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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就這麼說定了!”拂雲堆祠外,邵樹德端起馬奶酒,一飲而盡。
諸部頭人也紛紛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拂雲堆祠是誰建的,現在已經弄不清了。反正在振武軍、天德軍一帶,無論漢人還是胡人,對這座山上的神廟都非常重視,經常有人前來祭拜。
拂雲堆祠旁邊還有木蘭廟,亦不知何人所建。杜牧有詩云:“彎弓征戰作男兒,夢裡梳妝與畫眉;幾度思歸還把酒,拂雲堆上祝明妃。”
與陰山蕃部的祭天大會設在此處,無人反對,都認為理所應當。
祭天大會結束之後,邵樹德又單獨留下了最大的五部頭人,與他們商量組建牛莊的事情。
所謂牛莊,就是各家拿出一部分草原犍牛,以分期付款的形式出售給唐人農戶。前兩年不付款,第三年開始付款,直付四年,每頭牛每年給兩斛五斗麥,總額十斛。按照最近有所上漲的糧價來算,一共值五緡錢。
此時一頭草原犍牛,大概值三緡錢的樣子,總體而言還是有不少賺頭的。
草原上的牛羊,至少一半以上集中在各部酋豪手裡。有的貧富懸殊大的部落,甚至絕大部分牛羊集中在頭人手裡,因此這事也只能和他們談。
可想而知,這是有相當難度的。
若不是邵大帥如今威望如日中天,諸部頭人不得不賣個面子的話,根本沒得談。不是不願意賣,事實上這種分六年付清全款的方式,對他們而言能額外多賺到不少糧食,主要問題在於人家擔心收不回來錢。
說白了,這事就是邵大帥在拿自己的信譽作保。諸部頭人捏著鼻子湊出了大概六萬頭牛,看他們那樣子,甚至都做好了收不回來的打算了。
邵樹德又好氣又好笑,他原本估算陰山諸部,總共有三十萬頭牛的,最後只拿出了六萬頭。再多就實在沒有了,有的太小不合適,有的要留著產奶,總之既有推託之意,也有現實困難。
邵樹德也不以為意。這事只能慢慢來,等做成一次生意後,他們會慢慢轉變想法的。
另外,有現錢或存糧的軍士家屬倒是可以直接購買,草原人也歡迎。和平這麼些年來,草原與漢地之間的貿易倒是越來越頻繁,如今不少草原牧民已經習慣吃糧食,拿糧食去與他們換牲畜,雙方都有賺頭。
靈州龍興寺莊戶獲得高產的事情已經在周邊諸縣轟傳開來,現在想效彷這種模式的人不少。幕府組織各蕃部組建牛莊解決一部分牛的來源,有錢的軍士家屬再直接購買一部分,明年估計至少能有一萬戶實行三茬輪作制。
等他們也成功穩定獲得高產,每畝收兩斛多麥子後,效彷的人自然會越來越多。有些事情,官府出面先推第一步,後面大家得利了,就會自發地去做,不需要官府再出面了。
“還有一事,明年很可能又要出征了。”說完這話,邵樹德仔細看了看五位頭人的臉色,見他們沒有明顯的反對之意後,便笑了,說道:“放心,還是和今年一樣,各部湊六千人。”
徵河隴五州之戰,陰山蕃部前後戰死、致殘了千餘人。
此千人,家人每月可領一斛糧賜,直領十年,與衙軍一樣的標準——在西征之前,邵大帥一年便已經要支付約十二萬斛的撫卹糧賜,西征結束之後,一年又要多支出數萬斛。而最初領糧賜的一批軍屬至今才過去了五年多,且人數也少,再不盡快提高糧食產量,隨著今後的戰爭規模越來越大,這一塊的支出也會越來越大,早晚會吃不消。
但邵樹德不打算放棄這一政策,因為這是維繫定難軍士氣的重要一環。敵軍為何衝不動陣?軍士們為什麼敢拼命?還不是因為沒有後顧之憂!
就是要打消軍士們的顧慮,讓他們敢效死,定難軍才有戰鬥力。像朱全忠那樣實行拔隊斬,隊頭死,全隊皆斬,完全靠嚴刑處罰,終究不是正道。不然的話,為何到處都有宣武軍的逃兵,以至於朱全忠要開始在士兵們臉上刺字來抓逃兵了?
隊頭一死,軍士們就無心作戰,紛紛逃亡,這不是笑話是什麼?
臉上刺字,是犯人才有的屈辱,讓軍士們也這樣,還當他們是人麼?到處被人瞧不起,士氣能高?
