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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有詩云‘此香同異域,看色勝仙家。茗飲暫調氣,梧丸喜伐邪。’”
“別唱了,不就是訶黎勒葉麼?當我不知耶?”
“那你買不買?”
“買了!”
清算行的小使滿頭大汗地抄錄著雙方的交易。隨著最後一筆落下,鐘聲恰到好處地響起,小使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道:“今日到此為止,接下來休市兩日,兩日後再開。”
說罷,抱著賬冊匆匆離了桌桉,到後邊忙活去了。
時已近傍晚,商人們完成了一天的交易,馬上就可以回隔壁的集中居所,飲酒作樂,博戲玩鬧等等。但他們還得挑燈夜戰,進行匯劃結算。
作為博覽會交易最重要的服務機構,隸屬於戶曹的清算行裡的活計絕對不輕鬆。
一次盛大的交易會落幕,彙集起來的賬冊往往有數千頁。
每一筆交易都要進行結算,每個人的賬戶都要進行統計。在全體交易結束後再進行統計是不可能的,商人們也等不及,因此一般是交易幾日就暫停兩天,統一結算賬目,然後再展開新的交易。
工作是繁重的,但也是極其必要的。商人們不再大車小車裝載銅錢來交易了,也不用因為銅錢的成色、絹帛的價值吵得臉紅脖子粗,導致買賣黃掉了。大家都用銀元這種十八銖重、成色銀九銅一的記賬貨幣來結算,省掉了很多麻煩。
商人們省掉了麻煩,清算行就要加大工作量。但你既然想收稅,自然不可能什麼都不做,沒有那種坐享其成的好事。
諸葛仲保離開坊市後,便住到了與坊市一牆之隔的館舍內。
館舍是新蓋的,以前是木屋,現在是磚房,連帶著坊牆也從夯土的變成青磚的了。
靈夏的變化,是肉眼可以看得見的,這讓他很是感慨。
諸葛仲保是今年開始做生意的,從興元府進一些茶,運到靈州來賣。
山南西道節度使諸葛仲方本來不想搭理他這位便宜兄長,畢竟有過舊怨。但在知道他侄女諸葛氏給邵樹德生了一個男孩,且健康長到六歲,聰慧伶俐之後,立刻改變了態度,變得熱絡了起來。
人啊,就是這麼現實。在利益面前,什麼都可以捨棄,什麼都能夠改變。
諸葛仲保點了一壺葡萄美酒,自斟自飲。
兩個兒子坐在斜對面,還在談笑,或許是茶都賣出去了吧,心中喜悅。
“聽聞聖人給玉山都將士發賞賜,時瓚領到了一張銀元票,大怒,直接撕了。嚷嚷著‘將士日夜戍守宮門,獨給我紙耶?’後來聽聞這‘紙’能到同州坊市換銀元,又惱羞成怒,差點鼓譟作亂。”
“徐州兵,我看早晚要作亂,聖人駕馭不了這幫驕兵悍將。”
“燕兵也很兇,李匡威不會像朱泚一樣佔了長安稱帝吧?”
“難說,武夫的心思很難猜,說不定一衝動就動手了。”
諸葛仲保看了他倆一眼,繼續飲酒。
長子跟在他身邊做買賣,次子去讀書了,今日跟過來漲漲見識。
二郎讀的不是經學,而是算學。他從小對賬目之類的東西就很感興趣,先聖經典反而看不下去,往往讀著讀著就昏昏欲睡。
算學其實也不錯!學有所成之後,去長安考明算科,中了後也能得官。
而且這年頭學算學還不容易呢。
這類學子,要麼在長安、洛陽的官學裡學習,要麼就是家傳教導,想從外頭找個精通算學的先生,其實並不太容易。
靈夏在州、縣兩級開辦算學,說起來是破天荒的舉動了。
為此幾乎把湧到長安參加明算科考試的學子給網羅了個遍,且現在每年都去重金招募,不管水平高低,一律拉來,充當州縣兩級算學的教師。
交易會,需要大量精通算學的雜任,而這無疑是很貴乏的,這從各個交易會的銀元票還無法自由流通就能看得出來。
至今,也就靈州、夏州、綏州、延州坊市交易會上開出的銀元票可以互相使用,但其他地方就不行。比如你拿著靈州清算行開出的銀元票,跑到同州交易會上做買賣,肯定會被拒絕。
究其原因,沒有足夠的算學人才盤賬,這非常致命,也是阻礙銀元票獲得進一步推廣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郎,你入學也一年了,而今讓你去坊市裡盤賬,可算得過來?”放下酒碗後,諸葛仲保詢問道。
“阿爺,兒近來沒在學算學?”
“嗯?”諸葛仲保抬起頭來,有此吃驚,也有些惱怒:“不學,終日在虛度?”
