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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樹德騎著馬兒,慢跑在會寧縣的鄉間。
鄉間土路甚是狹窄,兩匹馬並行就是極限了。親兵們欲下到農田之中,在兩側保護,被邵樹德拒絕了。
“大帥,可以奏復會州了。”趙光逢騎馬跟在後頭,建議道。
“可,盧書記便寫一封捷報,給朝廷上奏吧。”
“遵命。”
朝廷的關注點,與邵大帥其實有些不太一樣。聖人百官看的是有沒有收復土地,邵大帥注重的是有沒有實際消滅敵人。
他不會在會州停留多少時日了,出征已經半年,將士們想回家,他也想回家。
昨日黃河對岸來報,定遠軍使王遇率軍攻佔烏蘭關、烏蘭縣,降吐蕃部眾千餘。至此,會州兩縣全部收復,至少城池是收復了。
其實吧,以會州的人口體量,野外那些土地、草場根本不重要。這是昨天趙光逢對自己說的。他認為,會州最大的價值就是會寧關船渡,而會州城則是保護會寧關的東南屏障。
這個說法倒挺新鮮。
會寧關、烏蘭關是兩個渡口,圍繞這兩個渡口的烏蘭縣、會寧縣、新泉軍都是外圍守備要塞。趙光逢建議,重修會寧關碼頭,建倉城、貨場,附近雪山那邊亦可建個伐木場。他們只需控制這些要點就行了,碼頭、州城中間可以適當開墾田地,將還堅持耕作傳統的天寶遺民遷移到這邊種地,可就近保護,免得再被吐蕃人掠去。
其餘那廣袤的草場,全部交給羈縻部落,比如白家。讓他們去和昑屈氏爭鬥,定難軍只需經營好會寧關船渡即可。
這個思路其實非常務實。會州就六七千唐人,耕作了五六百頃農田,出產的糧食可有可無,不如全數遷到西北邊,六百頃農地怎麼也能騰出來。前面有定遠軍保護,後方會寧關那邊再由重建的會州州兵照應,昑屈氏很難過來劫掠。
他要打劫,去打劫白家好了。
但邵樹德還是有點想法的。放棄會州城附近的現有農田非常可惜,而且會州離蘭州那麼近,不過三百八十里,若能多出產些糧食,也能減少從靈州調運糧食的壓力。
再者,將那麼大一片地都讓出去,上萬平方公里呢,全讓給吐蕃人遊牧,著實也不太像話。天寶年間,會州可是有兩萬農人呢,耕作的農田數倍於現在。
所以他還在猶豫。
“大帥,某有一計。”陳誠策馬趕了上來,說道。
邵樹德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陳判官的計策,怎麼說呢,有好有壞。當年討黃巢時,他獻計造謠朱溫已投降,前幾日獻計燒草原,前者還算靠譜,後者卻讓邵某人舉棋不定,不敢真的實施。
“計將安出?”邵大帥駐馬停留,配合地問了一句。
“大帥,可在夏綏銀宥四州招募健兒,甚至關中、涇原、邠寧、鳳翔鎮亦可,人給田一頃,十年免賦。家口情願同來者,賜給房屋。此等健兒,須得會射箭,敢拼殺。以百戶為一里,設指揮一人;五百戶為一鄉,設都指揮一人;全縣,設鎮守一人。”陳誠說道:“正好繳獲了不少器械,便發給他們,農忙耕作,農閒操練,秋收後便去劫掠吐蕃,打草谷。如此數年,定可讓敵聞風喪膽。”
“大帥,陳判官所言極是。某聽聞中和年間俘獲了五千餘巢眾,至今仍在服苦役開河。大帥不如免掉他們剩餘的兩年刑期,發來會州,並給予土地、房屋、器械。此等亡命之徒,積年老賊,一旦組織起來,遇到小股吐蕃騎兵,不會吃什麼虧。若遇吐蕃大隊,出動定遠軍、新泉軍即可。”趙光逢也建議道:“另者,可請朝廷發刑罪之人至會州。方今天下多事,犯事者眾多,一涉流死,便亡匿山林。今可昭告天下,犯流死亡匿者,聽自首以應募,戍守會州。”
謫罪人以戍邊,國朝老規矩了。前陣子擊破原州吐蕃,邵、程、折三人送了百餘名俘虜往長安。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朝廷會判其流放嶺南。大中年間西進,抓獲的不少吐蕃俘虜便是流放嶺南,這也是循舊例了。
另外,天下三百餘州,有流死重罪者,一直在發配邊疆。天德軍、振武軍、黔中、嶺南等鎮都是接收大戶。只不過黃巢之亂後,這種事情慢慢停了。
似乎可讓朝廷給天下諸鎮行文,讓他們繼續往西北流放罪人。這種小事,想必各鎮節帥也不會拒絕,名義上還是皇帝的臣子呢,又不是讓你派兵到西北來防秋。
“如此甚好。”邵樹德說道:“盧書記,今有三件事須上奏朝廷。一者收復會州,二者請置定遠、豐安二縣,三者請發天下刑罪之人戍會州。”
“遵命。”
