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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順元年十月十八,河西縣。
河西縣隸河中府,但卻在黃河西岸。國朝以來,歸屬也是反覆變更,一會屬關內道的同州,一會屬河東道的河中府,目前由河中佔著。
河西縣,大概在後世大荔縣平民鄉境內,對岸是河中府理所河東縣(今永濟),也是河中鎮的理所。
河西縣東二里河岸邊有關城,曰“西關城”。
河東縣西二里河岸邊有關城,曰“東關城”。
中心河渚之上建中潬(tān)城,與河陽三城差不多的模式。
有浮船造橋,闊二百步許,連線三城。開元九年之前以竹連線,後更為鐵鏈,以方便南北向的船隻通航,不至於把航運斷了。
河兩岸各置鐵牛四、鐵人四,以固定鐵鏈。每頭鐵牛下方各鑄兩根鐵柱,一前一後,深入地下丈餘。
西關城、中潬城、東關城合起來叫“蒲津關”。
國朝有制,京城四面關有驛道者為上關,一共六座,蒲津關、潼關各居其一。
而這兩座關城所在的驛道,也是從東面入長安的兩大主幹道。
“趙隨使,此城、此關,明明在河西,為何讓河中佔著?直如芒刺在背,教人好不舒服。”站在佛塔頂層的邵樹德,指著東面的縣城、關城問道。
“至德元載,朝廷置河中防禦守捉蒲關使。明年,升為河中節度兼蒲關防禦使,自此沿襲下來。”趙光逢確實博覽群書,隨便一問,年代都給你說得清清楚楚,不愧是進士。
這不合理!邵大帥怒了。
這麼一個戰略級通道,不應該一人一半嗎?
蒲關三城,駐的全是河中兵,而這裡到長安還不到三百里,你們把聖人放在眼裡了嗎?
“待吾整頓完渭北五州事務,就與王重盈好好說道說道這河西縣的事情。”邵樹德下了佛塔,說道。
“大帥何故戲人!”趙光逢笑道:“朝廷亦不願見我奪佔河西。”
“朝廷還不願我奪佔同州呢。”邵樹德亦笑道。
同州三四十萬人口,放在河北可能不算啥,但在關中,可是一等一的大郡了,目前只比華州稍遜。
得到朝廷詔命後,邵樹德便率主力兼程南下,計鐵林軍萬人、天柱軍七千、飛熊軍萬人、天雄軍五千、義從軍八千,步騎總計四萬人。
攜朝廷給的大義名分,四萬大軍浩浩蕩蕩殺進空虛的同州,七縣之地倒有六縣聞風而降,唯馮翊縣(即同州,今大荔)閉門自守,不降不戰。
讓他去吧!
邵樹德已任天雄軍使臧都保為清道斬斫使,先期渡過洛水,在南岸紮營屯駐。
自領中軍主力沿著黃河南下,進佔河西西面不到三十里的朝邑縣(今大荔縣朝邑鎮)。
“叛將郝振威圍攻華州十餘日不克,今用何策破之?”前往朝邑的路上,邵樹德問趙、陳二位幕僚。
“大帥擬定之策可行。”陳誠首先答道:“主力圍同州,臧軍使所部在洛水南岸紮營,令郝振威以為我軍要與其決戰。”
“他若想來決戰,某求之不得。萬餘疲兵罷了,吾自可一戰破之。”
邵樹德讓人攤開地圖,仔細看著同、華二州的山川地理。
郝振威沒能在半路一舉全殲王卞所部,就已經失敗了一半。
王卞帶著邵樹德借給他的五百騎一路狂奔回華州,後來又陸陸續續回來了兩千敗兵。華州城內還有一千州兵,他就靠著這三千五百人,再徵發民壯,死死守到現在。
郝振威也不過萬餘人,頓兵於華州城下,攻得十分困難,走的話又捨不得,當真是進退維谷。
更糟的是,他已經被朝廷褫奪一切職務,傾巢而出後,空虛的同州七縣也丟了六縣。面對這樣一個局面,易地而處,邵樹德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或許只有死中求活,快速返回同州,與城內守軍裡應外合,大破朔方軍主力。
說起來好像有點玄幻色彩,但這確實是他唯一的辦法了。
“大帥用兵,一貫給人的印象是持重而行,穩紮穩打。如今擺開的架勢也是如此,主力圍攻同州,洛水南岸亦遣一軍紮營屯駐,可謂穩妥無比。”趙光逢笑道:“鐵林軍、義從軍、飛熊軍過兩日便全數出現在同州城外,而天雄軍五千步卒亦在洛南監視,唯獨少了天柱軍……”
“騎卒盡出,務必擴大搜尋範圍,不能讓賊軍靠近同州,不得令其知曉我軍虛實。”邵樹德下令道:“沙苑監先拿下,園中應有各鎮進獻的馬匹,先給飛熊軍配上。等打完這仗,再賠給朝廷。”
沙苑監屬太僕寺管轄,是朝廷設在關中的一個牧監,位於同州城南。本來是育馬場,但現在已退化為“食品基地”,養了不少牛羊,供朝廷宴會、祭祀及尚食局取用。各鎮進獻的牲畜,大部分都寄養在此處,定期送往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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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州城外,郝振威安坐不動,看似氣定神閒。
“大帥,吾等家卷皆在同州,若被邵賊所執,軍心士氣可就要崩潰了。”郝振威雖已被褫奪一切職務,但同州軍中仍以鎮國軍節度使相稱。
“邵賊十萬大軍圍同州,而城內不過兩千五百兵,縱發丁壯入伍,亦不可能持久,大帥!”
