的私人幕僚,為他出謀劃策。
“張先生也這麼看?”
“大帥,儲存實力要緊。”張濬並不多說,但話語直中要害。
丁會緩緩頷首。如今這個形勢,保住手頭的兵,其實比保住地盤更重要。畢竟他的地盤實在太差了,名為佑國軍節度使,實則汝州防禦使,治下還沒幾個人,留之何用?
“大帥,留下來怕是要被夏賊咬住,前途難測。”
“邵賊不知道出動了幾多兵馬,若有十萬眾,可真的危險了。”
“現在走,還能挽回大部,若晚了,危矣。”
幕僚們七嘴八舌,竟然都是贊成儘快撤走的,不想繼續留在汝州這個死地。
想想也是,南北對進,東面還有飛龍軍活動,疑似來堵口,問題已經十分嚴重了。再不走,那就真的只有死守汝州,為梁王盡忠了。下場麼,多半在新安徐懷玉、河陽霍存之間選一個,反正不會太好。
丁會默默盤算了一下。
三鴉谷那邊有兩千佑國軍衙兵,外加四千餘來自亳州的土團鄉夫。這部分人,若不想放棄的話,該提前撤了。他們沒遭到夏賊圍攻,撤走不難,唯一的障礙就是泥濘的道路。
葉縣有點麻煩。三千衙兵,外加汝州本地兵馬三千人,已經給盯上了,多半走不了。
臨汝縣有李仁罕部三千餘人,其中兩千為衙兵。此人是丁會比較看好的青年將領,應儘快通知到。順便帶上廣成澤牧場的馬兒,雖說這個牧場的戰馬已被梁王大肆徵調,給他補充新軍去了。
尹闕關張歸霸部,唉,有心無力,怕是難了。更何況,丁會心中也藏著點陰暗的心思,想要張歸霸幫他吸引點夏賊的注意力。
剩下的主力多屯於州城左近。最近汝水暴漲,利於行船,想撤還是很快的。
但怎麼想,都不甘心啊。邵賊,毀我基業,甚是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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