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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全忠攻天平軍敗回,剛得的曹州也丟了。”回師晉陽的路上,李克用接到了屬下遞來的軍報,頓時大笑。
朱全忠,反覆無常之小人,他深恨之。
當初被黃巢殺得大敗,危在旦夕,求救於河東。出兵幫你殺敗巢軍後,上源驛酒席上,不過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貶損了一下,朱全忠表面笑嘻嘻,暗地裡調兵襲殺。
就是這麼對待恩人的麼?
這次秦宗權調集十餘萬兵馬圍攻汴州,朱全忠又伏低做小,認天平軍、泰寧軍的朱家兄弟為兄長,求他們出兵救援。待到鄆兵、兗兵六萬大軍來援,合力擊敗秦宗權後,又找了個拙劣的藉口攻打天平軍。
朱全忠,就是這麼報恩的麼?
與之相比,義弟邵樹德就要講義氣多了,言而有信,有恩必報。
“大帥,朱全忠攻不下朱家兄弟,必然再轉攻淮西,秦宗權有難矣。”謀主蓋寓提醒道:“河陽李罕之、洛陽張全義,皆可拉攏,以牽制全忠。”
此番北攻大同軍,又是無功而返,大夥都有些沮喪。
赫連鐸那廝太難纏了。憑藉數座堅城,提前儲備糧草、軍械,拼死守禦。在堅城之外,還有呼哨而至的騎兵,不斷襲擾河東軍的糧道。而北邊五部,在大同與河東之間又態度曖昧,讓人惱火。
昨日提起此事時,李克用又是大怒,直言異日攻拔雲州,滅了赫連鐸之後,一定要徹底吞了北邊五部,以消心頭之怒。
“保舉李罕之、張全義的奏章遞上去了麼?”李克用下意識地微眯左眼,問道。
“已遣人送往長安,楊樞密使那邊應無問題。十軍容使西門思恭病重,現在也不太管事,西門重遂最近有些失聖卷,在這個當口也不會留難。”蓋寓回道。
“朱全忠頻頻遣人往長安跑,應有所圖,得善加留意。”李克用突然說道,隨即又一笑,道:“不過也無妨。接下來某便揮師攻昭義,孟方立被打了這麼久,財竭力窮,內部多怨,這次一定要全取河北三州。攻下了這裡,便有工夫料理朱全忠了,這個小人,某必殺之。”
“大帥,此番攻昭義……”蓋寓遲疑道。
“某知矣,知矣!”李克用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這次定不再三心二意,不克邢、洺、磁三州不罷兵。”
“連年攻打大同和昭義,鎮內靡費甚多,三州二十一縣,數十萬口,若能取之,當能濟得大事。”蓋寓其實想說,之前攻河北三州時劫掠過火了,讓百姓逃散了不少,現在能有三十萬人就該偷笑了。
昭義五州,本來該有至少六十萬人的,甚至可能有八十萬,但連年拉鋸,戶口驟降。百姓未必就死了,但逃散到外鎮,你也沒法控制啊。更有甚者,之前軍中還有貪財之輩,竟然賣人給定難軍,這就過分了。
夏綏有強兵,有戰馬,但缺人,缺財貨!邵樹德兼併朔方、天德、振武三鎮,也不過得十餘萬漢民,但光刑州一地之人口,就遠超這三個藩鎮。
河北,那可是人煙稠密、財貨充足的富庶之地!
人,本來是定難軍的死穴,但底下那些兵將啊,唉!
“對了,義弟遣人送來的那封信,你怎麼看?”李克用問道。
“回大帥,靈武郡王表面上是為諸葛氏主持公道,實則……”
“義弟這事,某覺得辦得還算不錯。”
蓋寓:“……”
見蓋寓那副模樣,李克用大笑道:“某豈不知義弟有大志?幫諸葛爽,還是為了私利罷了,但某就是覺得比朱全忠看著順眼。易地而處,某也要斬了楊守忠這般小人。”
“大帥,靈武郡王有意蜀中,若令其併吞鳳翔隴右、山南西道,則入蜀之勢已成,大唐危矣。”
“今時不同往日。河北戶口之繁盛,不下蜀中,財貨亦不稍遜。待某掃平了孟方立、赫連鐸,令河北諸鎮俯首,便是義弟,也只能束手。”李克用看著遠方晉陽三城的輪廓,笑道:“屆時便讓義弟一家住到晉陽來,城內賀公雅的宅子,某還給義弟留著呢。”
蓋寓苦笑。
自家這個主公,你若說他殘暴,有時候確實是,武夫哪有不殘暴的?但若是他欣賞、看重的人,便怎麼看怎麼順眼,賞賜完全沒個數,太過隨性。
“大帥,山南西道這事,不如修書一封至長安,讓楊樞密使退一步算了,不要給靈武郡王藉口。”蓋寓建議道。
“便修書一封吧。幫了這次,某李家也不欠他什麼了。眼下先攻昭義要緊,此番回師後,便整備糧草、器械,來年便出兵。還有朱全忠,殺了孟方立之後,便要去找他的晦氣。這廝剛敗於鄆州,也不知道這會在做什麼。”說到正事,李克用也收斂了義氣,說道。
朱全忠如今正在汴州整頓兵馬。
秦宗權剛剛殺了個回馬槍,攻陷了義成鎮的鄭州,讓他有點惱火。
從來只有朱某人趁別人不克分身或內亂的時候撿便宜,這次居然被手下敗將秦宗權撿了便宜,實在憋屈。
“你便是楊師厚?”汴州城外,朱全忠看著新近來投的某人,問道。
“卒夫楊師厚,原在李罕之軍中,聞吳興郡王大敗秦宗權,特來投軍。”楊師厚畢恭畢敬地答道。
因為在汴州之戰中得勝,天子下詔,封朱全忠為吳興郡王。
“聽聞你之前與李罕之軍中小校符存審往投定難軍,為何又不去了?”
