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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歲收成幾何?”邵樹德甫一下船,便直奔靈州城下的試驗田。

雖說去年才是第一次搞三茬輪作制,看不出什麼來,但他依然十分關心。

田是龍興寺的田,去年便已收歸官中,而辯才法師更是帶著部分僧人,到地斤澤傳道去了,那邊新建了一座龍興寺分院,專門給草原雜虜講解佛祖的大道理。

耕作試驗田的是原龍興寺的莊戶,同時也是邵大帥的食邑。試驗的三年內免稅賦、勞役,因此大夥還是很有積極性的。

“大帥,一畝收一斛七鬥。”靈州別駕裴遠稟報道。

這個數字是三百戶的平均數字,高的破了兩斛,低的只有一斛,總共種了60頃,收麥一萬斛出頭。

“撒了多少種子?”邵樹德又問道。

“每畝播種兩鬥。”裴遠答道。

一畝地播兩鬥種子,這是密植了,難怪能收一斛七鬥。

邵樹德心算了一下,種子收穫比是1:8.5,不算低,比正常稍好。但也好得不多,畢竟這是密植,很多時候農民播種時,一畝地不會撒兩鬥種子,除非那地特肥沃,養分充足。

不過沒關係,這才是第一年,休耕固氮的農田需要兩年後種植糧食時才能看出成效。希望能把收益率提高到10以上,甚至是1:15,即播種兩鬥種子,收麥兩、三斛,那樣就完美了。

邵樹德曾經到橫山党項那邊看過,人家的農業生產是真的粗放。山上以種植粟、麥、青稞為主,撒一斗多一點種子,然後啥也不管了,坐等八月份收穫。一畝地大概平均收個五斗糧食,種子收穫比在1:5以內,有時只有1:4,這真的太坑了。

收益率如果再降低,那還不如放牧算了,這是實話。

種子收穫比,是糧食收成最關鍵的指標。所謂的提高產量,其實提高的就是這個收益率。種粟麥,1:4就偏低了,因為畝產不足一斛;1:6、7是正常水平,因為達到了國朝“畝產一石”的平均及格線,即撒一斗半的種子,秋收時得一斛糧食。

龍興寺莊戶一畝地撒兩鬥種子,高密度種植,平時估計也弄了不少黃河泥沙、牲畜糞便來肥田,就為了弄個一斛七斗的畝產,讓自己高興高興。

唉,肯定是官員們教他們這麼做的,但他們一定沒想到邵樹德會問用了多少種子。

這年頭武夫居然還懂這個?

“一戶六十畝呢,還有四十畝是個什麼情況?”邵樹德問道。

“回大帥,總計種了六十頃大宛苜蓿、六十頃豆子,苜蓿一畝年產數十石,可供一頭草原犍牛一年所食,或還稍有些富餘。二十畝,便可養二十餘頭牛。”裴遠答道。

“養二十頭牛,可忙得過來?”邵樹德問道。

“一家六口人,應是……應是忙得過來。”裴遠支支吾吾道。

邵樹德沒說什麼。作為官員,能知道數字就已經不錯了,你還指望他深入農家,噓寒問暖,那現實嗎?

一家大大小小六口人,要忙農活,要照應牲畜,肯定是極苦極累的。邵樹德敢說,這三百戶人一定是榨乾了自己的每一分精力,不然根本不可能獲得一斛七斗的畝產。

或許也有利益驅動在裡面。三年不納賦,所得全是自己的,多勞多得,確實也能調動農民的積極性。

“大帥,三、四月下麥種,忙完之後,五月苜蓿發芽,可做牧場,直到隆冬,剛好岔開。”見裴遠被問得張口結舌,幕府營田判官趙植便上前說道。

“可還有其他牧草?”

“回大帥,營田司諸位同僚商議後,認為蕪菁或可種下看看,亦可當牧草。”

“另找一塊地試試。”

“遵命。”

“一頭犍牛一年產多少糞肥?”邵樹德又問道。

裴遠、趙植都愣在了那裡,好像遇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問這個事情,太有辱斯文了!大帥真的是武夫嗎?早年在天德軍時,一定種過地吧?