對吐蕃,他當然想拉攏,但如果人家不聽拉攏呢?可不就得有額外手段應付著?主力大軍,馬上就要走了,不可能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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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啟二年三月二十八日,長安。
今日一大早,平康坊的定難軍進奏院內就傳出了一個訊息:靈武郡王邵樹德率軍收復原州、武州、會州,大破吐蕃。
訊息在平康坊這邊沒有引起太多波瀾,宿醉未醒的恩客們對此不甚感興趣。
不過越傳越廣之後,影響漸漸大了起來。長安是國都,聚集著來自全國各地的學子,這些人對時事最關心,也最康慨激昂。
巢亂之後,吐蕃趁勢攻取原、武、渭三州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好幾年過去後,也就只收復了平涼一縣,大夥心中早就不滿,同時也覺得朝廷是無力收復陷蕃州縣了。
今天得聞靈武郡王收復諸州,其中甚至還有個陷蕃兩甲子的會州,這一下子引爆了眾人的談興——文人士子,對邊塞之地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國人又重功名,邊塞詩流行一時當可為證。
學子們聽聞之後,跑到酒肆高談闊論,更有那喝高了的,當場詠起了“吾聞昔日西涼州,人煙撲地桑柘稠”,然後相約到平康坊,讓姑娘們唱來聽。
有那麼些個家有資財的,甚至呼朋喚友,要學那仗劍雲遊計程車子,到會州看看,陷蕃百年之後到底是何風物。
民間議論紛紛,朝中也不是風平浪靜。
宰相蕭遘剛剛面聖歸來,神色很是奇怪。
靈武郡王收復會州,並且大張旗鼓上奏朝廷,搞得人盡皆知。一些年輕的官員激動不已,陷蕃百餘年的地方重歸故土了,就好像國事要重新振作了一樣。
但蕭遘是官場老油條了,自然不會這麼激動,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利弊得失。
這邵樹德還挺精明的,收復的是會州,名義上是朔方節度使轄地,而不是什麼別的州縣。不然的話,朝廷說不定就會要分潤好處了。
鹹通二年,張議潮擊敗吐蕃,收復涼州。兩年後,朝廷便設定了涼州節度使,作為河西節度使的延續,領凉、桃、西、鄯、河、臨六州。初時由張議潮身兼涼州節度使、歸義軍節度使、十一州管內觀察使等職,看似多此一舉,但時間長了,就會顯現出威力。
張議潮活著時沒問題,但若他死了或者入朝為官了呢?兩個節度使要不要分出去?朝廷等的便是此時。
當然那時朝廷還有點實力,手段不止這些。比如調天平軍節度使裴識任朔方節度使,同時派鄆州兵2500人入涼州,隨後幾年,又讓裴識兼領朔方、涼州兩鎮節度。到了鹹通八年(867年),張議潮入朝,朝廷慢慢取得了涼州的實際控制權,並在接下來十多年間,派了好幾任節度使,目前河西節度使(原涼州節度使)鄭某加尚書銜,已幹了好些年。只可惜人少、兵少,政令很難出州城,大部分割槽域被嗢末控制著——之前甚至還被嗢末攻佔過一次州城,乾符年間才靠歸義軍的力量將其收復。
定難軍收會州,朝廷無法插手。若是接下來再攻蘭州、岷州等地,說不定朝廷就要派人過來談事了。只不過蕭遘心中隱隱不安,覺得邵樹德與張議潮此人不同,對朝廷沒那麼恭敬,未必願意讓別人插手自己打下來的地盤。
再加上此時朝廷的威望、實力,與十多年前也不好比,這就更難了。說不定,邵樹德還想讓朝廷彷效前例,讓他一人身兼朔方、河西、隴右三鎮節度使,當然定難軍節度使、關北四道都指揮、制置等使的職務也不會落下。
朝廷當然不會同意了!
定難軍已成京西北第一大藩鎮,實力強勁。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不能放任其實力無限制擴張。即便是與邵氏素來交好的西門思恭叔侄,在這件事情的立場上,應該也是在朝廷這一邊。
但做事,得有分寸啊!蕭遘暗暗警惕,方今亂世,武夫們一個不對就要舉兵犯闕,真鬧到那個地步,武夫的名聲固然大壞,朝廷的威嚴不也喪盡了麼?聖人已經在京西被邵樹德“迎”了一回,應該不想有第二回了。
蘭陵蕭氏,要想復興,抱著朝廷這棵樹是不成了。如今各房子弟,自己在朝中為相,蕭蘧在河中當縣令,蕭符在朱全忠那裡當糧料使,夏州那邊,似乎還缺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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