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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德軍在中陵水畔休整了兩日。八月二十四,全軍開拔,朝二百里外的朔州城而去。
郝振威打贏了與薛志勤的野戰,信心有所提振,打算一鼓作氣殺過去,立個功勞。
朝廷對平叛將領的賞賜還是比較豐厚的,拿下朔州,那麼就有很大可能在未來接掌天德軍。如果功勞再紮實一點的話,領代北數州之地或振武軍也不是不可能啊。
所以,他有些心動了。
大軍拔營,瑣事繁多。紮營的材料固然不可能全部回收,但部分東西還是要拿走的,比如拒馬、鐵蒺梨、門旗等等。
存放在營內的器械、糧草、藥材等軍需物資也要帶上,這就是輜重營的活計了,他們之前被抽調了不少人補入戰兵,幸好也抓了一波俘虜,還有四千來人,忙活忙活倒也夠了。
帶不走的,就扔那吧,比如普通木料之類。村子的居民之前跑了不少,等他們回來應該還能用得上。天德軍也比較有良心,走之前還把陷坑給填上了,省了他們不少力氣。就這樣,收拾完一切後,大軍出發,浩浩蕩蕩,直殺向朔州。
遊奕使田星手底下的探子們依舊先行。前次的戰鬥,朔州軍固然大敗虧輸,但騎兵主力未損,不可大意,必須將探馬放出去很遠,偵查前方動向,確定安全後方可以縱隊形式行軍。
接下來的一段路程還是比較太平的。朔州軍大敗,已無力阻擋天德軍前進。而歸屬薛志勤指揮的沙陀騎兵也不見了蹤影,或許撤回了朔州城,或者乾脆去其他戰場了,誰說得準呢。
邵樹德倒挺喜歡這樣的,他又不是老盧那種“賤人”,非得和人拼命廝殺。白天行軍,晚上安排好一切後,要麼在監軍使身邊轉悠,刷刷臉,要麼在自己帳內就著油燈學習。
此番出兵以來,可供學習的東西真的太多了。邵樹德全記在紙上,用別人看著有點奇怪的簡體漢字和阿拉伯數字。
老實說,作為隊正當然可以不用學習這麼多東西,反正戰場上跟著金鼓旗號行動就是了,運氣好的話也不會死
。但邵樹德不想把自己的命運寄託於虛無縹緲的運氣,他想盡力爭取一下,看看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裡,至少部分掌握在自己手裡。低階軍官,死傷的可能性實在太大了!
就比如剛剛結束的與朔州軍的大戰,孫霸、李仁軍的兩個都,真的死了太多人,其中不少還是從軍多年的老弟兄,邵樹德都能叫得上名字。
結果如何?在戰場上還不是如野草一般倒下!一波箭雨就能把你撂倒,叢槍刺來你躲都沒處躲,敵騎衝殺而至時那五米多長的馬槊能讓你絕望,中下級武夫就是如此廉價。
邵樹德不想自己的生命如此卑微,那麼就只有加強學習,跟對上司,在亂世中掙扎著求一條生路。
丘維道將這些看在眼裡,倒也覺得有點稀奇,同時也有點好感。愛學習的武夫,又非世家子弟出身,豈不是極好的拉攏物件?
今後倒要好好觀察了,如果是個可造之材的話,他日移鎮時亦可帶在身邊,倚為心腹。甚至就連還京之後,也可介紹給阿父嘛,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如今神策軍那幫將領都什麼鬼樣子!
太平的行軍一直持續到朔州城西三里,此時已經是九月初五了。
短短二百里的路程,天德軍竟然走了十二天,平均一天不到二十里。沒得辦法,罈罈罐罐太多了,一路上還要“徵糧”,浪費了不少時間——其實已經徵無可徵了。
朔州城即鄯陽縣,不大,但挺堅固的。在其城東三十里,還有馬邑縣城,即以前的大同軍城,同樣非常堅固。其實這都不算什麼,最主要的是天德軍對這片兩眼一抹黑,什麼情況都不知道。
敵人有多少?在哪裡?有無馬隊?士氣如何?附近有沒有友軍活動?哪裡可以籌集糧草?這些至關重要的問題,天德軍幾乎一個都答不上來,那麼事情就很難辦了。
郝振威還是老法子,停駐紮營,刺探敵情。這說起來有些結硬寨打呆仗的意味,但其實是非常穩妥的應對策略,邵樹德默默記下了:驟臨一地,情況不明,立足未穩之時,當先自保,立於不敗之地再圖其他。
鄯陽縣雖然是州治,但重要性其實不如東面的大同軍城,也就是馬邑縣。
該縣是太原通往振武軍的兩條大道的交匯點,不然的話最初大同軍城也不會設於此了。雖然目前大同軍搬到了更北面的雲州城,但馬邑縣向來是兵家重地,理論上有不少駐軍,就是不知道被李國昌父子帶走了多少,又被薛志勤折騰掉了多少。
