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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州理所貴鄉縣,銅臺驛。

韓全誨登上二樓,看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煞是驚異。

“天寶年間,河北戶口幾佔國朝三分之一。”封渭理解韓全誨的驚異,事實上看到魏州城時,他也很震撼。

如今天下,竟然還有這麼巨大的城池,這麼多的人口,這麼繁盛的商業?

他現在懷疑,整個河北的人口並不比天寶年間少多少。

安史之亂過去多少年了?後來幾次叛亂,也都沒造成太大的災難。魏州又是河北有名的大都會,人口增殖極快,此時該有多少人?

“封使君,某聽驛將說魏州城內就住著不下八千戶衙軍,寺廟百餘所,僧尼七千餘人,初時不信,今信之矣。”韓全誨感嘆道。

封渭也很無語。能養七千多僧尼,還有那麼多衙軍,魏州光城內估計就不下一萬五千戶,可能更多。

他估摸著,天寶年間魏博六州三百多萬人的數字不實,此時莫不是都有三百萬人?

前幾年樂彥禎修魏州城牆,城周八十里,不比長安小了。當時徵發了附郭的貴鄉、元城兩縣役徒數萬人,按照一戶徵一丁來算,這兩縣怕不是各有一兩萬戶,這就十分可怕了。

魏博鎮獻給朝廷的戶籍賬冊簡直就是笑話,就為了少交稅。

“就戶口、財貨而言,河北諸鎮豈不是冠絕天下?”韓全誨早就投了邵樹德,此時考慮問題自然從朔方軍的角度來,河北這麼強大的實力,豈不可怖?

“韓宮監勿憂,河北諸鎮暮氣沉沉,不如幾十年前能打了。”封渭安慰了一句,隨即又感嘆道:“不過真的是戶口繁盛,財貨山積。”

龐勳之亂時,幽州節度使張允伸大手一揮,就送給朝廷五十萬斛米、二萬石鹽。

王士真任成德節度使時,在正常賦稅上供之餘,年年額外進奉財貨,“數十萬緡”。

鎮壓黃巢時,成德鎮還提供了大量財貨、兵仗,年年都給。

到王鎔時,更像散財童子,獻給朝廷的財貨就不提了,很多。他還給朱全忠、李匡威、李克用錢買平安,給李克用絹二十萬匹、錢五十萬緡、糧二十萬斛,給李匡威錢二十萬緡,朱全忠離得遠了點,但也得了二十萬緡錢,竟然一個沒落。

兩人看得心事重重。

邵大帥真的是勵精圖治了,十年之功,百姓生活安定、富足,無奈先天條件太差,比起河北,還是差了老大一截。

魏博的財力,應比成德、幽州、義昌三鎮還要強。聽聞羅弘信眼都不眨,直接拿出幾十萬錢絹給朱全忠,讓他不要來打,這樣的事不是一次,而是兩次。

給了錢,朱全忠臨走前還要大掠一番,收穫怕不是錢絹破百萬?幾乎是朔方十州全年財政收入的兩倍。

羅弘信這敗家子!

當然二人並不清楚,比起羅弘信,他兒子羅紹威更敗家。

誅殺魏博衙兵時,宣武大兵進駐魏州,羅紹威半年時間,殺了牛羊豬七十萬頭養這些人,糧食不提了,後來還賄賂了百萬匹絹讓他們走人。

朱全忠攻滄州,羅紹威從鄴城輸糧,五百里道路,車輛絡繹不絕,動員了幾十萬人供養宣武大軍。

全忠稱帝后,羅紹威伐木造漕船三百艘,一年送百萬石糧到汴州。

河北,從大唐建國一開始,到最後,都是人口最多、最富裕的地區,從來沒被人超越。

現在就是李克用和朱全忠的提款機……

“韓宮監,大帥還是很器重你的,有些話就直說了。”回到房間後,封渭說道。

早就聽聞河北富庶,但那只是“聽聞”,和親眼見到的差別還是很大的。

“封使君但講無妨,某聽著。”韓全誨爽快地說道。

“羅弘信被朱全忠打了幾次,已經寫信臣服了,此事傳遍六州。羅弘信亦是七尺男兒,心中多半滿是恥辱。”封渭說道:“觀其允許李克用借道,馳援朱家兄弟就能看出來,他並非真心臣服朱全忠。”

“但我等求見,羅氏藉故外出打獵,根本不想與我們扯上關係,如之奈何。”韓全誨嘆道:“這人已經喪膽,和時溥無甚區別。”

“還是得等機會。大帥在中原的名聲,還是不夠響亮。去歲東出,令陝虢俯首,這是在中原取得的第一塊地盤,還是不夠。”封渭說道:“放心。大帥雖已回靈州,但並不意味著征戰會停止。李唐賓總覽陝虢全域性,他會審時度勢的。”

陝虢二州,屬河南道,確實是多年來朔方軍在中原取得的第一塊地盤,雖然是邊邊角角的不甚富裕的地方。

“也是,若今年能再讓朱全忠出個醜,羅弘信等人或許會有想法。”韓全誨贊同道:“不但羅弘信有想法,便是楊行密這類人亦會有想法。”

話說邵大帥之前曾想讓朝廷封行密為淮南節度使。事實上根本不用他動心思,朝廷官員自己就想這麼做了。

平衡,幾乎是刻在南衙朝官骨子裡的傳統藝能。

封渭正待繼續說些什麼,驛站外突然響起了嘈雜的呼喊聲。

韓全誨一驚,立刻遣隨從出去打探訊息。

隨從小半個時辰後回來了,道:“借道路過的河東兵馬見魏州實在富庶,忍不住劫掠了一下。魏博衙軍出動了,河東軍驚走,往鄆州方向而去。”

封渭、韓全誨對視一眼,都很無奈。

這幫**!