“敢問靈武郡王,明年可是徵山南西道?”山後党項頭人、鸊鵜(pi ti)泉巡檢使莊浪伸問道。
“正是。明年二月春社節之前抵達夏州。”事到如今,對他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這次出征,邵樹德沒要求他們帶牛羊,原因是去年西征河隴,其實沒賺到什麼,可能還是虧的。普通軍士得了賞賜,歡天喜地,但牛羊大部分是頭人提供的,對他們而言,收益支出不成比例,純粹是虧本買賣。
這次出征,入關中之後,肯定要就地派捐,讓當地百姓提供糧草、賞賜。山南西道也富裕得很,大夥來幫忙的,諸葛大帥當然也會有所表示,諸部頭人總算是能賺一筆了。
“總之做好準備吧,六千人,春社節之前到,不得失期!”談完這兩件事後,邵樹德也不打算逗留了,直接南下回夏州。
看著已經增加到210人的具裝鐵騎,諸部頭人都有些畏懼。人馬俱披重甲,刺斫不入,這給人的視覺衝擊力就很不一般。
邵大帥將這210名具裝鐵騎統一命名為“鐵鷂子”,非常裝逼,此時也都披甲在拂雲堆祠外等候——嗯,一會走了後就得把裝具放到馱馬上,純粹為了顯擺。
離開陰山後,邵樹德一路馬不蹄停,經河套草原返回夏州。
在地斤澤的時候,他臨時逗留了兩天,與嵬才蘇都聊了聊出兵的事情。隨後,又見了見辯才、增忍師徒。
龍興寺分院的廟宇很氣派,但傳道效果嘛,怎麼說呢,很一般。信徒很少,信徒們的供奉就更少了。
邵樹德想了想,是不是給他們撥點款,好讓傳教效果更好一點?這就得回去後找幕僚們商議商議了。
離開了地斤澤,飛快趕回夏州後,又是一波祭天大會。
邵大帥感覺自己快成工作機器了。一年三百多天,不是在外征戰,就是在鎮內處理各種事務。甚至就連曾經的愛好打獵,都成了一場大型的政治聚會,與一幫部落老男人們勾心鬥角,算計著人家的那點本錢,做著各種利益妥協。
心累!
反倒是家裡的姬妾們,什麼都不用做,洗白白在床上等著大帥回家“服侍”她們就好了。完事後還要為她們的孩子出去打江山,男人苦啊!
當初怎麼就腦子一抽,擄了這麼多女人回家?還要一個個為她們負責?但色心一起,還是忍不住要幹這事,人哪,就是賤!
“大帥,陳副使回來了。”剛剛回到衙門煮了一壺茶,親兵十將李仁輔進來稟報。
“讓他進來吧。”邵樹德提起精神,坐直了身子,說道。
“大帥,幸不辱命,見到諸葛大帥了。”陳誠一臉風塵之色地走了進來。
“陳副使辛苦了,先喝碗茶暖暖身子。”
“怎敢勞動大帥親自動手,還是某來吧。”
“陳副使頂著寒風、嚴霜,在外頭為我奔走,如此忠勤,倒碗茶怎麼了?且坐下吧。”邵樹德一人倒了一碗靈州香茶,然後坐了下來,問道:“山南西道是個什麼局面?”
“不太好。”陳誠搖了搖頭,道:“興、鳳二州已被楊守忠拉了過去,諸葛大帥率萬餘人征討,圍城逾月,不克。後因諸葛仲保自立之事倉促退兵,反倒被楊守忠佔了一點便宜,興元府的人心愈發渙散。”
“諸葛大帥身體如何?”
“百病纏身,大限將至。”陳誠想了想後,還是照實說道:“若能安心靜養,或還能多活個兩年。但大冬天的冒風雪出兵,沒有當場倒下,已是不錯了。”
“竟到這種地步了……”邵樹德有些感嘆。
他不太清楚歷史上諸葛爽是什麼時候去世的,此世又多活了幾年。但義子諸葛仲保居然也背叛了,這對他的打擊應該不小。方鎮內諸州暗流湧動,如果楊復恭再進逼一下,不知道又會怎樣。
“大帥可說了什麼?”
“諸葛大帥談了很多當年討李國昌父子及黃巢之事,興致勃勃,一聊就是很久。他說這輩子見了太多的人,吃了太多的虧。多少青年俊彥,多少英武少年,他都不喜。唯獨見到大帥之後欣喜異常,因大帥知恩圖報,重情守諾也,如今果然沒看錯人。”陳誠說道:“諸葛大帥應是感到時日無多了,山南西道十一州,壓下這頭浮起那頭,精力不濟,實力亦不足。非得調外軍入鎮,以雷霆手段清掃叛賊不可。”
邵樹德聽完也怔了一怔。
諸葛大帥,對自己是有簡拔、栽培之恩的。這年頭,多少野心勃勃之輩,想要出頭沒機會。他們不願拼命嗎?非也,他們能豁得出去,不但自己不要命,甚至連家人性命都可以不顧。他們沒有本事嗎?非也,很多人真的驚才絕豔,但就是沒有機會,最後默默無聞地死去。
有能力,有野心,這不夠!還得有人賞識、栽培,給機會。
諸葛大帥一輩子浮浮沉沉,臨老給了自己一個機會,這份恩情得還。
“回來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過完正月再說。”邵樹德抿了口茶,看著窗外的寒霜,道:“某這次就沒給楊復恭退路,他想收回成命都做不到。估計過些日子,就又要有動作了吧。李杭還在長安未回,等他回來,應有進一步的訊息了。”
“大帥,過鳳翔府時,某見到大兵調動,有從秦州方向開過來計程車卒。朱玫,應也有想法。”陳誠又說道。
“朱玫,與諸葛大帥也是老交情了。”邵樹德說道:“先休息吧,明年定要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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