“非也。”諸葛二郎說道:“兒在跟摩尼法師學習大食文字,打算譯一些大食、大秦書稿。摩尼法師懂漢文、回鶻文、波斯文、大食文,學究天人,兒很感興趣,故願學。”
摩尼法師現在也進夏王府當官了,據說可能會為他額外增設“數學”一職,與“文學”相對,從六品上,專門教授夏王子女數學——時人多稱算學,但邵樹德明言,算學之外還有幾何,故易名為數學。
各州、縣的算學也即將易名為數學,但就目前而言,教授的還是老一套的東西,因為算學博士也只懂算學,不懂數學。長安的明算科考試考的也是這些。
摩尼法師懂得也不多,他其實只是搬運工(翻譯),而不是專業的研究者。
“學這些東西有用?”諸葛仲保問道。
“有用。”諸葛二郎說道:“做個辭家、藝士沒甚意思,市人、販夫亦很尋常,唯譯家通識內外,開闊眼界,還算有趣。”
諸葛仲保想了想,覺得似乎有點道理。不過他不是從興趣的角度出發,而是從功利的角度思考。或許,通曉外邦文字,瞭解天文地理,是另一條更好的進身之階?
摩尼法師的背景很複雜,懂諸多文字,見識豐富,就連夏王在靈州時,亦經常垂問,看起來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將他的本事學到手,或許也不錯。
“罷了,不管你了。”諸葛仲保嘆道:“然算學亦需學,若被學堂趕出來,我可丟不起那個臉。”
“兒知道了。”諸葛二郎答道。
父子間結束問答後,一夜無話。
第二日,諸葛仲保在坊市內轉了轉,發現沒甚想買的,便至清算行內取了銀元票,徑自離開了。
清算行現在搞得挺有意思,對一些在本地有家有業的大賈客,甚至可以給你預支銀元票,方便了很多交易。
可惜,還是那句話,盤賬盤不過來,銀元票沒法通行全境,不然作用可就太大了,直接可以當錢使。
不過就目前而言,銀元票仍然發揮了不小的作用。否則,老百姓家中根本不會出現那麼多銅錢,什麼牛羊、乳酪、乾果之類的買賣做起來就束手束腳,只能以物易物。
城裡面富戶僱人,亦只能給米做報酬。
磚場、林場募工,有人就來幾天,日給十文錢,沒有銅錢的日子可是很難熬的。
昨日他甚至在坊市內看到一名幽州來的商徒,居然拉著一車金銀器來做買賣。
別笑!在國朝,造型各異的金銀器也經常出現在生意場上,不是作為商品,而是作為錢。敦煌就有人拿銀碗買米,算起賬來十分麻煩,有人甚至寧可不做這些買賣,也不願與人爭論他這隻銀碗的價值。
除金銀器外,絹帛、粟米之類的亦可當錢使。但絹帛產地不一,大小不一,年份不一,花紋之類的亦多有差別。這種東西拿來當錢,對交易雙方都是一種折磨。
到傍晚的時候,諸葛仲保從蜀地商人那裡得到了一個資訊:龍劍節度使趙儉攻茂州羌人大敗。
另外,東川節度使朱玫攻彭、漢,滿存、李鋋等人求救,剛剛被朝廷賜名為李茂貞的西門文通誓師救援,三家合力,在彭州城下大敗朱玫。
朱玫退回梓州後,其實並未有太多損失,正打算重整旗鼓,再伐李茂貞呢,部將王行瑜、王行約兄弟造反,割據綿、陵二州自立。
朱玫大怒,欲征伐,王氏兄弟向李茂貞求救。李茂貞允諾,雙方第二次大戰即將開始,目前看來李茂貞還佔據了不小的優勢,這也是個有本事的人。
“朱玫敗矣!”諸葛仲保很確定:“東川本來就小,叛走兩州之後,形勢更微妙。蜀中戰局,快則一兩年,慢者三四年,必然全被李茂貞全佔。朱玫不太善於籠絡屬下,給的好處也不足,早晚為李氏所滅。”
諸葛仲保有些遺憾。若此時他仍然掌控著巴南的壁、通、開三州,便可以南下參與蜀中戰事,說不定就趁勢崛起了。
割據蜀地,與割據關中一樣,都有著極為明顯的地利優勢,當個一方諸侯的綽綽有餘。
離開坊市後,諸葛仲保直接回了家。
路上看到了大批船隻揚帆起航,順流而下,滿載糧食、草料、器械等軍事物資。
量出為入的財稅政策,使得各州每年兩稅收多少完全不固定。但即便是在邵樹德與朱全忠連番大戰的背景下,靈州也沒有額外徵收什麼賦稅,收了也用不大上。
而送到外地的錢糧少了,那麼“留州”部分就大了,這或許也是夏王的本意——地方建設,也需要很多錢糧啊,我想看看你們會折騰成什麼樣。
“又得打仗了。”諸葛仲保輕聲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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