……

離開了魏州這座永濟渠南北水運中心之後,使團繼續前行。

他們在濮陽津渡河。

此時濮陽津還只是一個渡口,未有浮橋,亦名德勝渡。

過河之後,便是濮州理所濮陽縣。

朱瑄剛剛率軍萬餘抵達濮陽,與濮州本地兵馬匯合,聞天使至,立刻親迎。

“朱帥——”一見朱瑄並未擺出鮮衣怒馬的儀仗,而是大群殺氣騰騰的武夫,韓全誨便有些不知所措。

“韓宮監。”朱瑄把住韓全誨的手臂,笑道:“我知君之來意,何急耶?全忠已派大軍入濮州,待將其擊破,再接旨不遲。”

“朱帥這是要去哪?”韓全誨有些著急,這不合制啊。

“隴西郡王遣兵來援,自是與其相會。此乃大事,天使先回濮州靜待。”朱瑄不容分說道,隨後點了一將,讓他帶著使團一行人回濮州。

封渭在一旁默默觀察著天平軍的軍容。

身周大概有兵千餘,步騎皆有,看著模樣還不錯,他估計這該是朱瑄手頭最後的精銳了。

天平軍第一波的主力其實早已被汴軍殲滅,現在的天平軍,多是以前的州兵、縣鎮兵甚至是從土團鄉夫裡招募的新人。

戰場催人老啊!

新人一上來就進入到了殘酷的戰爭,這淘汰率和傷亡率自然不用多說。但相對應的,也在短時間內得到了大量的鍛鍊,實力應該還可以。

唔,裝備也有些差,披甲率不高。長年累月的戰爭,大概已讓天平軍的財政瀕臨崩潰,沒有足夠的甲胃、器械使用是正常的。

“朱帥,可否借一步說話。”見朱瑄已經上馬,風風火火地打算去匯合晉兵,封渭快跑到近前,說道。

“你是?”朱瑄扭頭看了一眼韓全誨。

韓全誨壓低聲音,介紹道:“此乃朔方鎮使者封渭封希叟,與靈武郡王乃是姻親,可堪信任。什麼話都可以說。”

朱瑄立刻動容。

“朱帥昔年大破秦宗權,救全忠於危難。全忠恩將仇報,無恥至極。我家主公實在看不過眼,言朱帥乃當世英雄,焉能被全忠這等小人欺辱?故特遣我來濮州面見朱帥,共商討伐全忠之大計。”封渭直接拉住了朱瑄戰馬的韁繩,急切道:“全忠兵多,又打老了仗,朱帥才這點兵馬,與其野戰過於吃虧,不如引兵退回濮州,再從長計議。”

若別人說的話,朱瑄確實懶得聽。不過封渭代表的是去歲東出河南,連破汴軍的靈武郡王邵樹德,他卻有些猶豫了。

“靈武郡王可是要率軍東出,攻洛陽?”朱瑄慢慢鬆開了手裡的韁繩,問道。

封渭見狀心中大定。

他現在最怕的就是天平軍出去浪戰,將最後一批能打的也葬送掉。

這幫子武夫,一個個心裡都沒數得很!

自己幾斤幾兩不清楚嗎?不說戰鬥力未必比得上汴軍了,單說這人數差距也太大了一些。

汴軍先鋒,估計人數都不比天平軍少,何況後面還有全忠親領的中軍主力。朱瑄帶著萬餘兵馬西行對抗,怎麼想怎麼不靠譜,整不好就全軍覆沒,一命嗚呼了。

“我主已返回靈州。臨走之前委天柱軍使李唐賓為崤函諸關塞制置使,陝虢之兵權,盡操於其手。按照大帥的吩咐,應是要東出的。”封渭這話其實是有問題的,但他也顧不了許多了,立刻回道。

“好!”朱瑄聞言從馬上一躍而下,大笑道:“夏軍東出,便可牽制全忠,令其無法傾力而來。徐州時司空,亦已率兵馬萬餘兼程趕來,目前剛剛抵達鄆州。再加上吾弟所率泰寧軍士,這次與全忠打,似乎還真有幾分勝算了。”

什麼?時溥和朱瑾也來?

封渭有些不澹定了,這幫人怎麼這麼喜歡浪戰?特別是那時溥,唇亡齒寒的道理大家都懂,但你從徐州趕過來作甚?

“朱帥,不如匯合晉兵之後,便先退往濮州,仔細商議一下該怎麼做。”

“也好,便先罷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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