邵樹德搖了搖頭。事實上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一頭牛一年所拉的糞便,用來肥一畝地,可能還略有些不足,最好是三頭牛肥兩畝地。如此,才能在維持地力的情況下,持續穩定多年獲得令人豔羨的高產——當然也不能忘了休耕固氮的貢獻。

種子收穫比,一定要提上去,1:10是必需的,1:15才是目標。

“再找一塊地,用來培育良種。”

邵大帥的這句話他倆倒是理解了。其實農家都有留種選種的意識,每年都會拿顆粒最飽滿的麥下種,大帥這意思,是還需要更好的種子?

“馬政都知道了吧?”邵樹德說道:“好馬配好馬,生出來的馬駒再優中選優,一代代培育。種子亦可如此,著手去做吧,所需款項、田地、人手,來找某。”

“遵命。”

後世糧食高產,無外乎四大因素:良種、農藥、化肥、水利。農藥別想了,水利一直在搞。化肥確實沒有,但可以靠糞肥來代替,一頭牛一年拉的糞全砸一畝地裡面,效率低是低了點,但沒辦法,只能這樣了。

穿越前自己看小說,某人到了古代,只要來一句,用糞或河底淤泥肥田,彷彿立馬就可以獲得高產量,然後路人驚歎,名利雙收。

這就是臆想!

古人不知道漚肥嗎?當然知道。但為什麼效果還是不好呢?沒有足夠的糞或淤泥啊!

人的那點糞便,只有牛的十幾分之一,夠肥屁的田!固氮休耕、牛糞肥田,多管齊下,才可能補充高產後所消耗的地力。

此外還有良種,這事其實就和馬政一樣,需要長時間培育,也需要點運氣。

三茬輪作制,目前只有自己這個關北可汗能搞得起來。控制那麼多草原部族,獲得足夠的牛也是一大原因。慢慢來吧,若是一畝地能收兩三斛小麥,整個定難七州的糧食產量就會大增。屆時自己的威望將更上一層樓,鎮內誰人敢反?

李劭去了懷遠縣,邵樹德進城後便直接住進了節度使府。

他首先讓靈州幕府的人找來了戶口、農田資料。

去年春季攻佔靈州後,本地人口迎來了一次大飛躍。本來只有四萬人,算上隱戶也不過五六萬,滿打滿算不到一萬戶。但一年來,先編了四千戶農耕党項,隨後兩批關中民戶三萬人抵達。接著又有各類匠人、水師、藝人等三千六百戶接近兩萬人湧入。再加上照常分過來的三四千戶關東移民,現在的靈州八縣(包括即將設縣的定遠、豐安)已經有了兩萬六千餘戶,口十三萬餘。

這麼多人湧入,但基本都過了農時,沒能及時耕種土地收穫糧食。也就一些來得早的,種了點田地,能有那麼點收穫。這些人,也就是靠王重榮的那三十萬斛粟麥養著,靈州糧食產量的爆發,主要還是看今年。

光啟元年,靈州真正播種的土地面積只有六千餘頃。具體產量如何,幕府不知曉,因為去歲戰爭,靈鹽二州免賦。估算一下的話,應該收了百萬斛稻麥,幾十萬斛雜糧豆子。

光啟二年,靈州的糧食產量應會暴增了。隨著人口的越來越多,這裡註定會成為自己轄下最富裕的一塊地方。

“懷遠縣……”邵樹德的手指在地圖上劃來劃去。

懷遠縣就是後世的銀川,邵大帥現在有把政治中心從夏州搬到這裡的念頭了。

衙軍規模越來越大,如果二十萬人都住在夏州,則遠遠超出了土地的承載力,需要從其餘州縣調糧。但夏州不通水運,成本巨大,已經不適合再作為政治中心存在了。

懷遠縣,是一個不錯的新“都城”。

平原面積廣闊,氣候適宜,利於灌既,還有黃河水運便利。最後一點十分關鍵,水運可以將各種商品的成本大比例壓縮,同時亦可溝通到很遠的地方。木材、牲畜、布帛、皮革、鐵礦、石炭等等各類商品,都能以較為合理的價格運到此處,供龐大的不事生產的人群消費。

