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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後,匆匆又是七八日。
這天一早,皇后到了奉天殿內,正跪坐在右側首席與幾個嬪妃小聲議論著什麼,就見吳貴妃風風火火的從外面進來,身後還跟了個有些眼熟的身影。
左右嬪妃見狀忙起身相迎。
皇后雖依舊跪坐,卻伸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吳貴妃趕緊入列。
不想吳貴妃徑自走了過來,那有些熟悉的年輕女子也亦步亦趨的跟了過來。
“你怎麼又來的這麼遲?”
皇后一面小聲埋怨著,一面下意識端詳那女子,然後便忍不住驚呼了一聲:“是你?!”
旋即又扯住吳貴妃輕聲道:“你、你怎麼把容妃帶出來了?!”
“姐姐放心,她如今乖巧的很。”
吳貴妃順勢跪坐到了皇后身邊,一邊打哈欠一邊隨口敷衍道:“前兒不是還有人提到她麼,我一想幹脆帶她出來轉轉,省得都以為我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要不是為了這個,我今兒也不能來的這麼晚。”
看她一百個不在乎的樣子,皇后也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寬厚是肯定談不上,但要你說她狠辣吧,她又確實對容妃下不去死手,只能說是做什麼都半吊子,不上不下的。
就只這拎不清的湖塗勁兒,是一日比盛似一日!
容妃先前就曾假意逢迎,最後險些害死太子,偏她竟不知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又將這禍害放了出來。
皇后有些頭疼的,看向已經來到身前的容妃。
也無怪乎她一開始沒認出來,容妃以前是鵝蛋臉,隱約還帶了些嬰兒肥,但現在卻瘦成了尖下巴,連脖子都細了一圈。
就只那洶湧處看著並未縮水多少,沉甸甸掛在消瘦單薄的削肩之下,甚至於讓人都有些擔心,她那纖細的腰肢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這累累碩果。
剛想到這裡,就見伏低見禮的容妃一個前傾,踉蹌著險些跌倒。
皇后下意識想要伸手攙扶時,她又勉力穩住了身形,將一條胳膊橫託在胸前,似乎中氣不足的顫聲道:“臣妾見過皇后娘娘。”
話說瘦成這副樣子,她臉上的氣色倒是紅潤非常。
皇后原本擔心她會突然鬧事,準備找個由頭把她送回鍾粹宮去,但見容妃乖乖行禮的樣子,以及那一副風吹即倒的架勢。
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指著賈元春身邊道:“你就在元春妹妹下首吧。”
旋即又暗示賈元春道:“她大病初癒,還要勞煩妹妹多多看顧。”
賈元春自然別無二話,立刻就恭聲應下了。
不過事實上她現在心情也並不美麗,原本以為等風聲過去,再有太后娘娘為自己求情,事情也就該揭過去了。
誰曾想吳貴妃仗著是太子生母,竟連太后娘娘的面子都不肯給,明裡暗裡都給頂了回去。
這一來賈元春可就坐蠟了,本來有皇后居中協調,即便自己保不住特許參政的地位,至少可保性命無憂。
可若是吳貴妃一意孤行非要落太后的面子……
這般想著,她忍不住看向了左側首席附近,正半蹲在太子身邊交代著什麼的焦順。
眼下能指望的,或許也就只有這位榮府舊僕了。
與此同時,皇后也在悄悄觀察容妃的情況,一來是擔心她鬧事,二來也是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擔心她撐不住昏死在靈堂裡。
但讓皇后的意外的是,容妃自從跪坐好之後,原本危如累卵的情況立刻好轉了許多,有些誇張的挺直上半身,不動不搖坐如鐘,甚至就連那繃緊了寬大孝服的雄偉碩物,也難以動搖她的身姿。
這就好像、就好像是被釘子給楔在草蓆上似的!
她以前也是這樣的嗎?
皇后努力回憶了一下類似的情景,貌似那時候身體健康的容妃,也不可能穩如泰山一般,甚至還會故意將身體前傾,好用炫耀的口吻埋怨幾句胸前的累贅。
百思不得其解之餘,她忍不住捅了捅身邊的吳貴妃,輕聲問:“方才瞧著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現下卻怎麼跪的這麼穩?”
