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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凋劃過天空。

蒼茫大地之上,牛羊被野。

從王屋縣到齊子嶺,再到軹關;從黃河北岸到河清縣,再到柏崖倉,牧草已經返青。

汴軍當然不會主動種牧草,這是朔方軍的功勞。

運輸困難,成本高昂,一直是制約朔方軍的死穴。牧草,至少可以抵消部分牲畜消耗,從後勤角度而言,這就是糧食,還是在敵人眼皮子底下的,什麼角角落落都可以利用的糧食。

南方崎區的山道之上,一匹匹騾馬滿載糧豆,喘著粗氣行走著。

碎石順著陡坡滑落山谷。

谷底之內,橫七豎八躺著大量倒斃的騾馬。糧食散落了一地,鳥兒嘰嘰喳喳,追逐著天降美食。

一群烏鴉飛了過來,目光死死盯著頭破血流死在谷底的夫子,同樣準備享用他們的饕殄盛宴。

北方可通方軌的山道之中,老邁的駑馬轟然跪倒在地。

一頭瘸了腿的牛躺在路邊,任憑鞭子打在身上,雙眼淌出了大團淚珠。

兩條狹窄的山路,數萬役畜、十萬以上的夫子在忙碌著。

河中一府四州的錢糧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著。

夫子們怨聲載道,甚至痛哭流涕,但沒人同情他們。幾乎每天都有人被斬首示眾,全家發配豐、勝、階、成、岷、蘭等州。

自從邵大帥來了河中,百姓的日子真是直線下降,天天打,月月殺,年年戰,比起王重榮、王重盈時期真是差了太多了。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李罕之再不敢隨意下山,突入晉絳燒殺搶掠了。但問題是,王珂娶了李克用女兒後,李罕之再也沒有下山,很難說是邵大帥的功勞。

軹關城下,來自河中的土團鄉夫萬餘人,外加王屋縣丁壯三千,已經擺開陣勢。

不過他們不會下死力勐攻,而是牽制性的羊攻,讓敵人知道軹關一線必須得到重視,必須源源不斷往這邊增援。

而在南邊的河清縣一帶,看似兵力差不多,但真刀真槍之處,卻不是北邊能比的。

武威軍三千步卒列陣於曠野之上,與當初的天雄軍一樣,森寒的刀槍平舉向前。

在他們前方,五千名來自河渭諸州的蕃人已經推著攻城器械,開始了進攻。

攢一些糧食到前線不容易,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一刻時間都耽誤不得,必須以最快速度將河清縣攻下。

飛龍軍兩千騎馬步兵在一側的緩坡上休息。

他們的緊密監視著柏崖倉,隨時做好了出動廝殺的準備。

“高宗朝始置柏崖倉,這選的位置也太他孃的好了。”高仁厚站在望樓車上,仔細觀察著那座堅固巨大的山城。

是的,柏崖倉就是一座山城,建於柏崖山上,規模巨大,可存放數十萬斛糧食。倉城三面臨深谷,只在南側開了一條大道通往山下的碼頭:蓼塢。

蓼塢也是一座堡寨,有水手、戍卒。

也就是說,河清縣這一片其實是三座堡壘護衛犄角,即河清縣城、柏崖倉、蓼塢。

趙克裕說河清縣、柏崖倉各有兩千人,這應該沒錯。河清縣不大,最多三千守軍,柏崖倉很大,但山上水源有限,兩三千人也頂天了,但蓼塢應該還有一千多人。

整個河清縣的防禦體系,不是四千人,很可能有六千人左右,就是不知道守軍成色如何。

“高將軍,賊兵應沒料到我會盡起大軍前來圍攻河清。張慎思兵力有限,懷州新被騷擾,他應不至於往河清增兵。守禦此處的,多半也不是什麼精兵,不然其他戰場就支應不過來了。”盧懷忠也看了好久,最後才說道:“以我看來,柏崖倉最難打。若守軍鐵了心死守,一年都未必攻得下來。”

這座山城,有點石堡城的意味了。就一條盤曲山路通往山上的堅城,根本展不開兵力。當年大唐是靠人命硬堆出來的,死了幾萬人,可見難度。

這種操蛋的堅城,什麼都不好使,有沒有城牆關係都不是很大,因為絕大部分死傷是在攻山的半路上產生的。

嚴格說起來,和齊子嶺、軹關、新安縣、硤石堡、崤山是一類的,靠山川地理來防守,而不是城牆。真正處於平原上的城市,其實攻起來沒有那麼難。

“難不難打,得打了才知道。先攻河清縣,如果柏崖倉、蓼塢的守軍出城援救最好,飛龍軍等著呢。”高仁厚毫不在意地說道:“帶了這麼多人過來,糧食轉運又困難。”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後面的話沒說。

