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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口現在已經不僅僅是一座寨子了,而是兩座互為犄角的城池。

花費了大半年的時間,折宗本大肆徵發三縣役徒,修了一座可容兵五千的軍城,外加一座可存糧十五萬斛的倉城——目前存糧四萬餘斛。

折宗本帶過來的兩千折家子弟兵與兩千均州降兵打散後重編,戰、輔兵各一半,邵樹德親賜號“威勝軍”。

威勝軍當然不止四千人。

折宗本已經下令,正在關中和商州間轉運糧草的五千鳳翔軍南下均州,編入威勝軍。

光靠目前這點兵力,在襄州一帶只能小打小鬧,還搞不出什麼大場面。

九千兵,如果是戰時,一年大概要消耗接近十萬斛糧食。算上戰馬和役畜,那就得十多萬。均州去年只徵得二十多萬斛糧豆的地稅,也就剛夠給九千軍士發每月固定的糧賜,可能略有兩三萬斛的剩餘,還有十萬斛糧食的缺口。

財貨方面,就更不足了。

說白了,均州養不起這麼多軍隊。

折宗本解決的辦法也很簡單,劫掠!

折家軍,與一般的軍隊不一樣,關北可能就楊家、王家與他們有些類似。宗族為骨幹,吸收外圍人員,這樣的軍隊,凝聚力強,待遇差一些也能忍受,軍士們沒那麼容易譁變。

北宋那會,折家世鎮府谷,對抗遼國和西夏。北宋朝廷當然會給一部分錢糧賞賜,但折家軍的待遇,和西軍之類的根本不好比,窮得很。

不過折家人還是能控制軍隊,說起來靠的就是宗族凝聚力。軍隊四處劫掠,也不會變野,還願意聽話,與一般的藩鎮軍隊差別很大。

但這種治軍、練兵的方式卻不好複製。

首先家族丁口要興旺,本家和支系加起來幾千口人總得有吧?這幾千口裡的男丁,就是軍官和骨幹種子。

其次要尚武。從小習武,精通諸般兵器,瞭解各種戰術戰法,不怕死,敢打敢拼。

第三,凝聚力要強,大家族的治理不是一個簡單的活,需要領頭人的智慧和手腕。

做到這三點,一個邊疆豪族算是初步成型了。要想繼續提高,還要做更多細緻的工作,折家二百多年的經營,底子不容小覷。

這支部隊,說難聽的,如果折家與邵樹德決裂,軍隊只會跟折家走,說反就反。

在朔方軍中任職的折氏子弟可能還各有立場,未必會反,但折家軍是真的會這麼做。

對摺家,邵樹德的態度是矛盾的。

又想利用,又防備,但目前而言,雙方關係處得還是比較和諧的。

在折氏搬了部分家族成員到鳳翔府之後,楊氏在麟州悄無聲息地崛起,對沖折家殘餘勢力的影響力,若說其中沒邵樹德首肯和默許,說出去根本沒人信。

楊家人,現在可很受寵啊!

楊弘望當了飛熊軍使,楊安吉出仕任豐州刺史,楊爚到都護府內任職,家裡還送了兩個嫡脈女子到邵樹德身邊服侍,幾乎就是一個小號折家。

折宗本也是修煉千年的狐狸了,當然看得清如今的形勢。

他對女婿的手段很是讚歎。麟州,折家的話大概不太好使了,楊家也沒有攫取一切權力,地方事務,竟然要靠幕府委任的刺史來裁決。

折、邵兩家的關係,總體而言比較親密。

若女婿不防著折家,折宗本倒覺得有問題了。北朝以來,外戚、權臣篡奪大權的可不是一例兩例,若這點政治本能都沒有,那顯然不是可以託付家族未來的人。

“一把年紀了,還得為女婿打江山,若待我外孫不好,反他孃的了!”折宗本一邊與幾個族侄開著玩笑,一邊問道:“大軍可整備好了?”

“回季父,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有人應道。

“伯父,谷城縣令私下裡派人來,願輸糧二萬斛,已經破膽了。”又有人說道。

“哈哈!”眾人紛紛大笑。

谷城是襄州屬縣,離小江口很近,被劫掠得也最狠。

那縣令也是腦瓜子靈活的,居然想出了花錢買平安的把戲。折宗本答應了,因為這和收稅沒什麼兩樣。

兩千步卒、三百騎兵已經在寨外空地上列陣。

折宗本在親隨的簇擁下,沿著唯一一條街道前行。

街道兩側有很多建築,軍器監、公廨、馬廄、倉庫甚至還有一些屋宇,這是給軍將分配的住宅,不過卻沒有家卷。

折家軍南下均州,很多人尚未成婚,打下均州後,部分將士娶了妻,家卷多安置在均州城。城內有一千威勝軍戍守,他們也就管得了州城,其餘兩縣,自己管自己,上供就行了。

總體而言,統治還是有些薄弱。

軍城外有羊馬牆,裡面養了一些山羊、黑豬,戰馬也寄養在此處。

羊馬牆外修了城皇,引水灌入其中,有一東一西兩張吊橋溝通內外。西吊橋附近,還有一個碼頭,可同時容納八艘船隻停靠,吞吐量不大,但也勉強夠用了。

出了吊橋後,折宗本回頭看了看軍城,對留守軍將吩咐道:“大軍外出,爾等終須常備不虞,不得麻痺大意。城壘還有應築未了之處,倉城那邊有夫子,一俟有暇,即令修築,早日畢功。”

