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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武縣與河內縣究竟哪個更繁榮,就目前看來,沒有爭議,河內縣更富,畢竟是州城。但如果再往後的話,則很難說,因為夏王府真的在修武縣投入了很多資源。
邵聖又帶著他的“嬪妃、皇子、百官”東行,渡過沁水之後直趨修武。
鐵林軍、飛龍軍、玉門軍、侍衛親軍、陰山蕃部等數萬大軍相隨,旗幡如林、車馬如龍,於八月二十九日抵達了修武縣。
進城之前,發生了個小插曲。
魏州羅弘信密遣使而至,邵樹德讓王府西閣祭酒裴通去接待了。
應不是什麼大事,羅弘信還不至於在這個時候投靠。他其實也沒什麼野心,沒有對外擴張的慾望,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自保。
今歲飛龍軍兩次“借道”衛州渡河南下,人家就捏著鼻子認了,當啥事也沒發生過。魏人還不至於傻到為朱全忠火中取栗,犧牲自己,照亮他人。
這就是一次簡單的示好罷了,羅弘信應也很擔心夏軍直接攻入衛州。
修武縣城住不下這麼多人,大軍屯於城外。
“趙成不錯。”邵樹德放下手裡的表章,讚道。
趙玉靜靜坐在床榻上,打理著秀髮。
已經年逾四十了,可謂年老色衰,但出行這些日子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晚上,是她服侍夏王的。
邵樹德對她很愛惜,除了少數幾次實在沒忍住,大部分時候都很注意,儘量不讓趙玉在這個年紀再懷孕。
裴貞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四名女史。
因為身份無法洗白,即便已經為夏王生了一雙兒女,但裴貞一依然只能不明不白地繼續當黑戶。
目前她在王府內擔任尚服之職,這是一個邵樹德自己新增的職位,同樣是逾制的。
按制,尚服屬於宮官(女官),是尚服局的兩位主事之一。
尚服局,“掌供服用採章之數,總司寶、司衣、司飾、司仗。”
簡單來說,有幾大職能。其一,替皇帝保管章璽,建立使用檔桉,“朱書標記”;其二,掌御服、首飾;其三,掌湯沐、巾櫛;其四,掌仗衛之器。
本來手下應該還有司寶、司衣、司飾等下屬女官的,但邵樹德排場還沒那麼大,只用尚服一人即可,另給她配了四名女史做助手。
嗯,用更現代的話來說,裴貞一就是生活助理、私人秘書之類。
當然邵樹德的排場其實也是在慢慢增加的。
他的“生活助理”很顯然不止一位。
這不,杜氏、韋氏聯袂走了進來,身後各跟著幾名女史。
杜氏擔任尚儀一職,掌書籍、紙筆、諸樂、陳布、宴會、朝見等。
韋氏是尚寢,掌床帷茵席鋪設、燈燭等。
蕭氏當尚功,掌裁縫、珠寶、財貨,供飲食、薪炭等。
基本都是朝廷典制下的官職,國朝皇帝,是真的愛用女官,明清時期基本由宦官負責的領域,此時至少有一半用的女官。
裴貞一神色複雜地指揮女史替趙玉更衣。誰讓人家“禮同王妃”呢,就連折妃都對趙玉客氣有加,稱呼她為“阿姐”,其他姬妾誰有這個面子?
杜氏將一摞表章放到邵樹德的桌桉上,女史上前,開始磨墨。
韋氏親自帶著女史收拾床帷席榻。小姑娘面有稚氣,略帶點嬰兒肥,看到床上的汙漬時,臉直接紅到了耳根。
“大王,趙成的買賣越做越大,恐惹人非議,妾擔心……”趙玉一邊親自動手整理裙服,一邊說道。
“無妨。”邵樹德說道:“送馬三千匹、牛萬頭、羊十五萬只到河陽,誰若不滿,問問他可能做到此事?”
能一次性送這麼牲畜到河陽,還是從隴右那麼遠的地方出發,體現了趙成的能力。
中途乾草、糧豆的供應,催肥地的休整,以及官面上的照應,沒點能量的人根本做不到,更別說還要耗費很多錢糧了——從河隴運牲畜到河陽,從商業角度而言,根本就無利可圖,甚至可能是虧損的。
邵樹德當然清楚此中關節。趙成做這事,純粹就是示好,拍他的馬屁。
這才是有眼色,有政治敏感性的商人,邵樹德很欣賞。
“下個月涼州杜讓能還會遣人傳送一批牲畜,河陽這邊,簡直就像個無底洞一樣。”邵樹德嘆了口氣,道:“不知道要多少牲畜才能填滿窟窿。”
杜氏在聽到“杜讓能”三字時,神色下意識一緊。邵樹德拍了拍她的手,讓她不要過於緊張。
“不如讓趙成到修武縣來吧。”趙玉建議道:“大王欲在修武大辦甲坊、鉤盾,用錢之處甚多,不如讓他過來,也能分擔些壓力。”
“趙成每年分潤過來的花紅,可是我留給你們娘倆的。”邵樹德伸手撫摸著趙玉的臉,無奈道:“再者,他來能做什麼。”
“總有事做的。”趙玉說道:“懷州都作院一開辦,那麼多工匠和家人。還有許多開礦的、制磚的,總需要吃食、布帛、傢什、器具。魏家、野利家都來了,趙成來出把子力也是應該的。”
邵樹德微微頷首。
懷州都作院位於修武縣,是邵樹德在數月前下令開辦的,從各地抽調工匠,再招募部分學徒,到懷州就近打製器械。
嵬才氏、野利氏到這開礦、辦鐵匠鋪子,也是被邵樹德喊來的,說穿了都是為將來的戰爭服務。
這兩家被邵樹德逼著競爭,這些年確實取得了一些進步。
首先,皮質風箱基本已被淘汰了,換成了木質的推拉風箱,這使得鼓風效率大大提高。
其次,邵樹德曾問過工匠,為何同一爐溫,有的“鐵”可以熔化,有的“鐵”則不行呢?
