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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城,其實可快可慢。
德宗朝那會,動用了三萬多軍士和六千民夫,用了二十天時間,在草原上修起了鹽州城。
定西寨的修築,與鹽州不太一樣。那是夯土城牆,這裡則是木質寨牆,因此完工得要更早一些。
陳誠希望這座城能存十萬斛軍糧,事實上做不到。
目前運了三趟物資,城中只積存了三萬八千餘斛糧食,數萬捆草料,外加各種器械。
不過東南路諸軍人少,正兒八經的部隊也就只有定遠軍、新泉軍萬餘眾,剩下的全是蕃部,加起來也一兩萬人了。他們趕著大量牛羊,補給方面問題不大,甚至還有餘裕分一些給主力部隊。
楊悅是四月中旬從祖厲河那邊抵達定西寨的,並將新泉軍也帶了過來。
東南路諸軍是偏師,事實上他們這支偏師裡又分了主力和偏師。在東面的祖厲河流域,以白家為首的會州蕃部,外加土團鄉夫,總共一萬餘人,一直對閭馬部進行著持續騷擾,牽制其兵力。
偏師在牽制,那麼主力當然就要進兵了!
“諸位。”楊悅召集了諸將,道:“河隴陷蕃兩甲子矣。吾聞天寶年間,河渭諸州,戶口殷實,民勤於稼穡,積粟滿倉,多畜牧,牛羊被野。關中商旅出秦州,入河渭,沿途客舍整潔、酒旗招展、珍饈滿盤,百姓笑語吟吟,而今是什麼樣子?會州剛收復那會大家都看見了,城垣殘破,人煙稀少,吐蕃將人編為部落,肆意索取。一頓飢一頓飽,人不人鬼不鬼,那是什麼樣子?或曰守住定西寨,然後西進,北上蘭州。然西面之山谷,叢林疊嶂,道路多年不整,且沿途山勢險要,易為敵所趁,行之不易。吾意已決,今大舉南下,先破渭州,再圖西進,爾等可有話說?”
王遇看了他一眼,道:“如何個進兵法?”
“沿渭水支流穀道,一路往前,直趨襄武縣,然後掃蕩渭水河谷殘敵。俟此事完成,分兵把守渭州、渭源,然後向西北進兵,入桃水河谷,北上蘭州,此國朝之渭水道也。”
“糧道如何解決?”
“定遠軍、新泉軍步卒留守渭州,吾帶騎卒及蕃部西進、北上。”
“有點冒險。”
“如今不冒險,慢吞吞打下去,等大帥破了蘭州,吾等還在渭州,豈不慚愧?須知兵貴神速,拖拖拉拉,像什麼話?”
王遇臉一紅,這話是在隱晦的說自己了。在定西寨築城,只派了部分蕃兵南下搜剿吐蕃,耽誤時間了。
“待攻下渭州後,王軍使便留守當地吧,某親率蕃部接應大帥。此事,就這麼定了。”楊悅不容置疑地說道:“四縣百姓翹首以盼我等前去解救,這如何還能等?”
王遇聞言有些惱火,讓自己在定西寨築城等待主力是你的命令,現在又嫌我耽誤時間?打下渭州後,還要讓我留守當地,功勞都是你的,破事都是我的?
但楊悅是都指揮使,王遇心裡再不忿,此時也只能應下。
軍法嚴苛,沒人敢犯。
定下計議後,楊悅將帶過來的兩千會州州兵留在定西寨。拓跋部充當隨軍夫子,來回轉運物資。
四月十二日,新泉軍、定遠軍主力南下。
從定西寨往南,長長的河谷地之間,到處是盔甲鮮明、器械精良的大唐軍士。蕃部人馬總計萬餘人,早在他們之前便南下了,不主動與吐蕃交戰,而是趕著牛羊緩緩前行。
斥候在山間散得特別開,每一處山谷,每一片樹林,每一個小澗都派人檢視,至今已往南推進了數十里。
“加快行軍速度,不必要的東西都可以扔了!”楊悅騎著馬前後兜來兜去,下令道。
將士們默不作聲,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一個時辰前,楊指揮剛剛斬了兩名行事拖拉計程車卒,血淋淋的人頭就放在路邊。
王遇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長嘆一聲。
楊悅,你運氣好,也就是遇到了大帥打造的這支部隊。若帶的是魏博軍,看你還敢這麼“苛待”士卒?
閭馬起匆匆返回了渭州,與篤屈氏的頭人篤屈嚴碰了個面。
他在祖厲河那邊上了個大當。整天與人在山溝溝裡捉迷藏,有心大舉北進,但會州的白家部勢力也挺大,還有各種附庸小部落,一時間竟然啃不下。
正發愁間,突然間聽到了西使城唐軍大舉南下的訊息,慌忙跑了回來。而且是隻帶了少數親信跑了回來,部落還在北邊的群山裡面慢吞吞南撤。
小小一個渭州,擠了三個部落,實在太不像話了。但昑屈、篤屈二部顯然抱成了團,一時間竟然趕不走了,而且這會也需要他們出力,不然這渭州怕是守不住。
而守不住渭州,他閭馬氏與昑屈氏又有何區別?都是喪家之犬,不得被別人吞併了?
