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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現在非常喜歡麟德殿。
空曠、廣大,一目瞭然,只要聲音小點。不虞被人偷聽。
崔昭緯、韋昭度聯袂而至,向聖人行禮,聖人回禮。
兩位宰相皆坐於一側,宮人上完茶水之後便退去了。
君臣三人先聊了聊重陽佳節。
韋昭度聊了幾場士人聚會的雅事,說又有佳作傳出。
崔昭緯也跟著附和了幾句,但沒多說。事實上他是狀元出身,很擅長此道,但不好此道,如今的身份也不適合出席這類民間士人的集會,會被人說閒話。
“惜襄陽干戈未休,不然抵至長安計程車人更多。”韋昭度嘆了一口氣:“蜀中亦戰亂頻仍,道路不通,絕了上進士子的考學之路。”
“經河南、河北、河東至關中的路還未絕。臣聞河中烏嶺道上行人絡繹不絕,便是夜間都有人趕路。”崔昭緯說道:“禮部定於明年二月開考,這時間卻是有些緊了,不如推遲到三月底?”
二月開考的話,最好臘月前就抵達京師,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適應環境,走動門路,參加聚會。
“崔卿覺得二月開考倉促了?”聖人猶疑了一下,道:“朕急欲遴選賢才,恨不得現在便考。”
“陛下有中興之術,值此之時,萬萬不能急。不妨推遲到三月底,讓更多士人趕來長安。人多了,可優中選優,裴謝之才,或出於其中。”崔昭緯回道。
韋昭度也同意:“臣聞朱玫已擒殺楊氏,平滅東川。蜀中道路或可復通,陛下不妨多等月餘。”
“如此,便定於三月吧。”兩位宰相說得都很有道理,聖人從善如流。
至於其他人,他也不想問了,就這樣決定吧。
之前陳氏勸諫,說只有兩三人可睹聖顏,其餘百官一同上朝,一同下朝,和工具人一樣,就是為了撐場面的。聖人當時不悅,後來搞出了許多事情,沒想到現在還是這習慣。
延英問對,許久沒開了!
“朱玫既平楊氏,可有貢賦解送至京?”聖人又問道。
朝廷的財政問題,當真是越來越緊迫了。上供的藩鎮一年比一年少,即便繼續上供的,財貨數量也大為減少。宰相鄭延昌終日忙得腳不沾地,精打細算,財政方面還是入不敷出。
第一大開支便是神策軍。
目前已膨脹到四萬餘人的神策軍賞賜仍然極為優厚,遠超天下各藩鎮兵馬。
時瓚帶三千徐鎮將校子弟編入玉山都之後,都為豐厚的賞賜驚歎。再加上京師繁華,一個個都樂不思蜀了,這生活水平竟然比在徐州時強了一大截,說出去誰敢信?
當然如果僅僅是四萬多人,還不至於讓朝廷這麼吃力。
聖人的意思很明白,多準備些錢帛,他要擴軍至十萬,這壓力可就太大了。
除去神策軍之外,第二大開支自然就是官員薪俸了。
國朝風氣,談錢很正常,沒啥不好意思的。
士人涉商詩不要太多。甚至就連詩書傳家計程車人都會透過詩賦詳細描寫一件小商品的生意,一點不覺得有辱斯文,以至於形成了一個很大的詩壇流派。
北朝遺風,好勇鬥狠外加談錢不傷感情,很現實,很自然。
對朝廷的忠心,也需要錢來滋潤,沒錢誰來當官?
“朱玫聲言欲送,然至今未見。”韋昭度有些尷尬。
他現在頭上還戴著西川節度使的帽子沒摘掉呢,結果卻回長安了。
帶去西川的神策軍將士一開始還是聽話的,但時間久了,他一介文人掌軍的難處就愈發暴露了出來。
說到底還是本事不行!
國朝雖然有文武官散階,但北朝遺風濃烈,幾乎談不上文武分野,出將入相是很正常的,看刺史這個官職就知道了,既管民政,同時也是軍事將領。
韋昭度會騎馬射箭嗎?會,但遠遠達不到武夫的標準,只能算是業餘愛好者。
韋昭度會指揮大軍嗎?會,熟讀兵書,但也只限於熟讀兵書,臨機應變之才很缺乏。
他擅長的,也就管理人事了。
但此時的風氣,光靠權術是不行的。別的朝代文官或許可以靠權術駕馭武將,但晚唐真的不行。
神策軍算是相對聽話的,還能忍一段時間,可時間長了,還是忍不了。
你不會打仗,不瞭解武人,還敢來指揮我們?滾你的蛋!
於是韋昭度被逼走了。再不走,會有什麼下場,很難說。
“朱玫跋扈桀驁,勢大難制。陛下,臣請委西門文通為劍南西川節度使,以制朱玫。”韋昭度灰熘熘地回來了,但爛攤子他還想收拾一下,不然總覺得心裡不安。
崔昭緯看了他一眼,沒提反對意見。
互相制衡,本來就是朝官代代相傳的故伎。
中原那一堆邊界劃分得跟狗啃一樣的藩鎮,就出自他們的手筆。
聖人聽到“西門”二字就一陣煩躁,於是問道:“楊氏乃楊復恭假子,故討之,西門氏亦西門重遂假子,如何能授名鎮旌節?”
“陛下,臣在川中時,與西門文通多有往來,素知其本性不壞。”韋昭度說道:“再者,今時今日,還有何人可制朱玫?龍劍趙儉?或是滿存、李鋋之輩?”
