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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三,邵樹德遠遠看見了壽州高聳寬廣的城牆。

“有護城河,有羊馬牆,但為何無兵戍守。”邵樹德登上了一處高地,仔細觀察這座山水環抱的城池。

其實就城池本身而言,並不如何險要、堅固,也就是一般州城的模樣罷了。

果然,壽州之險,不在於城池本身,而在於其格局。

好吧,準確地說,羊馬牆附近其實還是有一些兵的,但很少很少。很明顯,賊兵數量不多,且士氣一般,不敢大舉出城作戰。

已經有軍士在搭建橋樑,準備透過護城河。

大部分人則遠遠地紮營。他們抓了一些未來得及逃走的百姓,驅使他們到遠處伐木,但人數還不太夠,只能讓輔兵也上陣了。

鄭勇有些緊張,他把幾乎所有能派的斥候都派了出去。猶豫了半天之後,讓邵樹德撥了一百親兵,充當遊騎,遠遠散開警戒。

邵樹德有些嘆氣,不知道自己不在現場的時候,鄭勇能不能放開指揮。

“讓魏守節來見我。”回到大帳之內後,邵樹德喊來了鄭勇,讓他派出使者,前去傳話。

陳誠在一旁處理公函,非常忙碌。但邵樹德知道他有分心兩用的本事,一邊聽著帳中的對話,一邊批閱公文,從來沒出過差錯。人才啊!

“大帥,該怎麼說?”鄭勇問道。

邵樹德知道他的意思,即打算開出什麼條件拉攏人家。

“刺史已經給朱景了……”邵樹德說道。

就在這時,帳外有人稟報,有一營戰兵渡過護城河,一戰摧破敵軍,殺穿羊馬牆,斬首七十餘級,俘三十二人。

這——

邵樹德驚訝了,這麼不經事?而且這戰果也太少了,很明顯賊人就是虛應故事,然後便一鬨而散了。

汴宋兵不是這個樣子的,莫不是壽州兵?甚至是新拉來的壯丁?

“讓魏守節來見我,就告訴他,敢不來,我連他一起剿了。”邵樹德找來李忠,讓親兵給他穿戴甲胃。

“大帥這是?”陳誠擱下毛筆,抬起了頭。

“巡營。”邵樹德說道:“大戰在即,什麼都是虛的,唯帳下兒郎手中的刀槍才是真的。”

說罷,當先出帳,在親兵出的簇擁下,來回巡視。

軍士們被招募來的時間不算很長,但經歷的事情可不少。

邵樹德在這支軍隊中的威望也非常高,這是帶著他們打勝仗得來的。

每至一處,將士們都畢恭畢敬,沒有一點懈怠桀驁的模樣。

邵樹德非常滿意,大聲勉勵了幾句,這才結束了巡視,而此時已經月上中天了。

看著被朦朧月光覆蓋著的淝水和八公山,邵樹德一笑,想待價而沽,也得有那個本事。

以前是什麼形勢?現在又是什麼形勢?真是腦子不太清楚了。

第二日,吃過早飯之後,大營之中,戰鼓擂得震天響。

各營依次出門,至曠野中列陣。

與此同時,東關方向也出現大隊人馬,這是壽州刺史朱景的部隊,有三千餘眾,已經渡過淝水,再度抵達了西岸。

“拜見夏王。”朱景帶著一幫部將,遠遠下馬之後,步行前來拜見。

“無需多禮。”邵樹德笑道。

其實離上次見面過去並沒有多久,但或許是頻繁的戰事快速催人成熟,朱景的變化還真不小。

邵樹德又仔細審視了一番。

這是一個身材頎長的武人,年歲不大,留著絡腮鬍。雙臂粗壯有力,兩眼頗為明亮,身上的甲衣多有血跡,腰間的橫刀也半舊不新。

邵樹德臉有笑意。

很多人來見他,恨不得將全身行頭換一遍,打扮得跟個新嫁婦人似的。

朱景這副裝扮,不錯,是個實在人。武夫麼,本就是這個模樣。

“此番討賊,大郎數有功焉。而今可敢再立新功?”邵樹德笑問道。

朱景細膩敏感的內容與其粗豪的外表完全不一樣,聞言心中一顫,暗道要打頭陣了。但眾目睽睽之下,不敢拒絕,甚至連推託都不敢,只能硬著頭皮道:“有何不敢?”

“那好,速速整頓兵馬,兵進八公山。”邵樹德說道。

朱景有些驚訝。

“魏守節想騎牆觀望,何其之蠢!”邵樹德冷笑道:“我欲興師問罪,他若不從,便先滅了他。”

“壽州城中還有賊兵……”朱景提醒道。

“他們若敢出來,一起剿了便是。”邵樹德斷然道:“大郎勿憂,我巴不得他們出來呢。”

“既如此,謹遵大帥之命。”朱景躬身行禮道。

……

霍山縣空無一人,被朱延壽輕鬆佔領。

老實說,這次出兵有些匆忙。

吳王親率大軍,出廣陵,沿著漕渠餉道直奔楚州。

李神福、劉威二將出除州,進佔濠州。

他們這一路,出廬州,進攻壽州。如果有可能的話,嘗試下奪取光州,畢竟光州是正兒八經的淮南節度使轄州。

朱延壽看得出來,吳王是比較矛盾,比較猶豫的,但也覺得機會難得,先撈了好處再說。

攻佔楚州問題不大,因為這邊早就與淮南眉來眼去,本身也是淮南屬州,不會遇到太多的抵抗。

濠州同理,大軍已被抽調一空,奪佔下來非常容易。

唯壽州情況非常複雜。

州將魏守節遣使聯絡,願投靠吳王,求刺史一職。朱延壽不管吳王是什麼想法,他是不可能答應的。

但目前也不能明著拒絕,因為還要利用魏守節,故只能先拖著。

這幫牆頭草!朱延壽冷笑,後面有你。

壽州江從頊算什麼東西?也配擁有天下雄郡?這種要害地方,不是你這類闇弱無能之輩可以掌控的。

“二郎,魏守節那邊,還得再跑一趟。”朱延壽看著似乎經歷過一番戰火的霍山縣衙,有些心痛,以後都是他的地盤啊。

“姐夫,魏守節胃口大得很,想當壽州刺史。”王彭說道:“我虛與委蛇,沒把話說死。他很聰明,似乎嗅出了點味道。”