“邵樹德僻居西陲,又有婦人之仁,望之不似人主,故不願投之。”
朱全忠沉吟不語。
楊師厚惴惴不安,但又不敢抬頭窺覷。
“你來汴州,莫不是當那細作?”朱全忠不說話,底下自然有人察言觀色,便上前說道。
楊師厚一驚,急道:“吳興郡王明鑑,卒夫從河中千里迢迢而來,一片投效之心,可昭日月,何來細作之說?”
“不是細作,為何一問三不知?靈武郡王邵樹德併吞關北四道,又西征河渭,當有吞食天下之心,派你來汴州當細作,亦有相當可能。”方才說話之人又道:“某看你言不由衷,頗多搪塞,細作之可能極大。大帥,不如斬了此人,左不過一個小校罷了。”
說話之人名喚李振,乃潞州節度使李抱真之曾孫。曾官至金吾將軍,改任台州刺史,因為浙東群盜並起,無法赴任,在西歸長安過汴州時,主動到朱全忠幕府應募,被闢為節度掌書記,起點比首席幕僚敬翔初來時的館驛巡官還要高。
“請吳興郡王明鑑。”楊師厚看向朱全忠,懇切道。
說罷,還用眼角餘光觀察了一下週圍。雖然四面皆是宣武軍士,逃是不可能逃走的,但若真的死到臨頭,想讓他束手就擒卻也不可能,總得拉一兩個人墊背。
朱全忠沉吟片刻,突然一笑,道:“此等勐士,安能是細作?”
李振見朱全忠發了話,便退了下去,不再言語。
“說說吧,邵樹德從汝州、孟州、懷州弄了那麼多人回去,所圖為何?”
“回吳興郡王,定難諸州地域遼闊,然乏人。蕃人雖眾,卻不習稼穡,只會放牧牛羊,邵樹德應是想弄些人回去墾荒。”其實楊師厚也不太瞭解定難軍和邵樹德,但此時朱全忠問起,也只能硬著頭皮回答。
“大帥,此人所言應是不差。邵樹德此人,最是狠厲,偷偷遣人至河南募兵,兵將桀驁,還殺了末將帳下數十人。據聞,其部眾有曰劉三鬥、李法者,還在河南府、陝虢、河陽、淮西之地流竄,每每招誘民人,劫往西陲,以實根基。”步軍都將郭言出列道。
郭言,祖上是太原人,不過住在鄧州新野。數月前領命前往陝虢、河南府募兵,結果被大通馬行的人狠狠來了一下子,損失了數十人,剛招募的八百新卒也被人拐走了,羞憤異常。還好仍帶回汴州近萬人,朱全忠也沒怪罪,還提拔他做了都將。
畢竟是那五百元從老人了,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此人可是勁敵?”朱全忠轉向李振,問道。
說實話,他對邵樹德印象僅限於同州之戰。彼時他只有一萬多兵,諸葛爽、朱玫、邵樹德、尹釗聯兵數萬,兩軍於同州城外大戰。那一仗,自己是敗了,最精銳的兵馬都攻不動敵陣,朱珍甚至因為損失了太多心腹精銳而失聲痛哭。
此人帶兵,還是有點手段的。別的不談,至少能得軍心,這就很不容易了。
“大帥,定難軍與我相距遙遠,並無多大幹系,某以為可遣使至夏州,說以利害,誘其攻河東,吾等便可全力東進、南下,日後再做計較。”李振說道。
朱全忠已被朝廷任命為東南面招討使,統領河南、淮南諸鎮兵馬,剿滅秦宗權勢力。又因淮南久亂,朝廷還令其兼宣武、淮南兩鎮節度使,因此理論上來說,淮南也是朱全忠的地盤,還是合法的那種。
至於“淮南久亂”,那確實,前亂未平,今亂又起:孫儒南下了。
本來在淮南威風八面,屢戰屢勝的楊行密的軍隊,在孫儒面前就像紙湖的一樣,擋不得一擊。
楊行密第一次見識到了蔡兵的兇悍,召集諸將問計,眾人皆言蔡兵騎卒甚銳,每每衝陣,勇不可當。於是將僅有的騎兵交給曾先後事於李國昌、秦宗衡(秦宗權之弟)的降將安仁義,令其抵擋孫儒——這就是南方軍隊最大的痛楚,缺馬,也缺騎兵人才。
朱全忠目前主要戰略還是東進。至於南下,當然也想,不過他更想孫儒把淮南本地勢力打得差不多了之後,自己再南下收拾殘局。而不論東進還是南下,似乎都需要與定難軍搞好關係,省得他們在朝堂上給自己添亂。
朱某人,這幾年可是佔了朝廷不少便宜。
另外,若邵樹德真是豬油蒙了心,想要攻河東,對自己也是一大好訊息。於是便說道:“邵樹德與李克用約為兄弟,然兩家近鄰,皆有雄兵,安得兄弟之誼耶?近聞朝廷欲插手山南西道之事,諸葛爽、邵樹德,嘿嘿,此二人關係可不一般,邵樹德定然會插手其間。咱們便賣一個好,保舉諸葛爽之子諸葛仲方為山南西道節度留後,哄一鬨那邵樹德。唔,還有件事得說道說道,河南府張全義、河陽李罕之,與定難軍有何關係?也問清楚了。某若舉大兵攻秦宗權、朱瑄之輩,安能有西顧之憂?”
“大帥英明。”
“楊復恭能不能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某覺得,不管朝廷如何應對,邵樹德都是要出兵的,此無疑也。”朱全忠最後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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