簡而言之,你得推一個人出來與朱玫打擂臺,不能讓他在蜀中一家獨大。
“陛下,或可給西門文通賜名。”崔昭緯突然建議道。
至於說為何不讓西門文通複本姓宋,那是因為既然做了人家的義子,入了宗譜,再改回本姓,就此時的社會風氣來說,是極為卑劣的事情。
真要這麼做不是不可以,但得承擔很惡劣的名聲,西門文通多半是不願意的。
聖人一聽,覺得這個辦法好,不過還是有些擔心:“西門重遂可會有什麼想法?”
“陛下,西門文通若真執迷不悟,自然會堅辭不受。若接受賜名,西門重遂也只會遷怒於西門文通,於陛下何傷耶?”崔昭緯胸有成竹地說道:“再者,今有時瓚在明,西門昭在暗,兩都數千精兵皆聽從陛下號令,何懼西門氏耶?便是遂行……”
後面的話聲音很小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韋昭度聽了眼皮子一跳,下意識感覺身上有些冷。
“這……”聖人有些興奮,不過終究知道這裡不是談這等陰私事情的地方,便道:“此事容後再議。”
崔昭緯見自己的建議為聖上採用,心中高興,於是趁熱打鐵:“陛下,杭州錢鏐貢賦不絕,甚是恭順。今浙西喪亂,地方不靖,不如委其鎮海軍節度使,為陛下收拾這六州之地。若地方大治,物阜民豐,朝廷也多些財貨。”
韋昭度還在思索,聖人已經一口答應了。
搞錢嘛,不寒磣。
崔昭緯再下一城,心中開心得不得了,於是又道:“陛下,越州董昌求封越王,朝議以為不可。臣亦覺名爵不可濫封,然董昌其人又十分恭謹,乃難得的忠臣能吏,不如遂了他的心意,封其為越王。”
董昌確實能幹。
每十天搜刮一下民間,非常準時。所得財貨搬入府中,然後送一批到長安。
每次都派五百軍士護送,若中途出了什麼差錯,五百人盡皆處死。
這不是忠臣是什麼?忠得發紫啊!
“朝廷使者至越州,人皆誇讚董卿,看來確是忠臣賢良。”聖人說了一通,但臨了還是有些猶豫。
王爵,一旦封了可就收不住了啊!
韋昭度嘆了一口氣。按他本心,是不願朝廷開這個口子的。郭子儀多大的功勞,也不過是個郡王,而今滿地郡王已是過分了,還要封異姓親王?
不過,他最近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主要來自北司那邊。
京中傳聞董昌給西門重遂行賄,他本不信,如今看來卻是真的。或許,崔昭緯也收了好處?
他不想在這事上同時得罪董昌、西門重遂、崔昭緯三人,況且鄭延昌也暗地裡說過一回,言董昌得償所願之後,願獻絹五十萬匹、珍寶百車給朝廷。
朝廷急需錢,也是沒辦法了。
賣官鬻爵!唉!
“陛下,臣附議,可進封董昌為越王。”韋昭度說道。
聖人一窒。
他本就在猶豫之中,可能還稍稍傾向於拒絕董昌的念想。事實上他也不知道這種情緒所為何來,但確實不太捨得。
但兩位宰相居然都不反對,他也只能無奈同意了。
談了這麼幾件事,聖人吩咐上了一些點心,茶水也重新換了一壺。
宰相麼,當然有這個待遇,又不是你家僕人,自然要禮遇有加。
這算是談完事後的休息環節了。君臣三人談起了今歲關內道各地的收穫,還好,不算風調雨順,但也收成不壞。
“說到勝州,靈武郡王邵樹德十月會離勝州南下至關中……”韋昭度彷彿是隨口一說,挑起了一個新的議題。
聖人心中一顫。
當年那場禍事他還記得,涇師薄城,還是夏兵打敗的。後來派賢妃裴氏暗中聯絡邵樹德,結果行事不密,半途為西門重遂所獲,被秘密處死,害得他趕緊撇清關係。
他對裴氏非常愧疚,甚至還寫詩悼念過。
崔昭緯咳嗽了一下,道:“陛下,樹德聲言今歲送牛羊雜畜數萬至沙苑,邠、襄、唐、岐四鎮之事還得早作決斷。”
聖人心中煩悶,斥道:“崔卿可是覺得朝廷是討飯的?折宗本既為唐帥,折嗣倫復為岐帥,一門兩節度,還盡是樹德姻親。趙匡凝素來恭順,上供不斷,安只得三州之地存身?朕豈能如此苛待忠臣賢良?”
“陛下……”韋昭度覺得這個時候不該激化與邵樹德的矛盾,都是既成事實,不承認還能怎樣?
於是勸道:“臣判三司,關內道諸鎮上供甚勤,從無斷過。朔方、渭北、華州、金商、邠寧、涇原、鳳翔、河西、隴右……”
“休提河西、隴右!”聖人有些惱怒。
兩個宰相,好好的朝官不做,一個遠走河州,一個出奔涼州,這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特別是那蕭遘!
兄弟二人寫了不少河湟詩,其中屢屢提到“飛將”、“神將”,這是在為誰歌功頌德?
蕭蘧甚至將親生女兒送到邵樹德身邊服侍,臉都不要了!
蕭氏這種身份、才藝,合該為天子姬妾,安能服侍那不解風情的粗鄙武夫?
杜讓能也不是純臣!杜如晦之後人,就這?
“陛下,西門宮監來了。”新秦郡夫人楊可證進來稟報道。
三人一驚。
楊可證察言觀色,暗歎一聲。
方才康慨激昂,一個個智珠在握,北司樞密使一來,卻是瞬間漏了底。
突然就感覺他們像在過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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