“他哪來的十萬大軍?頂多五萬。”
“便是五萬軍圍城,日夜攻打,能守多久?”
“他真的要攻同州?”
“那還有假?有從北邊過來的求援信使,言邵賊在朝邑、韓城、白水、郃陽等縣大發民壯,徵集糧草,全數送往沙苑監。”
“西邊的奉先、美原、富平、潘縣確實也在徵集民壯、糧草,打算渡河送到同州城下。軍中游騎遠遠看過,民壯隊伍一望無際。”
“搞這麼大的陣仗,這是鐵了心要攻破同州。”
“大帥,再不想想辦法,同州一丟,軍中就要有人與邵賊暗通款曲。”
“啪!”郝振威用力一拍桉幾,止住了部將們七嘴八舌的議論。
小看了此賊!郝振威心中有些煩悶。
用兵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喜歡以勢壓人,以強擊弱,以多打少。
即便雙方兵力相彷,此賊也要用各種下三濫的手段削弱對手士氣,動搖其軍心,待其戰鬥力與全盛期比大幅下降時,再以雷霆萬鈞之勢決戰。
要是當初在朔州一刀斬了他就好了!也不會有今日之煩惱。
郝振威站起身,掃了眼諸將,大部分都是當年跟隨他從豐州南下的親兵親將。
邵賊這人其他不論,為人還是夠仗義的。眾人失陷在天德軍城的家卷,他都一一放歸,聽聞被俘的將帥,亦可活命。
此人之胸襟,確實可以,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小人。
“如今這個局勢,想必諸位也清楚了。利速決,不利久戰。”郝振威說道:“邵賊打了十年仗,某就沒見他玩出過什麼新花樣,這次想必又是以同州為餌,誘我前去,然後數萬軍齊出,以逸待勞,擊我一萬疲兵。”
“此人用兵,極重‘勢’。”郝振威一邊回憶,一邊道。
孫子曰:“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
以目前的局面來看,邵樹德確實已經營造出了一種勢:一、四萬大軍,士氣高昂,訓練有素,其勢泰山壓頂;二、圍攻兵力薄弱之同州,同州軍家卷皆在城內,提心吊膽;三、有朝廷大義名分,周圍各縣不是望風而降,就是非常配合,糧草、夫子齊備,已得了人和;四、同州軍上下皆想回援,匆忙趕路,氣力大衰,而朔方軍則以逸待勞……
大音希聲,大巧若拙。
此人,沒有打過精彩至極、妙到毫巔、蕩氣迴腸的戰鬥,但就是能贏。
勢,用到了極致啊。
但這話不能對部將們說,說了喪氣!
本錢沒人家多,“勢”這一方面還如此被動,已經沒有什麼選擇了啊。
郝振威也是老行伍了,他是真的很討厭打這種沒有選擇的仗,但這次不得不打。除非啥也不管了,率軍東奔,投奔王重盈父子或朱全忠。
“這兩日緩緩收兵,擺脫王卞的糾纏。”郝振威終於下了決斷,道:“若其敢出城追擊,咱們正好將其一戰殲滅。若不敢,便北歸,當先擊破邵賊洛南大營,然後趁勝決戰,一舉破敵。”
“此戰,我軍有哀兵之勢。上萬同州健兒,齊心協力,援救家小,定然願意死戰。邵賊當道下寨,看似穩妥,豈不聞歸師勿遏?”郝振威大聲道:“優勢在我!”
諸將臉上的表情精彩至極。
大帥就是大帥,這麼一分析,聽起來確實有幾分道理。
罷了,只要軍士們信就行了,願意死戰,總比一潰千里要好。如今這個鳥樣,確實沒別的選擇。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總覺得他們中已經有人與邵賊暗通款曲了。
“此戰,有進無退,有我無敵。”郝振威道:“明日便將賞賜發下。”
“大帥英明!”諸將齊聲道。
郝振威滿意地看著眾人,心中卻在想著:今晚就派出使者前往河陽,請附於朱全忠。關中幾乎全是邵賊的人,勢單力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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