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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便是野利遇略?”綏德縣內,邵樹德穿著戎服,將手裡的步弓交給親兵。

“正是。”野利遇略將震驚的眼神收回,恭敬地答道。

人皆傳這位邵大帥乃關內神射。剛才連射數箭,皆正中靶心。野利遇略以前還覺得傳聞多有誇大、不實,覺得這位大帥的箭術未必有自己好。如今看來,這竟是真的!

“李一仙,將那套得自李詳的鎧甲拿過來,看看野利軍使合不合身。”邵樹德說道。

野利遇略剛被他封為義從軍軍使。所謂義從軍,統轄的都是自帶乾糧的蕃兵,目前只有他們野利部那一千人。聽說野利經臣回去後,還會再增派千名族中勇士。另外,野利部的各附庸部落也會聯合出兩千兵,助邵大帥征討拓跋思恭。

義從軍,夏州方面不提供餉錢,只提供飯食。若出戰,則會有賞賜,戰後所得戰利品,也會有他們一份。

征討宥州之事,如今差不多已經是公開的秘密。草原那邊,之前被邵樹德抽了兩千人擴編騎兵,鐵林軍、武威軍各分去一半。這次還得再出兩千騎,至夏州匯合,共討拓跋思恭。

這些人,其實原本都極有可能成為拓跋氏的羽翼。但自己快刀斬亂麻,透過夏綏兩萬多精兵的威懾,以及麟州折家、丹延李孝昌的幫助,盡數拉攏了過來。

自己多了六千步騎,拓跋思恭就會少六千步騎。建立統一戰線,將朋友搞得多多的,敵人搞得少少的,此乃兵法正道。

“野利軍使運氣不錯,這套甲還算合身。”穿戴完畢後,邵樹德看了看渾身煥然一新的野利遇略,笑道:“有了甲,還得賜刀、弓、槊、牌,李一仙,一併給野利軍使置辦了吧。”

“謝大帥賞賜!”野利遇略也十分興奮,謝道。

二人離去後,邵樹德收起笑容,回到縣衙後院坐下,右手食指輕點桉幾,暗暗盤算。

如今就差經略軍使楊悅了。他若不來,也不要緊,就是有些遺憾,一個為國戍邊幾代人的將門世家要被自己滅了。希望自己回到夏州時,能見到他吧,不然也只能辣手除之了。

定難軍四州之地,不能有割據勢力的存在!

邵樹德用力拍了兩下桉幾,嵬才來美步履輕盈地從後面走了過來,邵樹德附耳說了幾句,嵬才來美便走了。

很快,親兵們搬來了一個大木桶。嵬才來美親自往裡面新增熱水,試了試水溫還算合適後,便幫邵樹德解起了戎服。

權勢啊,真是讓人沉醉。它可以讓一個驕傲的地斤澤明珠,在自己面前如小貓般柔順。越是享用了權勢帶來的好處,就越是無法容忍其離自己而去。

邵樹德跨步坐進了木桶內,嵬才來美先在外面體貼地幫他擦洗背部,然後又脫光了身上衣服,跨入浴桶,擦洗起了正面。

不遠處響起了推門聲。

“你便是野利經臣之女凌吉?聽得懂漢話嗎?”邵樹德問道。

“是。”野利凌吉遲疑了一下,走到浴桶旁邊,鄙夷地看了一眼被褻玩得氣喘吁吁的嵬才來美。

“果是南山野狸!”邵樹德輕笑。

南山野狸,是夏綏、鄜坊等州漢人對其的稱呼,有蔑視之意,但也恰如其分地表述了野利部桀驁不馴的形象。不過再桀驁不馴,也是有限度的,說不定那只是人家的一種保護色,讓官府或其他部族不至於過分欺壓他們。如今在定難軍兵威面前,不也順服了麼,連質子都送過來了,還談什麼桀驁不馴!

野利凌吉看起來就像是初出茅廬的樣子,聞言瞪了一眼邵樹德,果有幾分野性。

“來美,你先出去。”邵樹德讓草原上柔順的胭脂馬出了浴桶,然後拍了拍桶幫,道:“凌吉,你進來。”

野利凌吉眼中先是湧起一股怒意,隨即不知想到了什麼,怒意消退,取而代之是一股驚惶。

邵樹德又拍了下桶幫。

野利凌吉猶豫了好久,終於還是解下衣物,身體僵硬地跨坐進了浴桶。

嵬才來美對南山野狸冷笑了一下,自顧自走到邵樹德身後,又幫他擦洗了起來。不一會兒,耳邊響起一聲悶哼,她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第二日,邵樹德又帶著親兵前往城平、延福等縣巡視,瞭解當地粟麥收穫情況。總體而言,畝產在一斛二斗左右,符合他的預期,不錯不錯。

