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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見兄長。”雲州新舊兩城同時大開,大同軍節度使赫連鐸出城數里,道左相迎。
邵樹德下了馬車,看了一眼這個臉上滿是風霜的老人。
赫連鐸是奸臣嗎?
其實從他的所作所為來看,他沒做什麼對不起朝廷的事。
河東討李國昌父子,赫連鐸奉詔出征,帶著自家吐谷渾兵馬攻雲州。一開始有些划水,最後階段還是立了功,奪佔了雲州城,被封為大同軍節度使兼雲州刺史。
後來黃巢進佔長安,朝廷赦免李克用之罪,令其帶兵入關中助戰。但李克用反覆討價還價,時不時抄掠州縣。河東節度使鄭從讜下令大同軍、振武軍、幽州鎮與河東一起圍剿,“不勝”,當時赫連鐸也是出兵了的,而且很積極。
他其實已經很滿足目前的地位了。持節一方,當個土皇帝,雖然只是個小鎮。
但他現在很不自安,因為當年的一樁舊事,李克用始終無法原諒他:李氏父子北奔韃靼後,赫連鐸曾重金賄賂韃靼酋豪,讓他們殺了李克用。
韃靼人最終沒動手。
而大同軍位置又很關鍵,於是便弄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賢弟面對強敵,有勇有謀,周旋至今,委實不易。”邵樹德笑著攙起了赫連鐸,道:“李克用率十萬之眾,氣勢洶洶而來,幾有投鞭斷流之勢。某出兵之前,與軍府僚左商議,眾人皆以為不可。最後固然出兵了,然亦大發鎮內蕃漢兵馬二十萬,如此方才將李克用嚇走。這仗,可沒那麼輕鬆。弟能做到這個境地,至矣盡矣。”
兩人歲數相差直有二十歲。然一個親熱地喊著兄長,一個坦然叫著賢弟,政治生物,真的不忍直視。
“兄長莫要取笑了。如今若無外援,大同軍連出城野戰都難,這次李克用是退了,然下次再來,弟可就技窮了。”赫連鐸搖了搖頭,嘆道:“河東兵強馬壯,又佔著地利優勢,進可攻退可守,不好對付。”
雲州如今還有萬把兵,蕃漢皆有。戰鬥力不如河東,但也不能說差,不然堅持不到現在。
赫連氏還是吐谷渾大部酋長,歷代多有人出任陰山都督,在陰山吐谷渾諸部中號召力極強,招個幾萬兵馬不成問題。
而這,其實也是最讓邵樹德看重的。北邊五部,他想慢慢拉攏、消化,不令其為河東或契丹任何一方吞併。
如今看來,就要從吐谷渾開始了。
“不知兄長欲紮營何處?”赫連鐸小心翼翼地問道。
“城內可有住處?”邵樹德一點都不客氣。
赫連鐸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後道:“開元寺內有一些佛舍,甚為清淨,可做兄長居所,只是軍營難以解決……”
“雲州甚廣,無妨,某隻帶鐵林軍入城,徵裡坊民宅即可。”邵樹德說道。
國朝雲州城,基本沿襲了北魏都城平城的建置。
昔年北魏道武帝從盛樂遷都平城後,便派人到曹魏時建的鄴城以及長安、洛陽考察,量準各建築基址,回來後彷建,因此雲州的規模還是比較大的:“後道武欲廣宮室,規度平城四方數十里,將模鄴、洛、長安之制,運材數百萬根。”
國朝在開元十八年開始了對雲州的修繕。
開元二十一年,置孝文帝祠堂,有司以時祭享。天寶四年,又把北魏時沒有城牆的外郭也包括了進去,城市規模進一步擴大。
嗯,比邵大帥花費幾年時間營建的懷遠新城、舊城加起來還要大很多,在國朝州城這一級裡面算是非常大的了。
開元寺也是玄宗朝建的,“二十六年,敕天下諸郡立龍興、開元二寺。”
雲州開元寺在城南,附近是奉節、北平、新政、任賢等坊,一坊“容四五百家”。
鐵林軍護衛著邵樹德的車駕從東門(迎春門)進入,直接入住了開元寺。
雲州城內人煙稀少,空屋很多,因此鐵林軍很快就把寺周圍的裡坊民房給佔了下來,並當街設起了拒馬槍,護衛得嚴嚴實實。
邵樹德對這座城市也很滿意。
在河東道諸州城中,也就屈居於晉陽城之下,規模穩居第二。
好一座草原雄城啊!難怪後世被契丹拿走後,直接成了他們的西京。
在開元寺住下後,親兵們直接烤餅、殺羊,給邵樹德準備飯食。
僧人們在一旁看得直皺眉,這武夫也太粗俗了。咱們平時不過是喝點酒而已,直接在寺內殺羊可是不敢的,這幫殺才!