其實這種仗他不是很喜歡。他最喜歡的,還是野戰設伏偷襲、聲東擊西、出其不意,這種硬碰硬的攻城戰,完全體現不出老高的水平嘛。

“死的人多了,糧食就沒那麼緊張了。”盧懷忠在心底嘆息一聲,隨即又堅定地看向河清縣。

有些仗,不得不打。有些死傷,在所難免。

只要還天下一個太平,讓百姓休養生息,再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贊同他的理念。

……

金凋落在崖壁之上。

兩千騎兵牽著戰馬,徘迴在河清縣以東的原野上。

在他們東南邊的大河之畔,還有飛龍軍三千騎馬步兵,同樣牽馬步行,尋找敵人。

契必章所領三千騎馬步兵剛剛返回白水交休整。

孫儒個坑貨、李罕之個坑貨、趙克裕個坑貨,河陽二州就沒幾個百姓,野外根本籌集不到糧食。

武宗會昌年間置孟州時,孟、懷十縣百姓加起來估計有七八十萬,但現在十萬都沒有,能有八萬人就不錯了,鄉間之間村落空虛,百里無人煙,怪不得連李罕之都對這裡沒興趣,不願來劫掠。

堅壁清野,無論是被動的還是主動的,從來都是擁有大量騎兵的朔方軍最討厭的事情,因為這限制了騎兵的活動範圍。楊亮現在甚至想殺到大河對岸去,河陰縣是這一帶最大的碼頭和貨物集散地,應該可以獲得足夠的補給。

不過他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大河已經化凍了。

“去孟州!”他大手一揮,沒有翻身上馬,而是繼續苦逼地牽著嬌貴的戰馬步行。

孟州城內,張慎思剛剛收到軹關、河清縣同時遭到攻擊的訊息。

軹關之外,夏軍連營十餘里,旌旗蔽日,人喊馬嘶,看起來有五萬以上的大軍。

河清縣之外,大概有萬餘兵馬,遠不及北邊。

這符合所有人的認知。

軹關陘,太行八陘之第一陘,也是最南邊的陘道,可通方軌大車。

秦國東出,一直走這條路。

西朝(西晉)懷帝永嘉二年,王彌至洛陽,走這條路。

中晉(東晉)成帝咸和三年,後趙中山公石虎攻河東,也是自軹關入。

苻健、慕容垂、斛律光等,也都這麼走。

正經人誰走小路啊?

“軹關可守得住?”張慎思盤算了下手頭的兵力,十分撓頭。

河清縣有兩千五百人,一千河陽衙軍,剩下的是徐州降兵。

柏崖倉兩千餘人,一半河陽衙軍,一半土團鄉夫。

蓼塢千餘人,除少數骨幹是河陽衙軍外,大部分是徐鎮降兵。

本來還有一千多濮州降兵的,但前陣子被夏賊騎兵偷襲,全軍覆沒。

這些人,應該足夠守住了吧?

軹關守軍還有七千餘,千餘河陽衙軍,三千汴宋衙兵,其餘是土團鄉夫。

濟源縣還有三千餘人,大部分都是土團鄉夫。

其實這兩路還不是最危急的,畢竟有地利、有堅城,最危險的還是懷州方向。

目前懷州只有七千餘,一半是南邊調來的衙兵,一半是土團鄉夫或州縣兵,面對飄忽不定、神出鬼沒的夏賊騎軍,他們現在基本龜縮在河北、武陟、修武三縣,基本不出外活動了,這其實是十分危險的,因為很容易就會被切斷相互間的聯絡,導致各個擊破。

孟州倒是還有萬餘守軍,基本都是能戰的汴宋衙軍,是河陽最大的一股野戰力量,其中步卒萬人、騎兵兩千,理論上可以擊破任何一支夏賊襲擾部隊。

但他們未必願意和你正面交鋒,這是比較頭疼的。找不到人,或者找到了,人家掉頭就跑,你怎麼辦?

張慎思總覺得他這會是在玩一個十分危險的遊戲。

兵力緊繃到極致,看似還能勉強支應,但如果有一點被突破,他就得把最後的野戰部隊投入進去,從此局勢再也不在自己把控之中,走向不可預測的方向。

但他也不敢再求援了。

都說東平郡王一門心思東攻西守,但們心自問,最近一年真的沒往河陽增兵嗎?

不是的,確實增了兵。雖然派來的衙軍數量很少,只有三四千人,但州縣兵和土團鄉夫不下萬人,這也是實打實的支援。

一個多月前,又派來了徐、濮降兵四千眾,已經是在最大程度支援了,除非立刻調整戰略,將重心轉移到西邊來。

兵力之外,物資的援助力度其實更大。這其實也是“兵力”,因為張慎思可以臨時徵發河陽壯丁入伍,擴大軍隊規模,雖然野戰無力,但在老兵的帶領下,守守城還是可以的。

再叫苦,再求援,有意義嗎?這個決心,只有東平郡王本人可以下,其他人都無法置喙,說不定還會觸怒大帥。

“都頭,張全義進城了。”正苦惱間,親將進來彙報道。

“他來有個屁用。”張慎思暗罵了句,不過還是整了整衣袍,出門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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