“必須聯合起來打一仗了。”閭馬起看著外面陰沉的天色,心情有些不佳。
“為什麼不投降?”篤屈嚴將油膩的髮辮朝後攏了攏,滿不在乎地開始煮肉。
他剛從北邊回來,部落裡的兒郎與河西党項牧民打了好幾仗,互有勝負。
但說實話,這種仗只要不是決定性的大勝,都沒有意義。篤屈部已經死了五百來人了,還有不少受傷的,缺醫少藥,是死是活全憑運氣。
跟隨唐軍南下的河西党項牧民死傷應該會少一些,因為他們武器好,也挺兇悍,這讓篤屈嚴很是憂慮。那個靈武郡王的軍法應該是很嚴的,賞賜估計也沒騙過大家,每次都給,因此河西党項牧民還得南下,這讓篤屈嚴煩躁無比。
我都死了這麼多人,不想打了,為什麼你們還要南下?都拼光了,不是讓漢人撿便宜嗎?
“投降?”閭馬起嗤笑一聲,道:“怎麼投降?投降後到山上去放牧?”
篤屈嚴皺起了眉頭,他承認閭馬起說得有道理,但看不慣他說話的態度。
“襄武、渭源、隴西、鄣四縣也就一兩萬唐人了,他們能耕作多少土地?渭州地方很大的,河流縱橫,土壤肥沃,那麼多平坦的河谷地,唐人能全耕了?”篤屈嚴說道:“我不想打了。那個靈武郡王只要不把我趕山上去,許諾仍然可以在山下放牧,我就降了。伏弗陵氏,不過就是仗著四十年前族裡的人當過河州德論,自以為是共主,對岷、渭二州各部呼來喝去,誰給他的膽子?”
“兩萬唐人當然佔不了這麼多地,但如果將來有更多的唐人過來呢?”閭馬起說道:“從鳥鼠山到隴西縣,每年春夏那麼多雨水,還有這麼多河流,唐人會放棄麼?如果都是山還沒什麼,就像南邊的宕州、疊州,我不信唐人還有興趣。但渭州不同,你可想清楚了。”
篤屈嚴又有些猶豫了。
閭馬起趁機加了把火,說道:“即便要投降,也得先打一仗再說。如果能打贏了,也好討價還價嘛。岷、渭二州就一個節兒,這不正常,如果唐人多封兩個節兒出來,咱們也能當個官,多好?”
“你還能湊出多少兵?”篤屈嚴問道。
“不下七千。”其實閭馬起吹牛了,和唐人搞摩擦那麼久,最近又在祖厲河畔相持,如今能湊出五千兵就了不起了。而且最近岷州伏弗陵氏沒給他們補充器械,以前都是到伏弗陵氏在渭源縣附近的草場上領取的,但上次居然沒領到,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
“什麼時候能回來?”
“還得十幾天。”說起這個閭馬起就有些頭痛,祖厲河那邊的草場看來是要徹底放棄了。
“昑屈部還有多少人?”
“以前有五千吧,但現在還有多少不好說。本來被安置在渭源縣、鳥鼠山那一片放牧的,但伏弗陵氏又捨不得那片草場了,把他們趕到了北邊,結果被唐軍殺得大敗,草場也丟了,現在只能在山裡過苦日子。”閭馬起說道。
篤屈嚴的臉色陰晴不定。
他還有五千多人,三部加起來,也不過就湊個一萬多。但唐人南下的牧民就破萬了,即便可以依託地利防守,但如果沒有伏弗陵氏的支援,這仗是打不贏的。
渭州當然養不活三個部落,但如果只養一個呢?
白家部如今不就在會州放牧麼?當地不也有唐人耕田?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轟隆隆!”天色更陰沉了,隱隱響起了雷聲。
篤屈嚴、閭馬起二人同時向外望去,只見淅淅瀝瀝的春雨落了下來。
雨滴落在百年滄桑的青石板上,洗掉了塵埃。
雨滴落在長出了禾苗的農田裡,滋養了春麥。
雨滴落在平坦的河谷大道上,洗盡了血水……
楊悅看著驛道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冷哼一聲。
死的都是蕃人,要麼是降順的河西党項蕃人,要麼是敵對的昑屈部蕃人,他都沒好感。
大帥對蕃人太好了!
不過現在還要利用這些蕃人,他自然不會說什麼,相反還大力褒獎,細細撫慰。
河西党項,他深恨之,即便他們已經是大帥治下之蕃民。
“繼續前進,不許停!”楊悅下令道。
被召集過來的河西牧民們面有難色,不過看著靜靜肅立在雨中不動的定遠軍數千士卒,他們又有些畏懼,硬著頭皮南下了。
一邊走,一邊暗歎倒黴。陰山諸部,走兩邊的山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屁事沒有,就他們最苦,被喊過來跟著大軍一起行動,這日子怎麼過?
有心直接反了,但部落、家人還在靈州,也打不過一萬多唐軍,只能將一腔怒火發洩到吐蕃人身上,搶他孃的!
一萬餘人就這樣馬不停蹄,蜂擁而下,只用了數日時間就抵達了渭州城以北的山坳口。此時軍糧且盡,陰山蕃部牧民還在山裡與吐蕃人廝鬥。大軍若不想餓肚子,只有向前攻佔渭州一條路可走。
王遇皺著眉頭看向楊悅,這老頭,打仗可夠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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