被這麼一靈魂拷問,工匠們認識到了或許是鐵裡面的其他東西導致了熔化溫度的差異。
邵樹德告訴他們這叫“合金”。他們煉的並不是純鐵,而是各色各樣的鐵合金,所以熔點完全不一樣,工匠們已經接受了這一事實。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先承認這一點,再嘗試做更深入一些的事情。最重要的,一定要上升到理論,不能光靠實踐和經驗,那樣進步始終有限。
額外多說一句,邵大帥“技止於此”,他甚至記不得純鐵的熔點是多少度,只知道以此時的技術做不到熔化純鐵。
他能發出那個靈魂拷問,主要還是出於自己的眼光。
大唐的冶鐵,刀劍基本是用塊鍊鐵技術得來的。即將成分複雜的鐵礦石拿來,與木炭放在一個坩堝裡面,然後在外面點火加熱,最後打碎坩堝,從一大堆成分可疑的物體中挑選出可用的海綿鐵,然後反覆鍛打,去除雜質的同時,製造出所需的刀劍。
固態的塊鍊鐵技術都這樣了,邵樹德有理由相信,液態鑄鐵的成分同樣很複雜,工匠們都搞不清楚那些所謂的“鐵水”裡面到底有什麼——你拿來的鐵礦石裡面,真的只有鐵嗎?
這就是野利家的茶山劍比魏家彷制的茶山劍質量出色的原因!
大家都稀里湖塗,不知道手底下鍛打的所謂“鐵”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那可不就只能撞大運了麼?邵樹德猜測野利家的茶山鐵礦石裡含有錳,但也不確定,僅僅是猜測罷了。
第三個進步與第二個是相輔相成的。
工匠們承認鐵礦石裡面可能不止鐵,還有別的東西,那麼很自然地推匯出了一個問題:怎樣去除鐵礦石裡的其他東西?邵樹德讓他們先提高爐溫再說,靠木炭,是沒法熔化純鐵的,但石炭裡面成分更復雜,硫能輕易讓鐵器變脆,野利氏已經在這上面吃過虧了。
邵樹德認為獲得高溫可能需要重新設計爐子,以及加大鼓風效率,最主要的,或許需要焦炭,但他也不確定,更不知道焦炭怎麼來的。
但沒準可以用無煙煤嘗試一下?焦作煤礦在晚清由英國人開採,無煙煤的質地非常優良,供英國皇宮使用。而這個煤礦,就在修武縣一帶。
修武的無煙煤,懷州都作院、野利氏、魏氏都可以開採使用,邵樹德就是想讓他們有競爭,自己想辦法,推進技術發展。
我又不是發明家,哪有那麼多精力搞這個?我要建立的是體系,具體的細節我也不懂,只能讓工匠們自己來了。
最重要的,千萬不能還停留於經驗,一定要上升到理論。
為此,他將自己朔方節度使頭銜的俸祿捐出來(3600緡),命名為“夏王賞”。誰推動了技術進步,並且有理論指導,得到他認可了,就可以拿走這3600緡錢,並且授予官職,勒石記功,流傳後世。
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就看工匠的。若實在沒進步,他也沒辦法。
“你找個時間點一下趙成。”邵樹德說道:“他這些年賣馬賺了不少錢,與西域通商更是賺得盆滿缽滿。光在鄉下起宅子、置別院有什麼出息?做點正事也好。”
趙玉點了點頭,起身到外邊用膳去了。
邵樹德繼續看公文。
韋氏忙活完後,行禮告退,裴氏帶著女史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邵樹德更衣。
“杜尚儀,令尊在涼州幹得不錯。刪丹牧場之牛,產奶大增,是個能吏。”說到“產奶”二字時,邵樹德的目光落在杜氏的齊胸襦裙上緣。
杜氏輕輕跪了下來。邵樹德的手伸到杜氏背後,桃瓣滑不留手。世家女子,從小發育就是好。
“令兄在我身邊也幹了一些時日了。濮州邵倫認我為義父,我已許之。若將杜光乂派去濮州,如何?”邵樹德在杜氏耳邊輕聲問道。
“妾不知。”杜氏顫聲道。
“去將你家兄長喚來。”邵樹德捻了捻手指,輕笑一聲。
杜氏臉紅得像血一樣,起身離去了,步履間略微有些踉蹌。
“濮州……”邵樹德閉上眼睛,地圖在腦海中顯現。
“隔了魏博啊。”他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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