“表丈(父親的表兄弟)放心,定不會誤事。”一將應道。

折宗本點了點頭,隨後翻身上馬。親兵扛著大旗,在風中獵獵飛舞。

稍做一番動員後,兩千三百步騎離了小江口,順著漢水而下,走陸路直撲谷城縣。

數日後,大軍進抵谷城縣外,縣令敬道遣人出城交涉。

敬道是文宗朝兵部員外郎敬暤的後人,任谷城令兩年有餘,水平馬馬虎虎,但為人不壞,也喜歡勸農桑,谷城在他的治理下還算安定,錢糧絹帛產出不少。

“讓敬道出來見我。”折宗本騎在馬上,倨傲地說道。

使者是谷城縣典獄,聞言有些為難,道:“折將軍,這怕是不妥。私下裡輸糧便已是大大不該了,拿了糧便趕緊走吧。都是新收的夏糧,若實在不足,秋收後還有萬斛,再多就沒有了。敬令也是不忍看到生靈塗炭,方才出此下策。谷城,到底還是襄州屬縣。”

“你這間使,和那敬道一樣,都是滑頭。”折宗本笑罵道:“待我擊破趙匡凝,屆時又有何話?”

“公若破趙匡凝,我等還有何猶豫?自開城迎降罷了。”典獄很光棍地說道。

趙氏父子,秦宗權舊部出身,對他們這些襄州本地人來說,本來就沒什麼好感。

折宗本這種外來勢力,若能擊破蔡賊,那麼還有什麼好說的?降就是了。

山南東道,不像兗、鄆、徐三鎮,有本地化的衙軍,有各級州縣兵、團結兵,他們自身的武裝力量已經被蔡賊一掃而空,不存在割據的土壤,只能被各路外來勢力征服。

若再給趙匡凝十來年時間,讓這些蔡賊慢慢本地化,重建山南東道的武裝力量,或許就可以嘗試著割據了,但現在真的不行。

誰強,他們就投誰,非常現實,也是一種有效的自我保護手段。

“罷了,這次便放過你等了。自備船隻,將糧草送往小江口,那邊自有人交割。”說罷,折宗本一甩馬鞭,戰馬向前奔去。

大軍整隊向前,直朝襄陽方向而去。

……

襄陽城西的漢陰驛內,趙匡凝剛剛送走雷滿的使者。

雷滿者,朗州武陵洞蠻頭領也。

他早年與周嶽關係不錯,經常一起打獵。巢亂時期,二人糾集蠻人數千,號“土團軍”,推雷滿為帥。

高駢任荊南節度使時,曾經將雷滿招致麾下,用蠻軍擊巢賊。後移鎮淮南,雷滿也跟著去了。

這一階段,對雷滿的提升還是很大的,學到了諸多專業的軍事知識,包括他的手下也經受了一番經制之軍的鍛鍊。

從廣陵逃歸後,他們又召集了一批蠻人,訓練成軍,殺朗州刺史,佔據州城。隨後又攻澧州,勢力非常不小了。

身兼夔峽、荊南兩鎮節度使的李侃一直視雷滿為眼中釘肉中刺。

在西進川中不果後,他已經斷了往那邊發展的念頭,最近更是把理所挪到了江陵府,準備對雷滿動手了。

雷滿有些驚慌,於是派使者繞路前往襄陽,約其夾攻江陵府。

趙匡凝最終沒有答應雷滿的請求,讓對方的使者失望而歸。

其實他對荊南鎮還是有些興趣的,原因無他,想有條後路。

山南東道所面臨的外部局勢,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好,主要壓力來自北方的宣武軍。

趙匡凝不傻,早就看出來朱全忠在攻滅天平、泰寧、武寧三鎮後,必然要大舉南下,不是吃淮南,就是吃山南東道,甚至兩鎮都要吞併。

山南東道不過三萬衙軍,以五年前父親橫掃山南東道、荊南二鎮留下的蔡兵為骨幹,招募了部分本地軍將,雖然過了五年太平日子,但戰鬥力還是有的。

只是朱全忠威名太盛,兵馬眾多,正面迎敵,多半還是打不過。

這是一隻餓狼啊!

為了保險起見,最好還是吞併了荊南鎮,有個穩定的大後方,才能和朱全忠周旋。

但事情偏偏出了意外。

鳳翔節度使折宗本藉口均州刺史馮行襲侵攻金、商,率軍南下,於上津縣大破均州兵,俘斬三千眾,馮行襲亦歿於陣中。

這還不滿足,又在均州整頓兵馬,下至小江口立寨,時不時東出抄掠地方,甚是可惡。

這同樣是一隻餓狼!

趙匡凝與幕僚商議後,基本分析出了折宗本南下的企圖,那就是吞併山南東道,隨後北上攻汝、蔡等州,威脅朱全忠的西南方,配合陝虢那邊對河南府的攻勢。

一南一北,攻洛、汝、蔡、許四州,全忠之後方,永無寧日矣!

但這種戰略,勢必要踩著山南東道的屍體,如何能忍?

必須出重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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