綏、銀二州九縣,未來就是自己的糧倉,夏、宥二州五縣,則是自己的錢袋子,缺一不可。

七月三十日,邵樹德返回了夏州,得報經略軍使楊悅已至。邵樹德大喜,當晚便在鐘樓上擺酒,招待楊悅及一同跟過來的兩個兒子。

“楊軍使,覺得這夏州的萬家燈火如何?”邵樹德端著酒樽,迎風而立,指著城牆內外的星星點點,問道。

“比三年前來時強了很多。”楊悅亦起身,捋了下鬍鬚,仔細欣賞著夏州城的夜間燈火。

這兩年搬來了不少人,主要是軍士家屬,還有投奔自己計程車人家族,如宋樂所在的西河宋氏等等。再加上連續太平了好些年,如今的夏州,確實有幾分氣象了。

楊悅神色深沉,目光中帶點新奇、訝異,但更深處,似乎還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

“大帥,如今鎮內安定,太平無事,若再起刀兵,征伐不休……”楊悅轉過頭來,看著邵樹德,道:“這夏州的萬家燈火,又能維持得了多久?”

“何必呢?”他嘆了口氣。

“夏州只是天下一隅。”邵樹德亦看著楊悅,說道。

楊悅不語。

“而今河南戰亂四起,吃人魔王橫行。江南盜賊蜂起,連陷州郡。蜀中變亂不停,牽連數十萬百姓。”邵樹德繼續說道:“還請將軍幫我。”

黑沉沉的夜色中,楊悅沉默了許久,然後問了一個問題:“大帥對隴西之地怎麼看?”

“日後自當收取。”

“當真?”楊悅追問道:“隴西陷於吐蕃、回鶻多年,大帥攻之可不易。”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邵樹德斬釘截鐵地說道。

“大帥既允了此事,楊某還有何話可說?自當奉大帥號令!”楊悅單膝跪下,大聲道。

“興許日後還得遣楊將軍為先鋒,攻取隴西諸州呢。”邵樹德親手拉起楊悅,道。

“求之不得!”楊悅哈哈大笑道。

看得出來,楊悅這個人其實不太想打“內戰”。他對拓跋思恭沒什麼意見,對邵樹德與拓跋思恭之間的權力遊戲也不是很感興趣。不過形勢若此,到了他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那麼也就只能拋棄拓跋氏了。

因為邵樹德是大帥,掌控著三州之地和兩萬大軍,拓跋思恭侷促在宥州一隅,兵不過萬人,實力相差較大。自己既不想鎮內紛爭不休,那麼最好幫助強勢的一方,迅速平定此事。

如此簡單的邏輯,邵樹德看出來了,於是他成功拉攏了楊悅。拓跋思恭的使者送過去了大量金銀器、絹帛,結果還是什麼承諾都沒得到。

邵樹德至此也舒了一口氣。宥州是拓跋党項的老巢,自己欲取之,那麼還是先把困難估計得足一點好。

仔細梳理了一下,自己大概做了四件事:一、對宥州經濟進行打擊,破壞其食鹽銷售,減少其財貨來源;二、北征草原,斷拓跋氏一臂,並收取大量財貨、兵員;三、拉攏橫山党項,獲得野利氏及其附庸部族支援,再次削弱拓跋氏戰爭潛力,同時反過來利用其力量打擊拓跋思恭;四、獲得經略軍支援,其三千精騎從榆多勒城南下的話,可輕易抄掠拓跋氏的大後方,尤其是拓跋氏主力在宥州和自己對峙的時候,後方空虛,不堪一擊。

這四件事,其實都是依靠“勢”來取得的。即自己掌握著大義名分,同時擁有鎮內最強大的武裝力量,掌握著最多的人口、錢糧,這就是“勢”。然後利用這個“勢”,一步步削弱對手,增強己身,待對手衰弱到極致,而自己的“勢”也上升到極致的時候,再以雷霆萬鈞之勢,出動主力部隊,與其決戰。

邵樹德以前總覺得將門世家秘傳的兵法更貼近實際,更有用,而《孫子兵法》之類的高屋建瓴的說辭太空洞。現在想想,那只是因為自己以前是一個“將”,而現在則是名副其實的“帥”了。

大帥用的兵法,自然不一樣。

中和四年八月二十,武威軍接到命令,全軍離開營區,押運糧草、器械往夏州進發。

二十二日,地斤澤都巡檢使嵬才蘇都遣蒙保率各部集結起來的兩千騎南下,抵達夏州。

二十三日,義從軍使野利遇略率六千人抵達夏州。所部除橫山党項四千人外,還有折馬山、折遇、悉利等綏、銀党項蕃兵兩千人。

這三支部隊加起來便已是一萬四千餘人了,再加上自己準備帶著出征的鐵林軍及衙軍周融部,又是一萬一千人。唔,還有楊悅的五千人可以突襲拓跋氏及其附庸部落大後方,總共動員了三萬步騎。

邵大帥,是不想留著拓跋氏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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