午後時分,赫連鐸左思右想之後,又來拜見。與他一同來的還有兩將,分別是白義誠、高文集。
白義誠是吐谷渾人,赫連鐸的心腹。
高文集則是李克用的降將。
乾符末,朔州守將高文集主動獻城投降。隨後他又綁了傅文達,連番“作惡”,李克用極為痛恨。
這年頭,在大同軍為官、為將的,沒說的,基本都是反李積極分子。
“兄長,方才幽州李侍中遣人致書而來,言欲上表朝廷,共討李克用,邀我雲州一同上表,壯壯聲勢。”
“賢弟是何想法?”邵樹德問道。
“某亦欲上表朝廷,征討李克用。”赫連鐸道。
邵樹德起身走了兩圈,道:“就你們兩鎮?”
“李侍中已遣人聯絡成德王鎔、宣武朱全忠,此二人多半願意出兵攻河東。”
“也就朱全忠願意,王鎔難說。”邵樹德道。
此番李克用北上攻大同軍,為何敢全軍壓上?因為朱全忠的主力在攻時溥,無暇分身。
李克用為支援時溥,還特地派騎將石君和帶五百精騎前去襄助,屯於宿州。
宿州去年被朱全忠攻破,但他委任的刺史張紹光未能穩住局面,被降將張筠驅逐,又歸附了時溥。朱友裕率軍攻之,擒石君和,算是報了去年邢州之事的一箭之仇。
若真有機會搞李克用,朱全忠還是願意的。
但王鎔這個人,太過年少,未必敢出兵趟這個渾水。
“若成德不能來,兄長來也是一樣的。”赫連鐸看了眼邵樹德,見他臉上表情平靜,便攛掇道:“兄長此番率軍而來,李克用鼠輩倉皇南遁,已是膽寒。若我三鎮合兵,克用定會重兵佈防北線,南線朱全忠可趁虛攻入澤、潞,李鴉兒首尾不能顧,敗之必矣。”
邵樹德聞言冷笑一聲。
赫連鐸一驚,不知道哪裡觸怒了這尊神。
“如此所為,豈不是為朱全忠做嫁衣?”邵樹德問道。
老子千方百計避免的就是這種情況,你特麼的到底有沒有點政治眼光?
赫連鐸聞言呆了一下。
這便宜兄長——所圖甚大啊,竟然想著吃下河東。
“李匡威會不會來雲州?”邵樹德不耐煩地問道:“李克用也跑了,他走又不走,進又不進,是何道理?賢弟可與他還有聯絡,不妨遣人問一問。”
赫連鐸的腦子總算清醒了一些。
他仔細咂摸了一下邵樹德的話,發現他似乎對幽州鎮帶著股隱隱約約的排斥。至於其中的原因,赫連鐸稍稍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河東道的藩鎮,邵樹德都想要啊。
“弟這便遣人去問。”赫連鐸低聲道。
“陰山韃靼、黑車子室韋、奚人諸部,上次便讓你遣使去聯絡,為何至今仍無訊息?”邵樹德轉身坐回了椅子,道:“不要和我說找不到。吐谷渾諸部在雲州一帶放牧,對此應該知之甚詳。”
赫連鐸五十歲的人了,被邵樹德連番質問,臉上有點掛不住,但又不敢說什麼,好不憋屈。
高文集在一旁默默聽著。他是武人,沒覺得邵樹德的態度有何不對。手握雄兵,自然生殺予奪,誰讓他們大同軍弱呢?
“罷了,陰山韃靼不用你去找了。”邵樹德擺了擺手,道:“黑車子室韋、奚人諸部,一定要聯絡到,我不想等太長時間。”
陰山韃靼,成分複雜,有白人,也有黃種人,但主要還是以白種人為主。
他們是回鶻汗國潰滅後從西域遷來的,吸收了部分回鶻人,又融入了一些沙陀部落,更有部分黨項人韃靼化,分佈較廣,甚為鬆散,與李克用關係密切,但也談不上特別密切。不然當初韃靼酋豪也不會因為擔心李克用要奪他們權,而一度起了殺心了。
邵樹德的統治區內就有一些韃靼部族,河西、靈州都有,但他們多半是黃種人或者黃白混血,應該是兼具韃靼、党項、回鶻血統。真正的韃靼大頭,還是在陰山以北的大草原上,要想找齊他們,邵樹德覺得可以讓陰山蕃部的渾氏、莊浪氏想想辦法,他們應多少知道一點。
不過如果赫連鐸能幫忙,那就更好了,他知道的肯定更多。
而一旦找到這些部族,就邀請他們到旋鴻池來會盟。
有些事情,必須要提早做。不然的話,真等到耶律阿保機帶著三十萬大軍西征豐州,頂得住麼?
當然,這些部落也有可能不來。
那麼,此番出征的十餘萬大軍就能發揮作用了。總不能空跑一趟不是?就近掃蕩一番是常規操作。
五萬騎呢,哪個部族能整出這麼多兵馬?成吉思汗統一蒙古時也不過十萬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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