唔,前次的俘虜裡,就有來自馬邑縣的鎮兵,據他們講,縣裡應該還有兵千人左右。而今薛志勤大敗,馬邑守將不知道有沒有強拉壯丁入伍,應該是有的吧。再加上一些退回來的敗兵,兩三千人還是有的,靠著堅固的城池,天德軍還真無可奈何。
那麼馬邑不能取,鄯陽可以嗎?估計也不行。
天德軍就這麼幾千人,攻堅肯定是不成的,除非薛志勤棄城而走,但這可能嗎?李國昌父子的主力正與曹翔率領的各鎮兵馬決戰,後路是斷斷不能丟的。
唉,也不知道朝廷是怎麼個想法,打法真的有點亂啊,而且各路諸侯也心思不一,儲存實力撈好處的念頭很重。
就像北邊雲州的契必章、赫連鐸,完全就是在划水嘛,吞併部落,搶掠財貨女子是有的,強攻雲州城是見不到的。天德軍如今也逡巡不進,不願啃硬骨頭,和契必章、赫連鐸其實別無二致嘛。
這就是軍閥,軍隊是本錢,是命根子,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紮營的工作又是挺煩的,輜重輔兵忙得腳朝天,到傍晚才粗粗弄出了個營盤,看樣子明天還得繼續加固。
盧懷忠今天負責監軍使的安全防護工作,出發前邵樹德叮囑了又叮囑,就怕這個粗漢子出什麼差錯。剩下的兩個隊,則留在營中保養器械。邵樹德左右無事,趁著入夜前的空隙,跑去孫霸那裡串串門。
“都尉,我來了。咦,李十將也在?”進了孫霸營帳,卻見原振武軍中城守將李仁軍坐在那裡,看樣子和孫霸混得很熟絡了,兩人正笑著說些什麼。
“你小子又來幹什麼?我這可沒富餘的東西給你了。”一見邵樹德,孫霸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次戰鬥結束,這廝抽空過來探望,臨走時還順走了幾匹繳獲的馬,送了監軍院支度判官宋樂一匹,送了監軍使丘維道兩匹,還有幾匹劣馬留著馱東西,當真是“賊不走空”。
“都尉冤枉,職部今天來可是有大事相商呢。”邵樹德嘻笑著說道。和老熟人說話就是輕鬆、自在,不像跟在監軍身邊小心翼翼的,果然人還是喜歡生活在自己的舒適區。
“有屁的大事!好幾千兵馬頓在這裡,打又不敢打,走又不甘心,郝振威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就得為這幾千人馬的吃喝拉撒犯愁,我看這裡待不住,不如換地方。”孫霸有些生氣地說道,看樣子對郝振威的觀感很差。
“對,孫都尉此話在理。留在這裡,鄯陽、馬邑兩縣計程車紳難不成還會巴巴地跑過來送糧?真是笑話。”上次戰鬥李仁軍的部下損失慘重,因此說起話來也就不怎麼客氣了,只聽他繼續說道:“赫連鐸這廝,帶著那麼多人馬進雲州,結果也就裝模作樣攻了幾次,死了不知道有沒有百人呢,然後就撤了,四處招攬、吞併代北的土渾部落,充實軍力。這人,我看又是一個李國昌!”
李仁軍這話就有點重了,邵樹德生性謹慎,不好接茬。
不過他說的事情應該沒錯,赫連鐸身為吐谷渾酋長,被封陰山都督,一直生活在陰山以北的草原上。
不過在代北一帶,同樣有為數眾多的吐谷渾部族居住著,是為北邊五部眾之一也。因為唐廷的分而治之的策略,這部分吐谷渾人多年來一直受大同軍防禦史管轄,與陰山都督府沒甚關係。
作為吐谷渾實力最強大的酋長,赫連鐸若沒有吞併代北部眾的心思,怕是三歲小兒也不會信。這次征討李國昌,赫連鐸主動請纓,目的不純啊!
“哼,赫連鐸吞併部眾,擴充軍力,契必章又不是傻子,肯定也按兵不動了。朝廷監軍估計也無甚辦法,催得急了,攻幾下城,然後偃旗息鼓。雲州城高牆厚,豈能輕易得手?”孫霸對赫連鐸、契必章二人當真是牢騷滿腹,說起話來一點都不客氣,旁邊苦大仇深的李仁軍也連連點頭附和,覺得這兩個豬隊友真的太坑了。
邵樹德無話可說。李國昌父子總共就兩萬多兵馬,其中至少一半是新募的,真正能打的精銳也就萬餘人,現在大部集結到了南邊的猩、代二州,與代北北面行營招討使曹翔率領的數鎮兵馬對峙。
如果契必章、赫連鐸、郝振威三人同心協力,也有一萬多精兵,在李國昌父子的大後方做點事情豈不是輕而易舉?
只可惜這無法成為現實,世間很多事情,大抵如此吧。河東這局勢,撲朔迷離,還有得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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