吳貴妃正垂著頭打瞌睡,冷不丁被捅了個激靈,茫然的看向皇后。
皇后無奈又重複了一遍,她這才恍然,瞥了眼正跪的筆直的容妃,嘴角閃過譏笑,附耳對皇后說了幾句什麼。
皇后登時瞪圓了美目,若不是及時用手捂住嘴,幾乎就要失聲尖叫起來。
怪不得她跪的彷彿被楔在地上一般,原來這並非錯覺,而是……
她紅漲著臉搡了吳貴妃一下,羞惱道:“你是瘋了不成,這若是不小心被人揭穿……”
“放心吧,這又不是頭回了,我心裡有數的很。”
吳貴妃截斷皇后的話,又洋洋得意道:“你猜那東西是用什麼做的?正是她那輛腳踏車座位下的大梁,當初這小賤人不是最愛騎著車子,跑到乾清宮門口招搖麼?我索性就讓她騎個夠!”
皇后聽完嚇的花容失色,連道:“這、這如何使得?那豈不是要把腸子連同五臟六腑一起扎穿了?!”
“哎呀~”
吳貴妃貓兒似的搖了搖手:“姐姐想哪去了?我只讓人截了一截,又把底座倒裝在了下面——你瞧她這不是好端端的,哪裡像是腸穿肚爛的模樣?”
皇后這才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勸說道:“這裡畢竟是靈堂,皇上屍骨未寒,怎好……”
“靈堂裡比這更過分的,姐姐又不是沒瞧過?”
不等她把話說完,吳貴妃便又擠眉弄眼的截住了話頭。
眼見她又把話題往那上面引,皇后急忙扭過頭不再看她,心中暗暗無奈,自從皇帝大行之後,便有兩個人日漸跋扈猖狂。
頭一個自然是忠順王,但按照自己與焦順商量好的計劃,他終不過是冢中枯骨罷了。
二一個就是吳貴妃了,甚至於吳貴妃的囂張程度還要壓了忠順王一頭,偏她又是太子的生母,任誰也不敢輕易動她。
“阿、阿嚏!”
這時殿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噴嚏,眾人不約而同的轉過頭,想要看看發出這樣驚天動地響聲的人究竟是誰。
皇后也不例外,她偏轉過身子向門外看去,就見一個肥碩的中年人,正手託著鼻菸壺站在門檻前面揉鼻子。
見眾人齊齊看來,他大咧咧的收回了鼻菸壺,坦然笑道:“本王昨夜偶感風寒,鼻子有些不通氣,又怕誤了正事,所以才……真是失禮、失禮。”
口中說著失禮,但那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樣,可半點沒有抱歉的意思。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皇后不自覺蹙緊了眉頭,伸手示意女官攙扶自己起身,微微衝著來人頷首:“王叔怎麼來了?”
來人卻不是忠順王還能是哪個?
眼見皇后起身主動招呼自己,忠順王臉上笑容更勝,卻並不急著說話,而是先環視了一下殿內眾人,然後邊提著袍子邁過門檻,邊道:“距離太上皇的葬禮已經沒幾日了,有些事情還要請皇后娘娘示下。”
說是要請皇后示下,但他昂著頭邊走邊說,卻哪有半點身為臣子的禮數?
只這幾步,殿內的氣氛陡然僵硬。
吳貴妃原本在皇后站起來之後,也準備跟著站起來,但見忠順王如此咄咄逼人,猶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倒是賈元春第一時間起身,默默站到了皇后斜側。
皇后眼中閃過惱色,不過想到自己和焦順商量好的對策,最終還是把火氣壓了下去,垂首示弱道:“王叔若有不明之處,只管垂詢禮部便是,若需額外接辦什麼,也該由太后娘娘示下。”
見她如此,忠順王臉上笑容愈發狂放,順勢掃了眼和焦順站在一處的太子,拍著額頭道:“是了、是了,你們年紀輕輕的沒經過事兒,又趕上太上皇和皇上先後駕崩,一時難免亂了方——放心,有本王在保管出不了差池。”
說著,粗疏一禮轉身便走。
他剛一離開,吳貴妃立刻蹭一下子竄將起來,頓足道:“好生無……”
“妹妹!”