“哼!壽州便是落不到我手上,多半也會給李神福、劉威之輩,如何輪得到他一個外人?”朱延壽冷笑一聲。

“外人”這個詞,用得是相當精妙了。

楊行密的小圈子,還是比較排外的。除非你有特殊才能,比如歷史上朱瑾、史儼、李承嗣等,要不然就靠邊站吧。

這種傾向在楊行密活著時可能還不太明顯,可一旦他死了,你再看看掌權的都是哪些人,心裡差不多就清楚了。反正不可能是什麼外將、客將,即便他再出色,再有本事,也很難爬上去。

“姐夫,邵樹德追擊梁兵至安豐,若其率軍北上,攻取壽州,咱們怎麼辦?”王彭說道:“我聽聞,魏守節亦遣人聯絡樹德,或有倒向他的可能性。”

“邵樹德已任朱景為壽州刺史,魏守節失心瘋了才降他。”朱延壽不以為然道:“再者,樹德兵不多,追擊梁人而來,一路上應該所獲不少,軍士飽掠,多無戰心,怕他作甚!廬州兵,我操練多年,南征北戰,若連與夏人做過一場的膽子都沒,那還不如回家種地!”

安仁義近期可能會攻錢鏐的常州,田覠已經在攻馮弘鐸的升州,朱延壽如何不心急?

壽春、壽州,合該為延壽所得!

“不過,二郎所言也並非全無道理。為免夜長夢多,我軍確實應該儘早北上。”朱延壽又道:“明日一早,便出發吧。”

……

魏守節漲紅著臉,怒不可遏。

大將何崇年站在他身旁,面有憂色。

淝水南岸,百餘名軍士被五花大綁,按著頭跪在陣前。

數十騎沿著淝水左右驅馳,聲音洪亮,順著南風飄蕩了過來。

“魏守節,你攻梁兵,梁人已不能容你。今還想擁兵觀望,何其愚蠢!”

“給你半個時辰,若不來降,大軍攻去,寸草不留!”

“寸草不留!”列陣於河畔的軍士齊聲高呼。

淝水北岸的壽州軍將士有些騷動。

“壽州將士們,爾等當審時度勢,棄暗投明。若執迷不悟,棄身亡滷,則妻子戮辱,大福不再,悔之莫及。”

“悔之莫及!”列陣的軍士們又齊聲高呼。

魏守節的臉色漸漸由紅轉白。

他有些不理解,邵樹德帶來的兵不是招募沒多久麼,怎地士氣如此高昂?難不成真有化腐朽為神奇之術?

另者,人也確實多,看著上萬,他們這邊才兩千,打起來還真不夠看。除非退到八公山上,以守代攻,以拖待變。但這會兩軍對峙,明顯不能退,一退就是大潰敗。

“話已至此,可謂盡矣。爾等自思之,半個時辰後,全軍殺至,定斬不饒。”

“定斬不饒!”

淝水北岸一片譁然。很多人不自覺地將目光轉向魏守節、何崇年等人所在之處。

魏守節又急又怒,頗有些氣急敗壞的感覺了。

握兵自重,騎牆觀望,不很正常麼?居然被人當場逼著表態,此時若服了軟,眾目睽睽之下,以後還怎麼服眾?

何崇年欲言又止,魏守節兇狠地瞪了他一眼,復又低聲問道:“可有解法?”

何崇年搖了搖頭,道:“樹德來得太快了,放著州城不打,直接殺至我等跟前,好沒道理。而今,必須當機立斷了。”

“怎麼個當機立斷法?”魏守節問道。

“兵馬使覺得我軍可戰得過?”何崇年反問道。

魏守節別過頭去,不想說話。

將領們面面相覷,眼神交流不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半個時辰很快便到了。

河對岸擂響了戰鼓。

不用任何人吩咐,大群披甲士卒從後陣湧來。

與此同時,步弓手已經給弓梢上弦,長箭也抽了出來,仰舉向上,等待角聲響起,便要發起第一輪打擊。

魏守節仍在激烈的掙扎之中。

這就有點讓人歎為觀止了。兩千對一萬,還得罪了梁人,根本沒有退路,便是到了這個時候,武夫的本能仍然在禍亂著魏守節的判斷力,那一個“降”字始終說不出口。

將士們的譁然聲越來越大。

何崇年嘆了口氣,道:“咱們擁著兵馬使降了吧,體面點。”

數名軍士上前,“擁”著魏守節到岸邊,大呼道:“我等降了,投夏王便是。”

魏守節沒發出任何反對意見,很顯然已經預設。至於他是什麼心情,那就沒人知道了。

喜訊很快傳到了後邊,邵樹德絲毫沒感到意外。

就是不給你們這些牆頭草騎牆的機會,就是要逼迫你們表態。情勢緊急,沒空陪你們玩這些無聊的把戲。

“讓朱景去接管魏守節的兵馬,誰敢反抗,格殺勿論。”邵樹德下令道。

“遵命。”立刻有人前去傳令。

與此同時,數騎又奔至壽州城外,中氣十足地怒吼道:“釜中游魚,可還想活?”

聲震重樓,奪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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