銀川平原的糧食、水果,亦可廉價輸送到其他地方,出售獲利。

說白了,“塞上江南”的人口承載力強,自己可以將數萬衙軍及其家屬全弄到懷遠縣周邊生活,而不用擔心破壞環境。

要出兵的話,也非常方便,沿著黃河走就是了。水運運輸量大、成本低的優勢,將大大減少自己的軍事開支,也減少民間夫子的徵發力度。自己將不用擔心老百姓誤了農時,一年可以多次出兵,而不用太過擾民。

最後一點也十分關鍵。這裡離草原近,政治中心遷過來之後,打擊不肯臣服的草原部落的力度也會加大,對周邊的安全形勢也會有所改善。

“懷遠縣,要築新城!”邵樹德一指頭戳在地圖上某處,說道。

陳誠、趙光逢、梁之夏三人聽了眼皮子一跳。築城,可是大勞役啊,而且這不是德宗年間突擊修築的鹽州那種“爛城”。大帥的意圖,他們這些人精都看出來了,這是想將理所從夏州搬過來,那麼這城就不能草草建立了,必須得下血本。

材料倒沒什麼,問題是人力。

“朱全忠現在在做什麼?”

陳誠等人已經習慣了大帥跳躍的思維,因此立刻答道:“去歲秦宗權在八角鎮大敗朱全忠,目前還在相持,互有勝負。”

邵樹德聞言有些佩服。

朱溫的部隊,和他的定難軍其實有些像,即都是主帥白手起家,一點點搭建起來的。邵樹德從天德軍五十人起家,慢慢擴大,朱溫帶了五百人去宣武上任,一點點組建軍隊。

這樣的好處是十分明顯的,就是主帥威望很高,即便大將想造反,中下級軍官也不會同意。除非那支部隊不是主帥親手組建的,而是其他藩鎮投過來的,比如朱溫晚年丁會叛變時,手下軍隊就是投降的昭義軍,根本沒整編過。

幽州鎮的李全忠敗了一次,直接就造反,軍士們也不反對,其他藩鎮也多有類似情況。那麼朱溫的部下為什麼不造反呢?這兩年投降秦宗權的人可太多了,朱溫在他手下吃了這麼一個大敗仗,居然沒人造反,真的很難得。

與朱溫相比,憑空繼承了數萬河東衙軍的李克用,還在艱難地搞著平衡,並利用沙陀本部、北邊五部的胡兵往裡面摻沙子,也不給河東本地土著大權,他還是比較信任跟著自己起家的代北集團。

定難軍是自己一手組建的,是締造者,而非繼承者。去年出征前,在夏州城北檢閱諸軍,軍士們高聲歡呼,所過之處無不響應。在這種情況下,得有多傻才造反?怕不是一露出苗頭,直接被手下軍士們綁了獻給大帥邀功。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以後自己地盤大了,威勢強了,不可避免要遇到帶著地盤和軍隊直接投過來的人,自己該怎麼處理呢?直接剝奪其軍隊,打散混編固然是一個好辦法,但人家能同意嗎?真這麼做了,怕是就沒人願意投你了。

朱溫晚年,就遇到了太多這樣的事,削藩在所難免。而你一削藩,人家要麼造反,要麼投敵。“帶資進組”的人,就是這麼麻煩,但你也不可能只靠自己的錢“拍電影”啊。

定難軍,自己現在是100%股權,但以後總會有小股東加盟吧?股權總會被稀釋,自己該如何面對呢?

“很好,朱全忠還在與秦宗權廝鬥。”邵樹德一笑,道:“我那義兄又在做什麼?”

“秣馬厲兵,準備南北同時開戰,攻大同和昭義。”趙光逢答道。

“那就好,還有時間。”邵樹德笑道:“定難七州的建設是關鍵。待朱全忠、李克用那邊稍稍整出點眉目,七州的糧食、牛羊、財貨應已大增,河隴舊地應該也收復了不少。屆時,某便可有下一步行動了。”

自己的地盤在西北,壞處不少,但好處同樣有不少。至少,不用和秦宗權那等狠人廝殺不休,可以安心種田,積累財貨,建設軍隊。

世上之事,有利有弊,全看如何操作。與朱溫和李克用的比賽,自己並沒有落後。也許,還稍稍領先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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