皇后急忙喝止了她,又衝焦順招了招手,道:“殿下若是累了,就隨本宮去偏廳吃杯茶解解乏。”
說著,又衝賢德妃點了點頭,拉著吳貴妃繞過棺槨直奔後殿。
焦順也忙帶著太子跟了過去。
…………
另一邊。
忠順王剛剛從奉天殿裡出來,迎面就撞上了一臉焦急的王府長史周謨。
周謨急忙側身讓出去路,等忠順王昂首闊步走出一段距離,他才急忙隨後趕上,悄聲勸諫道:“王爺,蔣先生再三交代,讓您千萬不要操之過急,一定要低調行事,可今兒……”
“聒噪!”
忠順王回頭瞪了周謨一眼,旋即冷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再說這王府是本王做主還是他來做主?”
聽到王爺說出‘造反’二字,周謨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將臉埋在胸前再不敢多說半句。
“哼~瞧你這慫包樣兒!”
忠順王不屑的嗤鼻一聲,旋即又得意洋洋道:“你不用待在宮中了,回去將提前準備的那三十萬兩現銀,速速解往神武衛左營。”
周謨一愣,旋即喜道:“那孫紹祖已經調到神武衛左營了?!”
“左營參將。”
忠順王鼻孔朝天的道:“本王已經傳信,讓他傍晚之前務必趕到京城赴任。”
說著,他豎起一根食指道:“一個月,本王給他一個月時間,即便不能做到讓神武衛左營全體歸心,也至少要拉攏一批敢打敢殺的。”
說到這裡,他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等穩固了局勢,內有龍禁衛、外有孫紹祖,直接造反或許還差了點火候,但想要憑藉一隊龍禁衛就讓自己束手就擒,卻是痴心妄想!
而等到自己當上攝政王,也可以藉此為根基,鯨吞蠶食軍權,直到……
哼哼~
自己既是世宗皇帝的嫡系血脈,又怎好讓世宗皇帝專美於前?
忠順王自己想的美,一旁的周謨卻也動了心思。
暗道若王爺最終真能登臨九五,那自己豈不就成了從龍之臣?
這麼一想,他心中的貪念就漸漸蓋過了恐懼。
當初那焦順仗著皇帝撐腰羞辱當面自己,等自己成了從龍之臣,卻看那賊廝是何樣嘴臉!
越想越是心熱,他乾脆不等忠順王吩咐,就自發的展開了新一輪的輿論攻勢:
於是過不多會兒,守制的官員當中便有人康慨陳詞:
“參劾那焦順的摺子,宮中一律留中不發,我看除非是忠順王攝政,否則那焦賊還要繼續猖狂下去!”
“這倒罷了,就怕世人目光短淺,都去走那終南捷徑,濟世救民的學問反倒無人肯鑽研了。”
“若真如此,我等皆是千古罪人!”
這些言論頗蠱惑了一些人,但更多的官員還是選擇了冷眼旁觀,畢竟這可是攝政!
古往今來那麼多例子擺著,誰敢保證就只是暫攝而已?
尤其那忠順王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老實人。
…………
再說回奉天殿。
焦順剛帶著太子走進後殿,就聽吳貴妃在不住宣洩情緒,質問皇后還要縱容忠順王這逆臣賊子到幾時。
嘖~
方才也不見她站出來說話,此時倒兔子扛槍窩裡橫起來了。
焦順一邊在心下腹誹著,一邊主動站出來替皇后解圍:“貴妃放心,皇后娘娘已有定計,只是料敵需從寬,在不確定忠順王是否埋有後手的情況下,必要確保萬無一失才能動手。”
“什麼叫萬無一失?”
吳貴妃仍是不依不饒,冷笑道:“今日復明日,若是一直都等不到最好的機會,難道就一直拖下去不成?就算咱們能拖,卻怕那逆臣賊子先等不及!”
焦順沒辦法,只好又進一步道:“實話不瞞娘娘,臣以為太上皇下葬當日,正是動手之時——當然了,要等太上皇安穩下葬之後,再行動手不遲。”
吳貴妃一聽也就是這幾天的功夫了,這才轉嗔為喜:“好好好,這件事你若是做的妥當,我肯……我和皇后姐姐肯定不會虧待了你。”
說著,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珠一轉竊笑道:“保管是你想都不敢想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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